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你大爷的!一个破吉他要我两千块钱?老子一个月工资也才两千六百来块,你干脆要我这条命,我把命赔给你行不行?啊?行不行!!!”派出所里一个壮汉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嗓门很大地对着一个民警怒吼。
距离林且被车撞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第一天,慧慧被她父母给接走了,夫妻俩弄丢了一个女儿找了大半年,失而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临走时楞是往他兜里塞了100块钱。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了病,医生说没事儿,就是一点皮外伤,内伤据说可能是被他当时背上背的那个吉他给抵消掉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可林且不这样认为,这吉他再有缓冲作用终究也是木头做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一点内伤都没。再说了,当时他好像是头着地的,就那个冲击力,怎么着也得脑震荡吧?这个他也检查了,也没任何问题——别是他倒霉了23年,今儿撞大运,医学奇迹都发生在他身上了吧?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他和当时把他撞飞的肇事者一起来到了派出所扯皮。
当然了,扯皮的大部分是对方,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种程度。
“还有,这小伙子哪有那么严重?撞一下而已,要到医院检查那么多项目,可不就是讹钱吗?警察同志,你可得为我做主啊!诈骗罪是要罚款的啊!”
中年人见他不反驳,声音更大了些。看那架势,是不但要把责任往他身上引,还想趁机捞一笔钱。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怎么这年头都能买上车的人,住在大城市里穿得西装革履的,说出来的话还这么不要脸呢?
几位民警显然也是没看过此等厚颜无耻之徒,面面相觑地憋笑,最后都看向他,想听听受害人要怎么发挥。
受害人默不作声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沉默了10分钟,在这10分钟里,对方一直在催他说话,他就是不说话,对方急了,想动手,被警察们拦住了,于是又去闹警察,说要举报他们消极执法。
警察们也不理他,毕竟对付壮汉这种高精力人群,就得像养一条活泼好动的狗一样,要经常出去遛,把它遛累了,精力释放掉了,才不会拆家。
一直到空气恢复安静了,林且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摆在桌上。
纸条是一张发黄的旧发票,上面已经标注了那吉他的价格,四万五千整,包含手工费13500、材料费27,000,剩下的那都是品牌溢价,也明码标价算在里边了。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尤其是撵走过林且好几次的那个警察。
四万五千。在这座小城市里都可以买一套城中村的房了。
“看不出来啊小伙子,”那个警察挑着眉说,“你还是个富二代呀?富二代还来卖唱?体验生活呢不是。”
林且摇了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咱们主要是讲赔偿的问题。”
“哦对,赔偿。”
警察很快转移了目标,对那个壮汉说:“看看,四万多的吉他,人家小伙儿只让你赔2000。你非法损害他人财物,按他发票上这个价,人家要是真心想搞你,请个律师来起诉你,我保证你得进去几年再出来。“
壮汉看样子是真怕了,沉默了许久,冒出一句:“那我这修车的钱……”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大白眼。
林且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又过了两天,他拿到了钱。
怎么拿到的?他又在街头卖唱,又是那个巡警,又是来撵他走,撵的时候顺手给他的。
主打一个两边都不耽误。
走的时候,林且依然背着那把吉他,即使走的时候里面的零件,金属、木头晃动起来,丁零哐啷的就和背了个沙锤似的。
没了吉他,他自然就不能唱那些自创的歌了。
这两天,在火车站附近的公园里,他开始迎合这儿的年轻人口味,用音响放一些当下热门歌曲的录音,跟着伴奏一起唱。
先前他唱自己的歌,人家没听过,感觉难听,也只会觉得是他的作曲有问题。
这回,原曲是什么样?他唱的什么破玩意儿?
谁都知道,谁都能听出来。
被巡警赶走之前,他得到了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第一句关于他歌声的评价。
和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一样。
难听。
评价他的是个肩上挂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烫着一头红色的卷发,纹了个闪电眉,看起来很潮。想必也是一个有品位的人。因此,林且并不觉得她那句“难听”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
也许是他唱得实在太难听了吧,今天一整天下来,一块钱都没赚到。
倒也不能这么说,他刚赚了2000呢。
四万五换的。
回家路上,林且又经过了那个垃圾站。
垃圾站旁边的雪地里不再有小女孩。昨天下午,酒吧老板和其他员工刚回来,听说他把一个乞丐带到了酒吧里,老板估计是嫌晦气吧,也可能是对他的忍耐彻底到头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让他走人了。
他在那个酒吧里赖了一整年,吃老板的住老板的,实在没脸说什么挽留的话,即使自己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的音乐梦也正如背上的吉他一样,彻底碎了。
你真的非常有天赋,我很喜欢你的歌——这句话是谁对他说的来着?
哦,好像是他偶像杜许尘说的。
杜许尘之前来他家唱歌给他过生日的时候说的。
对了,杜许尘还上了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不过杜许尘早就已经不是他偶像了。
自己也应该早就被他忘记了吧。
追星还真是害人不浅。
林且因为饥饿而变得惨白消瘦的面容上惯有的冷淡表情骤然裂开,仿佛积压已久的气球被人用刀割了一道口,里面红色的汁液迸发出来,他的表情像面具一样裂开,五官扭动,组合出一个充满怨恨和痛苦的表情。
追逐杜许尘的脚步到现在,他休学了一年多,没赚到一点钱,还倒贴了自己全部的积蓄,透支了健康的身体。
不过还好,现在他清醒了。
什么狗屁天赋他根本就一点也没有。
林且眸光一暗,把背上的吉他取下,用力往垃圾站里一抛。
紧接着是他的麦克风,还有那块泛黄又发白了的防水布。
音响就算了,回学校说不定还能卖个二手。
兜里揣着2000块钱的林且离开了垃圾站,顺路走进一个电话亭。然后拿出自己的电话卡,在公用电话机上插好电话卡,随即拨通一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了起来。
接电话的是林家的管家:“中午好,少爷。”
“我想回家了。”
他说完,报了一串地址,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电话亭。
“我明白了。司机预计八小时内可以赶到,届时会用邮箱联系您。”
挂电话之前,林且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爸妈他们……”
“老爷和夫人上周刚去美国,要下个月才能回来,您回来的事我会邮件通知他们的。”
“能不通知吗?”他问。
“抱歉。欢迎回家,少爷。”
林且用手捂住了脸,把电话挂了。
八个小时很好挨,旁边就有一家网吧,里面有暖气,就是烟味重,进去的时候林且被呛得不行,从兜里拿了个口罩戴上才好点。
他找了个机位,老板娘帮他输入密码打开了电脑。
电脑没啥可玩的,就看看盗版网站上的电影、听听盗版网站里的音乐,刷一刷天涯论坛,最后打开劲舞团,登陆自己的账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敲击键盘。
打了两个多小时也累了,他退了劲舞团,登陆了自己的Q/Q邮箱。
显示有一条未读邮件,发件人是一个叫“王者第一李白”的人。
名字也够奇怪的。
邮件标题是:【致我们伟大的巨星林小且】
林且蹙了蹙眉,对面这人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啊?
他移动鼠标,点开邮件。
【林且你好!我是五年前跟你互换了邮箱的那个小企鹅!当时就觉得你以后一定会火,现在你真的好火啊啊啊!我好开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没有说错吧!】
【这次万人场的票我终于抢到了(真的很难抢orz),场地收音不好,这是我录的现场,企鹅们都说我这版是录的最好的,比官方好多了,所以发给你,请一定要听听!】
【最后还是想说,我一定会一直一直支持你的!爱你!!】
邮件的附件,是一个MP3文件。
林且下载好文件,戴上耳机,用电脑自带的播放器播放音频文件。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北京的朋友!谢谢你们愿意来看我!”
“林且!!”
“老公!!”
“林且我爱你!!!”
……
粉丝们的尖叫持续了很久。
“接下来的这首歌,献给我人生路上的一个特别重要的朋友,谢谢你,带我走到音乐这条路。我要对你表达我…真心的感谢与祝福,谢谢。”
又是一阵尖叫。
光芒万丈的歌手身穿定制的礼服站在舞台上,面前放着一个话筒架,被调整好了与他身高相称的高度。
突然,舞台灯光全灭,聚光灯从上打下,照亮他的头顶与双肩,纤长的睫毛在大荧幕上分毫毕现。
魅力四射的男人半垂着双眼,美好得宛若神明降世。
清唱的声音像一汪清泉,流进在场每一位粉丝的心里。
“我许你一生的青春”
“许你一瞬的风尘”
“度过这短暂的人生。”
度(杜)、许、尘。
前三句歌词一唱出来,台下的cp粉就炸开了锅,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尖叫。
乐队开始合奏,伴奏响起,灯光配合音乐的节奏,聚光灯下的男人睁开双眼,眸光温柔得对着镜头一笑。他的眼睛,注视着看台最前排的某位听众。
这是他的新歌。
《逐尘》
……
结束演唱会的林且回到后台,几个助理立马围上来帮他拆解身上的装备,卸妆之后,他脱掉外套,用干净的白毛巾擦了擦脖颈和额头上的汗,拿起水杯喝水润嗓子。
喝完水,林且环顾四周,没看到人,便拉住一个助理问:“杨姐呢?”
杨云甜比林且大二十多岁,在圈内是著名的金牌经纪人,很多当红大热明星都被她带过,做事一向守时,从来没出现过演唱会结束了她还没来后台的情况。
“杨姐啊,”那个助理指了个方向,“在那边接电话呢,应该电话还没聊完吧?”
林且于是往那边走了过去。
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杨云甜激动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表白?什么表白?我是他经纪人都不知道他喜欢谁,你比我还清楚?回应什么?不回应!凭什么要我们回应?那首歌的名字与歌词就是个巧合,这世界上名字里带尘的就他杜许尘一个是吧?我这边还要怀疑他捆绑炒作呢!”
吼完,她猝不及防看到了闯入的林且,眼睛瞬间睁大了:“小林来了,不行你和他说……行,那就先聊到这里。”
挂了电话,杨云甜看了他一眼,低头叹气:“门关上。”
林且把门关上。
门板合上的时候,他听见杨云甜说:“半小时前,杜许尘官宣了。”
半小时。
几乎是他在舞台上唱《逐尘》的同时。
他在舞台上表达爱意。杜许尘在台下听他唱歌时,官宣了恋情。
握着门把的手登时收紧。林且背对着杨云甜,呆立在那里许久,转过身时,眼里已经不剩下一丝神采:“我知道了。那首歌我会改,把歌词换成同音相似的字词。”
“得亏是没有发布出去。”
杨云甜松了口气:“明天你有个综艺的预热视频,记得表现得活泼一点、开心一点,千万别让粉丝多想。啊。”
林且:“嗯。”
“还有你和杜许尘的事——”
“没事,”林且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知道了,我也知道了。”
杨云甜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才二十七,什么样的找不到?以后圈内有喜欢的尽管告诉姐,姐帮你联系,啊。”
“谢谢啊杨姐,我,只是……”
林且的声音骤然哽咽:“六年啊……”
杨云甜更加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这次综艺是你跨圈的大好机会,给你找的乐理和编曲老师都说你天赋不错,到时候以学员身份比赛,多少展露点攻击性,你性格还是太软了,容易被人欺负。”
林且忽略了她的大半叮嘱,只提取出一句:“他们说我天赋如何?”
杨云甜眼神有点飘忽:“天赋不错。”
要说刚才,林且的心情还只是难过,现在已经接近绝望了。
什么狗屁天赋不错。
——明明他根本就一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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