夜色如墨，将城市喧嚣彻底吞没。晚上十一点十七分，位于老街尽头的灵屋仿佛一艘搁浅的旧船，沉默地漂浮在寂静的海洋中。月光勉强挤过厚重云层，在老宅斑驳的外墙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顾栖迟站在灵屋冰冷的厨房中央，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他人梦境的闯入者。空气里弥漫着时光停滞的气息——陈旧木料、积年灰尘，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他手指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锅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让这件临时武器滑脱。
黑暗中，只有窗外惨淡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房间里歪斜的橱柜轮廓和老式灶台的阴影。三个月前爷爷的葬礼上，他最后一次见到这间厨房。那时灶台上还摆着爷爷最爱的搪瓷杯，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还有那声音。
笃、笃、笃。
规律得令人心慌。像是某种东西在案板上被反复切割，不紧不慢，永无止境。这声音从他踏进这栋爷爷留下的老宅起就没停过，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顾栖迟的呼吸浅而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社恐的本能尖叫着让他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躲回他那间租来的、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小公寓。但母亲冰冷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去把你爷爷那破房子收拾干净，赶紧卖掉。一分钱都不许留给他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记得母亲说这话时正在擦拭面馆的柜台，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在讨论如何处理一件废旧家具，而不是她刚过世公公的唯一遗产。她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与平静的语气形成诡异对比。
顾栖迟无处可去。至少今晚没有。
笃、笃、笃。
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厨房门口。顾栖迟的心脏猛地缩紧。小偷？流浪汉？爷爷去世后这房子空了大半年，什么都有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喉咙口的战栗。手机就在口袋里，但他该死的自尊心阻止了他现在就报警求救——因为一点奇怪的声音？母亲知道了又会怎样嗤笑他？就像她曾经嗤笑他躲在房间里画画是“没出息”，就像她烧毁爷爷所有遗物时说他“和你爷爷一样不正常”。
“有、有人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那持续的剁馅声吞没。
没有回应。只有那该死的、规律的声音。
笃、笃、笃。
顾栖迟咬紧牙关，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出手机。拇指划过屏幕，电筒功能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推迟面对可能出现的任何恐怖景象。
一秒。两秒。
他强迫自己睁开一条缝。
冰冷的光束刺破黑暗，首先照到的是积满油污的灶台，然后是一张斑驳的木制案板。墙上老式挂钟的指针停在九点十七分——据说是爷爷咽气的时刻。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面粉袋，蜘蛛网在袋口织出精致的死亡之网。
案板前，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的轮廓。半透明的，像是透过磨砂玻璃看到的影像，边缘微微模糊，散发着极弱的、珍珠母般的光泽。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奶奶，系着一条已经看不出原本花色的旧围裙，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她的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她正专注地剁着案板上的什么东西——但那案板上空无一物。她的手臂抬起、落下，菜刀穿透空气，却发出实实在在的切割声。笃、笃、笃。
顾栖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地退潮，留下耳鸣般的嗡响和四肢百骸的麻木。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死寂的厨房里炸开惊人的回响。
那鬼魂停了下来。
极其缓慢地，她转过了头。雾气般的面容上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但顾栖迟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中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思念之情。
然后，她朝他伸出了手。那只半透明的手掌心里，托着一只同样虚幻的、冒着热气的饺子。那饺子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晕，与周围阴冷的环境形成诡异对比。
“孩子，”一个温和的、带着奇怪回声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饿了吧？”
顾栖迟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瓷砖墙面。惊恐像冰水浇遍全身。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二十四年来建立起的科学世界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那鬼魂——奶奶鬼魂——依旧伸着手，饺子散发着不真实的、温暖的光晕。一种矛盾的、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极致的恐怖，和一丝……一丝被关心的暖意？这感觉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被寄养在爷爷家的雨天，奶奶也是这样端着一碗热汤，对躲在床底下的他说：“乖孙，出来喝点热的。”
他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也伸出了一只手。指尖颤抖得厉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虚幻的饺子时，也许是震动，也许是巧合，他身后墙面上一块松动的碎砖突然脱落，“啪”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点灰尘。那砖块掉落的地方，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仿佛这老宅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枚光晕朦胧的饺子也从奶奶鬼魂的手中滑落，无声地掉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停在了那个新掉落的墙洞旁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块掉落的碎砖，连同周围散落的灰尘和碎屑，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倏地飞回墙面，严丝合缝地嵌回了原处。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流畅得仿佛倒放的录像。墙面光滑如初，仿佛从未破损过。只有地上那只虚幻的饺子，还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微弱而执着的光。
顾栖迟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看着那面自动修复的墙，又看向地上那只饺子，最后看向眼前依旧伸着手的、半透明的奶奶鬼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维活动都停止了，只剩下视觉信息疯狂涌入：半透明的鬼魂、自动修复的墙、发光的饺子……
厨房重归寂静，只有老挂钟的秒针突然“咔哒”一声，跳了一格，然后继续停滞。窗外，一阵夜风吹过，老宅的木质结构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在为什么事情叹息。
顾栖迟的腿一软，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瓷砖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裤子渗入肌肤，他却毫无感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奶奶鬼魂缓缓转回身，重新开始她那无声的剁馅工作。
笃、笃、笃。
规律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个温和的声音，依旧在他死寂的脑海里轻轻回荡。
“……饿了吧？”
夜色更深了。灵屋静静地矗立在老街尽头，像一个守口如瓶的秘密。顾栖迟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这栋老宅和它的住客们，将如何一步步撕开他封闭的世界，让他看见那些被生者遗忘的故事，那些在记忆深处发光的情感，以及那个他始终不敢面对的、关于家和归属的真相。
但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母亲要求他明天就联系房产中介的计划，恐怕要无限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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