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韩文舒替韩春掌管厨房事务,领着丫鬟小厮传菜,实属胡嬷嬷无奈之举。
因此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安排厨子的菜式调配,又时刻留意前院传菜的细节是否妥当。
每逢那小厮来厨房传将要预备的菜品时,胡嬷嬷便简要询问前院情形,以及韩文舒是否有纰漏之处。
小厮虽对韩文舒与萧将军交谈时言语有失妥当颇感疑惑,但因此事与今晚传菜无关,故未提及疏漏,只道:
“韩姑娘虽初掌其事,却行事利落。面对前院姑姑亦不怯场,调度有方。”
这小厮是胡嬷嬷手下老仆,言辞自有分量。
他言罢,嘴角微扬,末了似自语般低喃:
“这般爽利人物,日后恐非池中物。”
胡嬷嬷听此,本因那莽撞决定暗自焦灼,得小厮这番回禀,方才将忧心稍敛。
然,在听到小厮评价其“非池中之物”时,身形骤然一顿,心内纳罕:
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第一面便觉气度不凡,举止谈吐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偏是刘嬷嬷这般郑重举荐而来。莫非真如含衣所言,与侯爷有关...?
胡嬷嬷一面暗自思忖,一面紧盯厨间动向。
恰瞥见切菜的厨子将肉片切厚了几寸,当即压下心头的思绪,扯着嗓子嘹亮道:
“糊涂东西!肉片切这么厚,口感全毁,要三寸薄片!退下!”
说罢疾步至厨子身旁,麻利夺过刀,手起刀落,案板上传来当当脆响,刀工利落如飞...
正说,韩文舒熬过这兢兢战战的一夜,身心俱疲。并非体力之劳使然,实乃心神耗竭难支。
自闻小厮言其失仪或招致杀身之祸后,额角沁汗,如履薄冰。
一夜间,她心内翻涌:恨那权贵轻掷她如草芥,却无力抗争;愁己身陷樊笼,脱困无期;又迫于生计,强抑怨愤,告诫自己须与这污浊之地共生。
于是,凡得片刻闲暇,便垂眸默诵:
“不可直视权贵主子!切记要行礼!一定得自称奴婢!”
一晚上,她在没有传菜站立时,便时刻默念这些,试图将这些融进心里。
纵知萧公子乃将军之尊,此等惊雷消息亦被抛诸脑后。
此刻求生之念早已压过所有惊诧!
裴家宴至更深方散,韩文舒白日忧思终成夜梦。
整夜梦魇缠身:或因直视陌生侯爷遭杖责,皮开肉绽,血溅青砖,哀嚎声与板子击肉声交织不绝。
梦魇正酣时,忽闻远处声息飘渺,继而一声清脆的叫唤声刺破混沌:
“栀姑娘,栀姑娘,该起了。卯时了,该当值了!”
韩文舒骇然惊坐,冷汗淋漓。
因昨夜晚宴当值迟眠,又遭噩梦缠身,一时分不清虚实。双手重重拍在脸上,痛意刺肤,方知非梦。
纱帐外晨光熹微,透进一缕薄亮,映得帐内人影朦胧。长吁一口气,似要驱散未尽困意,待神气稍聚,便趿鞋下地,撩开青纱帐。
忽闻啜泣声如风过碎叶,断续低抑,偏头望去,含春犹卧于床榻,未着衣衫,隐见泪痕斑驳。
韩文舒忙敛步轻至床前,压低声音:
“含春姐姐,方才是你喊我起床的么?”
初来乍到,二人尚疏离,她虽非好事之徒,却知人各有难处,贸然询问反添尴尬,遂欲转言他事。
含春肩头微颤,似有难言之痛,韩文舒心下微动,却只垂眸掩去探究,静待应答。
偏含春又是个性子直白的姑娘,见这才来二日便能接下她活的人的韩文舒倒不相厌。
怎地说来呢,眼缘这事,说来也妙。
即便此时韩文舒暂时顶替了含春之职,且得了一句胡嬷嬷的赞赏,她却也并不恼。
不仅如此,她反而对韩文舒产生了莫名的好感,这股子好感说不上来。
当胡嬷嬷在众人面前夸她的时候,含春虽自伤心事,却瞧出韩文舒被赞时耳尖泛红,垂首绞衣,窘如稚子,非矫情做作之态,她甚至在伤心时看到韩文舒不自觉表现出的窘态而情不自禁的失笑。
她又见之韩文舒在被胡嬷嬷训诫时,她却浑不在意,待嬷嬷转身,竟敢吐舌扮鬼脸,搔首弄姿,活似未谙世事孩童,模样逗趣非常。
然含春又念及姐妹含衣恐真如自己所忧,被逐出府,她不禁黯然,心似沉铅。
直到韩文舒怯声问询,声线怯怯,却如常般温软。
含春强抑酸楚,故意学她语调:
“自是我唤你。昨夜你睡不安稳,呓语喃喃,倒似被梦魇缠了许久呢。”
韩文舒本是未料到,这含春竟听了她一夜梦话,当下挠了挠头,故作惊讶道:
“噫?竟整夜?....”
她一夜本就未休息好,其实亦是无奈,现在这说了梦话,还被室友听了个正着,当下更是觉得不好意思。可她说出来的话竟又带了几分窘态。
含春本就被韩文舒的问话带跑偏了,暂时忘却了伤心之事,此刻正盯着韩文舒瞧,却又见她这副窘态,当下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真是我的活冤家。”
语气里较方才更添加了一份鲜活。
韩文舒见她笑了,也不管因何,忙笑着道:“姐姐这般说我,倒是我的福气!”
含春见她如此说,便知她这是贫嘴,便也不再接下茬了。
只摆手叹道:“罢罢罢,莫再贫嘴!现下我哪有闲心与你耍闹!你快去禀告嬷嬷,早膳我且不吃了,今日告假一日。”
“若嬷嬷问缘由…?”韩文舒惶然道。
“便说身子不适便是。反正你能替我周全,昨儿嬷嬷还赞你呢!”
“诶!”
韩文舒本是得了话,去便想着去回复胡嬷嬷便是,得了话便利索的答应了,欲往外走。却似品出了另一层意味,她眼珠一转,忽地抿嘴轻笑,故意歪着头道
“啊?这...这...含春姐姐莫不是为此事恼我?”
“得,莫再耍嘴皮子!现下我哪有闲心与你嬉闹。
我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你把我的活计周全了,我便烧高香,免遭连坐之罚,岂会再挑你半分不是?
去去去,再晚,便赶不上早膳了!”
言谈间,二人眉眼间流转的默契,仿若多年知交,你来我往,言笑晏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似在诉说无声的信任。
然这片刻温情,终如晨露般易逝。
在这森严如铁律的规矩里,那些尔虞我诈早已被主子们倾轧得消弭殆尽,唯余这方寸天地,容得片刻真心。
留下的仆役们,所能做的便是规行矩步,如提线木偶般谨小慎微,更多的时候,是冰冷着一颗心,唯对主子上心,旁的…切莫多了心思。
便是多了,若是多生了一些是非心,那悬顶之鞭,迟早都会砸下来,届时,纵有千般心思,亦如琉璃坠地,粉身碎骨!
当胡嬷嬷听到含春身子不舒服,告了假,她心里顿时隐隐不安。
可能于韩文舒来说,这便是因心情低落,为自己心灵放个假而找个借口。
但在裴府的仆役皆知,哪有未明确的假,便是真的身子不舒服,也是由郎中来看了才算有了依据。
胡嬷嬷自然知道含春那丫头的心事出自哪里,但一时没得空管她那一茬。
想着,此时让她休息休息也好,等得了空再瞧瞧去。
昨日裴小主子的接风宴虽是了了。
可终因晚宴结束已是后半夜,诸位贵人既不便夜归,裴府自当留宿,只是这接待之仪,乃府中头等要务,一丝一毫皆关乎体面,不容轻忽。
一大早,众仆役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韩文舒领着仆役们行至传菜歇脚处,脊背挺得笔直,脖颈微伸。
飞檐上的螭吻兽昂首向天,廊柱间的蟠龙纹流转生辉,每一处雕琢皆透出世家底蕴,令她心头暗惊,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耳房正门处传来,沉稳低沉的女声话语一出,让站在耳房旁侧的回廊处的韩文舒吓得一激灵。
“都给我打起精神,今儿个贵人在,别给我出了岔子。”
“诺,翠姑姑安!”众人齐声应和,声若蚊蝇。
“都不必拘礼,都仔细手里的活便是!便是手上的汤水,便有不可摇晃之举,更何况是一不留神,摔了杯,砸了碗之举!”
翠姑姑说此言时,声音不大,但气势有几分迫人。仿佛若真有人坏了规矩,便能即刻没了命般。
韩文舒此时大气亦是不敢出,仿佛呼吸稍重便会触了霉头。
翠姑姑说完,见众人都各归其位,各司其职,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韩文舒垂首敛目,额间冷汗涔涔,仿佛那责罚的鞭子已悬于颈侧。
然她心中却暗自记下每处细节,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过来!”翠姑姑忽然手指向韩文舒。
却未料,一息,两息,三息,期间无人回应!
“新来的传菜掌事且过来!”脆姑姑见韩文舒一时无动作,颇有几分不适,但转瞬便明白,她又加上了称谓,再传唤一次。
却未料,两息之后,对方竟像未听到她的召唤一般。
正要发怒之际,却见她旁侧的小厮提醒了她一番。此时韩文舒才回过味来。
韩文舒耳中嗡鸣,心头擂鼓般狂跳。她咬唇躬身,额间冷汗涔涔,强自镇定道:“诶,诶,这就到!”
接着,她亦忙解释到:“方才,我..奴婢正躬身垂听姑姑训示,一时未料及姑姑会传唤奴婢,奴婢有罪!”
她语声微颤,却字字清晰,似认罪,又似自辩。翠姑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训诫。
说不上是过于胆小谨小慎微,而导致的语出纰漏,还是过于放肆,竟敢急言善辩,虽最后的认错的言辞有几分过甚,挑不出错去。
只这声“奴婢有罪”分明是应对主子时的惶恐之语,用于掌事姑姑,倒显得几分滑稽。
正欲纠正她的措辞,却未料一个声音自正门大厅的另一侧游廊处传来:
“哈哈哈,裴府果真卧虎藏龙,连仆役亦显别样机敏!”
说话的正是留宿贵客萧承钧。此时正是他晨起练武归来,途经前院花园僻静处,恰撞见一幕未曾料想的场景。
众人见状,慌忙行礼,齐呼:“萧将军大安!”萧承钧负手驻足,白袍随风轻扬,眉间笑意更显爽朗。
“怀琮又是有何见闻,说来听听!”来人着绛色袍服,袍身绣有云龙纹,衣襟边缘镶着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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