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带闻人雪散散心。
前阵子梁子期的死对她打击不小,但今日看她的样子,倒没半点情伤的影子,反而笑语盈盈,像是彻底放下了。
她察觉阿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轻声笑问:“我脸上沾东西了吗?”
阿玉问:“你最近心情,好些了吗?”
闻人雪这才想起来这茬,随口应道:“还行吧,算不上特别开心。”
她顿了顿,又道,“我记得你是梁府的小姐?”
阿玉点点头:“是。但说实话,我不过是后来进门的庶女,很多事也不太清楚。”
闻人语担心妹妹旧事重提,情绪失控,轻轻咳了一声,想转移话题。
谁知闻人雪只是看了眼窗外,忽地闷了一口酒,低声说:“不过……我听说他品行不端,是真的吗?”
阿玉没接话。梁子期的人品,外头略打听就有耳闻,她若在这里点头回应,反倒显得梁家不知教子之道。
反倒是闻人雪自己笑了一声,自顾自地道:“其实昨天我还为他哭了一场。我哥一直不敢告诉我他的真面目,怕我接受不了。”
闻人语:“哪里是不敢说,是你那时候喜欢得昏了头,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闻人雪没理他,继续看向阿玉:“那玉姐姐,你知道梁子期究竟是怎么死的吗?我只听说是你们府里的丫鬟行刺。”
她语气平静,像是已经知晓了些什么,只等阿玉点头承认。
这件事阿玉也无意隐瞒。
毕竟真要追查起来,也藏不住。
阿玉:“是我院子里的一个丫鬟,与他私通,后来还怀了孕。至于怎么下的手,具体就不明了。”
闻人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竟已经怀孕。
这在世家大族中,是极其失礼的事。未成婚就让丫鬟诞下庶子,这对正室简直是羞辱。
她没再说话,神情有些冷下来。
一行人玩得尽兴,阿玉便提出回去,船夫也开始调头。
闻人雪有些意犹未尽:“这才几时?不如今晚就在栖云渡的庄子歇下,玩个痛快,明天再送你回去。”
阿玉原本也动过这个念头,但想到梁府规矩重重,还是摇头拒绝了。
更何况今日还遇见了梁瑶光,实在不宜多留。
像闻人语和闻人雪这样没什么人管的世家公子小姐,倒真令人羡慕。
闻人雪见她不愿留下,也不好勉强。船靠岸后,她借口解手先离开了。闻人语则一路将阿玉送到栖云渡外。
他犹豫了下,问:“你在府里,兄弟姐妹……会欺负你吗?”
阿玉笑了一下:“还好吧。有吃有喝,挺过得去的。”
她语气轻描淡写,闻人语却听得心里发紧。
他又问:“能问你今年芳龄几何吗?”
阿玉怔了怔,他忙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轻声回:“还有一年及笄。你呢?”
“我十七。”
“十七还没成亲?”
闻人语:“你知道的,我父母早逝,族里也没人管我。”
阿玉想起他平日不住在府中,他买下霞月楼独住,倒也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像还有话要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两人互道别,各自离去。
春桃早已等在栖云渡。半日无事,她便四处转悠,买了两块肉饼,边走边吃,吃得尽兴,也玩得尽兴。阿玉听她说得高高兴兴,脸上也露出笑意。
阿玉角一包未开的荷花递给春桃,说:“这些我们拿回去插瓶里,肯定好看。”
她忽然想起什么,继续道:“我今天逛着逛着,还遇上张铁山了。他冲我打了个招呼,还请我吃了一串糖葫芦。我也没客气,吃得挺开心的。
“”本来想请他吃顿饭,但他说身上带着要事,不能停留,好像是跟着什么大人物出来的。我也没细问,他只说是我们府里的大公子,梁逸乘。”
“梁逸乘?”阿玉一怔,没想到他今日也在这儿。转念一想,今日能遇上梁瑶光,梁逸乘又身在公职,有公务随行也不稀奇。
两人正准备唤马车回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唤:“梁同玉?是你吗?”
阿玉回头,竟真是梁逸乘。张铁山跟在他身后,额头渗着些汗。见到是她,梁逸乘神情明显一震,快步走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玉淡淡回道:“今日有位姑娘邀我同行,刚玩完正准备回去。”
她没问梁逸乘为何在此,梁逸乘也没解释,只笑着说:“巧了,我也正要回,不如一道。”
春桃闻言瞟了阿玉一眼,有些紧张。她与梁逸乘并无私交,这般同行终归有些别扭。阿玉便点头应了:“那便有劳大公子了。”
说到底,她心里也在打算盘——若能一并同行,便省下一笔车钱。殊不知马车本就已由闻人语备好,如今倒成了梁逸乘陪她回去。
马车上只坐了梁逸乘与阿玉,春桃等人则走在外面。马车虽宽敞,车内气氛却略显紧绷。
阿玉坐着坐着,忽然想起那晚的事。梁逸乘曾强行将她拖进地牢,让她亲眼目睹春桃“被杀”的假象。至今回想,仍觉心惊。
梁逸乘似是察觉她的不安,轻笑了一声:“我有那么可怕吗?”
阿玉摇了摇头。
“那你,是在府里受了什么委屈?”他问。
阿玉抿了抿唇,答得含糊:“倒也没有。”
“那你在担心什么?”
“今天和朋友出门,虽说已经提前同管事嬷嬷打过招呼,可偏偏遇见了瑶光姐姐,她好像不太高兴。我怕回去后,她会不高兴。”
她这话说得极为婉转,梁逸乘却听得明白。
梁瑶光是他亲妹妹,而阿玉不过是后来进府、与梁家并无血缘的庶女。按理说,他不能轻易插手这类事。
但想想今日的情况,阿玉也确实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想去散心罢了。若不是身份约束,她哪能随意外出?如今跟着其她小姐出门,本也无伤大雅。
梁逸乘皱了皱眉,说:“你做得是不够周全,但也不是什么大错。若你实在担心,我回去会同我妹妹说一声,让她别为难你。”
阿玉闻言,才轻轻点了点头。
梁逸乘这才仔细看她。十四岁的年纪,竟已出落得有几分模样,眉眼澄净,气色也比初见时好了许多。那年团圆饭上的一面,如今看来已大为不同。
他眼神有些炙热,阿玉察觉后看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移开视线,有些局促地转头看窗外。
马车晃晃悠悠,驶得飞快。不多时,几人便已回到梁府。
梁逸乘率先下了马车,阿玉随后弯腰掀起帘子,正准备下来。
他瞥见阿玉身形娇小,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
阿玉怔了一瞬,微微迟疑,梁逸乘却没多言,只平静地等着。
她没办法,只得轻轻搭上去,跳下马车时裙摆不慎被绊,身子微微一晃,梁逸乘顺势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声提醒了一句:“小心。”
阿玉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站稳后赶忙收回手。
梁逸乘似乎还打算送她回院子,阿玉却急忙摆手拒绝道:“我的院子远,与大公子不同路,就不劳烦大公子了。今日多谢公子捎我一程。”
她态度坚决,梁逸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作罢。
他站在原地,看着阿玉纤弱的背影逐渐远去,竟一时失了神。
张铁山在后面看得疑惑,试探地唤了声:“大公子?”
梁逸乘目光又停留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他转头瞥了张铁山一眼,淡淡说道:“今日办得不错,回头去账房领赏吧。还有,太子那边的事情记得守好嘴。”
张铁山是个精明人,当即会意,连连点头称是。
阿玉回到自己的小院,春桃见她回来便取了些糕点来,两人随意吃了几口就歇下了。
今日游玩了一整天,虽说快活,却也确实累了。明日若起得晚,先生怕是又要训话了。
不过接下来两三日,阿玉竟没等到预料中管事嬷嬷或梁瑶光的找茬。
那日在栖云渡,梁瑶光丢尽了面子,她本以为她回府后定要寻些事端,没想到竟然风平浪静。春桃悄声道:“定是大公子护着小姐。”
阿玉心下了然,毕竟梁逸乘是梁府长子,家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有他罩着,谁敢轻易冒犯?
转眼又过了一个半月,梁逸乘再次回府,这次特地给妹妹梁瑶光带了些和田玉、翡翠碧玺之类的首饰,还有不少精致的糕点。
然而梁瑶光只挑了几件玉器,对于那些糕点嫌弃不已:“吃这些东西会长胖。”
便一概没要。
梁逸乘倒也不勉强,将那些剩下的首饰、糕点一并送到了阿玉那里。
阿玉起初坚决推辞,但梁逸乘的态度不容拒绝,他素来霸道惯了,从未想过有人竟敢回绝自己。
阿玉见再推托下去未免惹人不快,便收下了礼物。
管事嬷嬷和后厨的徐妈妈看见这一幕,顿时心中明了,原来大公子竟如此看重这位二小姐,此后对阿玉的态度也慢慢好了起来。
梁逸乘送完礼物回到正厅,正打算与父亲商议公务,冷不丁地一个茶杯朝他面门飞了过来。
他眼疾手快,稳稳接住,眉头一皱,抬眼一看,便见梁瑶光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
“你给我的东西,凭什么送给那个小贱人?”梁瑶光狠狠瞪着梁逸乘。
“小贱人?”梁逸乘一脸不解,“我又给谁什么东西了?”
“还装!”梁瑶光气得直跺脚,“你把那些翡翠碧玺给梁同玉做什么?明明都是我的!”
梁逸乘这才明白缘由,漫不经心地回道:“我问过你要不要,你自己说不要的。既然你嫌弃,我转送他人又有什么错?”
梁逸乘的语气冷淡而不失理据,梁瑶光纵然再气,也不敢真的和这位大哥翻脸,只能委屈巴巴地朝父亲梁铭远告状:“爹,你看看他!”
梁铭远无奈道:“梁逸乘,你是大哥,平日里多让着妹妹些。”
梁逸乘嗤笑一声:“爹也该让她讲讲理,整日这么宠着,她还不把天捅出个窟窿?再说礼物已经送了出去,难不成我再去要回来?”
“要回来砸了我也不给她!”
梁逸乘哂笑道:“行啊,那你去要回来,亲手砸了。到时候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咱们梁家大小姐为了几件首饰如此斤斤计较、气量狭窄。”
“你!”
梁瑶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圈泛红。
梁逸乘瞧见妹妹快哭的模样,终是软下了语气,低声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下回哥哥再给你带更好的东西,千倍万倍都给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梁瑶光见梁逸乘服了软,又给自己递了台阶,便抿着嘴哼了一声:“算你识趣!”
梁逸乘摇头轻笑,下次找阿玉,便不可明目张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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