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当狗不是狗?
黄九昂着头,仰望着身前的清俊男子。
阳光从对方身后泻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朦胧光晕之中,
逆光之中,裴棣半低着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冷淡,又似是带着一丝悲悯。
就像是九天之上的天神,正垂目俯瞰泥泞的蝼蚁。
黄九猛地一激灵。
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黄大人接到京中高官要到寿州的消息后,那让他竭尽心力所做的种种布置。
那整整一个多月,他奉命奔走前后,几乎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曾经好奇,疑惑,也因疲劳厌烦而隐晦询问是否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而老爷只是意味深长地与他说,那位是天上来的人物,若能和他攀上半点关系,便足以窥见天宫一角。”
天宫一角。
黄九在心中反复咀嚼这四个字。
他出身本就微贱。
二十几年前,北蛮人铁蹄踏破雍朝边境,霸占寿州,对这里屠杀殆尽。那段日子里他见过生人,也见过白骨,在最绝望的时候,他连人肉都吃。
直至薛家军挥师北上,驱逐北蛮。
他侥幸活了下来,凭着一身狠劲被黄有才相中,替他卖命,替他杀人。
后来帮他找到了薛家军叛国的证据,助他彻底坐稳了寿州知府的位置。
老爷虽家财万贯,但哪怕竭尽心力,都始终摸不到天宫的边。
甚至对方只需动动手指头,老爷连命都没了。
而如今,掌控天宫之人就站在他面前。
鹰扬卫。
哪怕远在边境,他也如雷贯耳。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连大雍战神都倾覆于其股掌之间。
“你能带路?”
裴棣眼波轻转,落向不远处的水面,“怎么带?”
黄九瞥了眼他肩上那只羽色洁白的鹦鹉,纯白无暇,连贵人的鸟都如此高贵,那倘若他能入了这位的眼。
那那些他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翻转的过往,还愁不会被权势富贵所消磨?
他赶忙跪行两步,语气极尽谄媚:“属下知道一条捷径,可快速到达谷底。”
话音未落,山谷深处陡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一时间地动山摇,树叶哗哗落下,惊起林间栖鸟惶惶飞散。
裴棣肩头的白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叫,被他抬手轻轻抚住背羽,渐次安静下来。
黄九见状,立即凑前解释:“鸟儿主子莫惊,这是盐矿炸石的动静。”
“矿道深入地底,与这小猫山山谷相连。若从矿道穿行,很快就能抵达谷底”
“哦?”裴棣抚鸟的手指微微一顿,“不必走水路?”
“不走水路。”黄九连忙伸手指向前方幽深之处,“从这处朝前,有一隐世村落,乃先前黄大人搜罗逆贼时发现。”
“村中百姓几乎与世隔绝,据说上一次见到外人,还是二十几年前偶遇前靖国公……”
他略作停顿,又急急补充:“属下当时负责搜查事宜,见他们生计艰难,便为他们谋了份矿上的差事。如今从村中小径下行,便可直达山谷。”
他无视裴棣的冷笑,语速飞快:
“如若那少年真的将姑娘带至水底,妄想从水底逃脱至山中,那他的目的地,理应是那正是村中小径可到达之处。。”
黄九弓起背,状似恭敬:“只要我们从村中往下,必然能迅速到达。将少年抓获,救回姑娘。”
裴棣闻言轻笑,声如冷泉击石:“如此,就靠黄先生了。”
·
漆黑潮湿的山谷深处。
水滴沿石壁缓缓滑落,在坑洼地面溅起细小水花,沾湿了正倚石闭目的少年的脸。
薛鹞后脑靠着石壁,半仰着头。水珠自他额角滑下,掠过挺直的鼻梁,悬在下颌,最终滴落于伏在他肩头的少女额间。
卢丹桃蹙了蹙眉,被这颗压根没有重量的水珠砸得脑门发凉。
她伸出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全是湿漉漉的水迹,脸上冰冰凉凉,似乎没有半点温度。
……她这是凉透了?
她又慢慢将手指探到自己鼻尖,感受到鼻尖温热的呼吸。
不对,她还有气!
卢丹桃猛地睁眼,视线缓缓扫过四周。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乌漆嘛黑的石壁,透过不远处水面所折射出幽淡波光,她似乎能看到石壁之上似乎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水珠。
周围没有半点声音,只有石壁上水珠砸到地上的滴答声。
“这……”卢丹桃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发蒙。
这怎么跟地狱似的?
耳畔传来细微动静,薛鹞闻声低眸。
只见见卢丹桃正靠在他肩上,歪着头,一双杏眼迷茫地望着四周。
下一刻,她身体微微一动,头稍稍一偏,侧脸不小心蹭到他的颈窝,整个人触电似的一僵。
薛鹞蹙眉,静静看着她接下来的又会作什么妖。
卢丹桃眼睛瞪得滚圆。
她这是靠在谁身上?
她视线惶惶上移,对上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凤眸。
薛鹞!
他正低着头,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带着她落水前才见过的那种担忧。
落水。
是了,就是这个王八蛋自作聪明,把她掳到河里面。
差点没让她活活给淹死!
水中的记忆瞬间闪回大脑,卢丹桃瞬间清醒。
“你怎么在这?!”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连做鬼都不放过她吗?
薛鹞刚想问“她怎么了”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沉默一瞬,才要笑不笑地回:“不然我该在哪儿?”
卢丹桃也沉默了一瞬。
避开了问题。
她想她可能患上了薛鹞创伤性后遗症。
只要看到他,她就想起刚才在水里,不上不下,不死不活,给他人工呼吸不仅救不了他,还要搭上自己的痛苦。
卢丹桃生无可恋:“这里果然是地狱。”
有薛鹞这个不可控因素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薛鹞:……
他真是多余管她。
他没好气地肩头一耸,把她轻轻推离:“醒了就起来。”
卢丹桃猝不及防被他一推,重心不稳,手臂一软险些扑倒在地,“嘶——”
薛鹞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就是这一瞬的停顿,被卢丹桃精准捕捉。
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五指收紧,借力撑起身子,急急转移话头:“这是哪呢?”
薛鹞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不知道。”
“不知道?”卢丹桃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意识过来。
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薛鹞早就昏死过去了。
“那也许是我跟在你后面失去意识以后,又遇到暗流,就被冲到这了。”卢丹桃打量了一圈推测道。
瞧这环境,估计就是地底了。
“嗯。”薛鹞顿了顿,半晌才应声。
他中途昏迷过去之后,恍惚之间竟似乎看到卢丹桃在给他渡气,再等他恢复意识带她游到河底时,山中不知为何发生巨响。
河水突然变得湍急,他被河水带着跑,下一次睁眼便到了这山洞之中。
山洞位于何处,他尚且不知。
但他猜测,也许就是卢丹桃所推测的河底暗道。
薛鹞抬头,看向石壁之上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卢丹桃昨日说过,浮尸原因可能是因为水经过盐矿。
这亮晶晶的物体……
果然如此。
卢丹桃看向那已经走向石壁前面,不知道在摸索些什么的薛鹞。
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薛鹞是傻人,她是福。
她在心里补充道。
毕竟她不会拉着人闷头扎进河里,也不会想着潜到河底去找暗流入口进暗道。
一想到这,卢丹桃就又来气。
今天,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给文盲好好上一趟物理课。
不然,等要离开这儿,还不知道他会给他惹出什么大麻烦。
“咳咳。”
她先是轻了轻嗓子,然后开始对着薛鹞指指点点:
“你要好好想一下,你今天的行为策略有没有和你的底层逻辑保持一致。”
“现在我们搞成这样,全怪你。”
薛鹞本不想理她的胡言乱语,但又实在疑惑,转过身问:“全怪我?”
却见她满脸写着奇怪二字,十分坦然地点头:“当然。”
薛鹞嗤笑出声:“怪我什么?”
卢丹桃继续指指点点:“要不是你莽撞,拉我闷着头就往河里跳,我们会来到这吗?”
“从河底暗流出水口逆流进入暗道,可能性有多低,你想过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发酸:
“况且,你知道这一次对我来说,我失去了什么吗?”
薛鹞下意识抿了抿嘴,顿了好一会,才开口:“什么?”
卢丹桃都震惊了。
他居然还问得出口?
“我失去了希望!”
薛鹞:……
“我刚连下辈子的愿望都想好了。”卢丹桃直直盯着他。
她都想好了,要是他问愿望是什么,那她就说:我希望不要再遇到你这个癫公。
谁料薛鹞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
卢丹桃见状,继续指指点点:“我们是人又不是鱼,河底很深,我们人类是会憋死的。”
“就像刚刚那样,你不也差点憋死了吗?如果不是我拼命救你……”
“你如何救的我?”薛鹞突然开口。
“啊?”卢丹桃没反应过来。
薛鹞朝她迈近半步,声音压低了些:“你说救了我?你如何救的我?”
卢丹桃学着他那副嚣张的样子:“就……”
话到嘴边,却在迎上他那双深沉的凤眸时戛然而止。
等会。
她不能把人工呼吸说出来。
他都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她挡刀了。
如果她说了,那他肯定会多想,可能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要是个现代人,她还能指责他说:“如果你分不清人工呼吸和接吻的区别,那你就是旁边小学重读一年班。”
可他是个古代人。
古代人嘛,要不喜欢就说当牛做马,要是喜欢那就说以身相许。
薛鹞的话——
他肯定非得以身相许。
那还得了?!
“就…就前几次啊。”她声音变弱。
薛鹞眼皮轻垂,视线掠过她微微抿起的唇,“是么?”
“不然呢?”卢丹桃强撑,“你就说我是不是救过你。”
“那你说该如何?”
“我们就站在岸上被飞箭射穿?”
“那也可以有别的办法啊。”
卢丹桃深深吸了口气,她摸到湿哒哒的衣服,就又想起刚才在河里泡过的水。
“我们泡的是经过盐矿的尸水,你知道有多脏吗?”
人体腐烂以后的细菌加上有种重金属的地下水。
卢丹桃都不敢想象,那得有多脏。
而她,不仅在里面游泳。
还喝了…
她居然还喝了!!
完球,她肯定得变异。
想起昏迷前自己吐泡泡的模样,卢丹桃悲愤交加,怒从心起。
她攥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薛鹞伸手握住她双拳,轻松将她两只手腕拢在掌心,“什么别的办法?”
“岸上全是裴棣的人,万箭齐发,你只会被捅成筛子。”
“什么我被捅成筛子,你别以为我没有不知道,裴棣一直想杀的是你!”卢丹桃反驳道。
这话说得,好像裴棣最想杀的是她一样。
男人都这么会转移矛盾的吗?
在刚逃进山里的时候,她就听到那两个黑衣人说,要杀了薛鹞,要找到她。
当时她还没有在意。
但刚刚在岸上,看到那大锤男的表情之后,她确定了,裴棣要杀的就是薛鹞。
而她,只是裴棣要强取豪夺的白月光。
薛鹞嗤笑一声,将她的手稍稍压下,“那你现在就可以从这游出去。”
“游到岸上去,看看裴棣是要对你强取豪夺,还是直接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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