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便穿着那一身打扮去给赵琮送药。
她进了寝殿,只见赵琮正坐在中堂的竹椅上,闭目养神,神色寡淡,连一根手指都不曾动。
她端着药走上前,语气温和:“王爷,该喝药了。”
赵琮缓缓睁眼,目光落到她身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这一身装束……竟是男子打扮,衣裳款式眼熟得很,再细看,竟是他的旧衣。
他眉峰拧紧,语气冷了几分:“你这是做什么?”
阿玉装傻,轻声道:“没有做什么呀。”
“我问的是你身上这衣裳。”他声音冷下来,“王府没衣服给你穿了吗?”
阿玉低头,神情带了点委屈,仿佛下一刻就要红眼眶。
她语气仍温顺:“正是如此。每日为王爷煎药烧火,前两日烧坏了两件衣服,屋里也没剩几件干净的了。我想着先找人支点银子再添些新的,可王府上下皆说王爷未曾吩咐,王管家不肯拨银,我便……只好先借王爷的衣裳一用。请王爷勿怪。”
赵琮听完,眉头皱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离谱。”
“这倒也不算离谱。毕竟王管家向来守规矩,王爷一日不吩咐,他一日便不认我这王妃的身份。”
她说着,又看了赵琮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小女子的衣裳在这偌大的齐王府里,确实算不得大事。”
赵琮轻哂一声,忽然也笑了:“倒也是委屈你了。”
他似乎玩味地看着她,随口一问:“既然你有心操持,不如我把管家权交给你,可愿意?”
阿玉心里一动,没料到他会说这个,眼神一瞬亮了些,却还是没急着答话,只微微一怔。
他似乎看穿她的踌躇,慢悠悠补了一句:“若你不愿,那便继续穿我的衣服好了。反正那两件本就没穿过,留着也是积灰。”
阿玉忍笑:“王爷既然如此开恩,妾身便不推辞了。这份好意,妾身记下了。”
她说着,将药碗端起,屈身上前,正要亲手喂他一口。
可碗还未送到他唇边,赵琮却抬手轻轻一拨,瓷碗险些翻落。
她下意识稳住,抬头看他:“王爷不喝?”
“没用。”他靠回椅背,嗓音带了些嘲讽,“真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装得。”
“这药你真觉得能治病?”他看着她,眼神发冷,“我原能活三年,这药若天天喝下去,三个月都熬不到。”
阿玉手一抖,碗险些从掌心滑落,惊得低声问:“竟有人敢在王府下毒?”
“下毒的人还不少。”他淡淡一笑,声音凉飕飕的,“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而有些人……”
阿玉吓了一跳,立马摆手,连连解释:“妾身不是……王爷误会了,我从未……”
“不是你。”赵琮打断她,没半点波澜,也没点明是谁。
他只是忽然抬眼,静静看她一眼。
目光很短,却像是递了一把钥匙。
阿玉心头一震,立刻会意。
赵琮淡淡道:“给你一个月,暂代管家之职。若做不好,我再亲自收回。”
阿玉当即躬身应下:“妾身定会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说罢,她恭敬退下,这般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赵琮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边的茶盏,眼神却落在门口良久未移。
这个女人……倒是有趣。
不争宠,不撒娇,对他日日不入房也毫无怨言,仿佛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反倒是对管家理事、打理府务,颇有几分用心。
不像他曾见过的那些女子,表面温婉,骨子里全是算计和心机,眼里只有权势与宠爱。
她这般倒有些特别了。
而阿玉这边,回了正院后并未着急置办衣物。那两件烧坏的旧衣早就不放在她心上了。
她心里明白,比起添衣,她如今手握的是更大的东西——实权。
赵琮亲口让她管家,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府中冗员。
这些年赵琮身子不好,府务无人真正管得上心。王府偌大,每年进进出出的仆人不知凡几,皇上、皇后偶尔也会往这边塞人,时间一久,府里的人不知不觉地越聚越多。
活没增加,闲人却越来越多。一件活三人做,个个偷懒耍滑。
阿玉雷厉风行,一纸裁员令放出去,丫鬟小厮人人自危,生怕被清理出门。于是立马争着表现,干得比谁都麻利。
阿玉暗中观察了两三日,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有些人一整天坐吃等死,混吃等发饷;也有一部分人做事倒利索,但年纪渐长,心思不在王府里,私下早打起了出府的主意。
她便因势利导,定下规矩,凡是这一年内兢兢业业、替王府做出实绩者,届时可赎身离府,自由之身。
这句话一出,整个王府都震了。
许多仆人自入府起就死了心,打算一辈子伺候人,哪还敢奢望自由?如今竟有机会换回卖身契,不少人当场红了眼。
从那日起,不用人催,人人争着干活,活多的分,闲的抢,有绣花的、有制簪子的,还有的人甚至自掏银子买料,做成成品后交给阿玉,一部分归王府,余下自留。
阿玉见他们是真心做事,也不阻拦,只说一句:“这算你们将来的盘缠。”
这件事不胫而走,很快传进了赵琮耳中。
他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摆摆手:“让她自己折腾去。”
谁知不过十日光景,王府上上下下焕然一新,新人进来一个比一个利落,留下的人也勤快了不少。
王管家心里一惊。
他这些年在王府也算老资格,账上来来回回有多少银子,他心里最清楚。如今阿玉一来,刀子直接架在他咽喉上,他怎能不急?
便借了个由头,气势汹汹地去找赵琮告状:“王妃小家子气,不懂府务,这般大刀阔斧裁人、许诺放人,日后怕是动摇府中根本,不利于王爷威严……”
他话说得义正词严,倒像是真为了王府着想。
赵琮却没搭腔,只是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拇指的玉扳指转了一圈。
“王华。”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桶冷水泼下。
“这些年本王有没有亏待你?”
王管家心中一紧,腿都绷直了:“王爷……”
“你说她做得不妥当,可你做得就妥当了?”
赵琮语气不疾不徐:“账上多少银子,进了谁的口袋,本王心里比谁都清楚。一直没动你,不过是本王懒得计较罢了。”
话落,屋里一片死寂。
王管家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
他连忙跪下磕头,声音发颤:“小的再不敢多言,小的……小的知道错了。”
赵琮眸色清冷,摆了摆手:“下去吧。”
王管家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出了门还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明白了,王爷向来不爱管事,可不代表他真瞎。现在这王妃动真格的了,他若再不收手,怕是真的要收尸。
这几日,阿玉一直忙着处理府中事务。白日奔波,夜里还挑灯理账,连春桃都看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劝道:
“夫人您这样操劳,身子可撑不住啊。”
可阿玉却神采飞扬,眼中还带着几分久违的兴奋:“没事儿,比起在梁府那会儿整日提心吊胆、孤身一人,如今倒觉得……虽说命还吊着一口气,但起码这日子是有趣的。”
她几乎每天都要捧着账本熬到深夜,次日天还未亮便又早早起身。一整天不是在院子里奔走张罗,就是窝在账房数银子、记出入。
她识字也不过才两三年,能看懂字不代表真会看账。这账册里的行话、术语,她一开始压根儿不懂。但好在脑子灵活,学得快,她便直接请了王管家亲自教她。
奇怪的是——那王管家以前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结果这两天倒是变得格外殷勤,每次见了她都满脸堆笑,话也多了,巴结得不行。
阿玉心里冷眼一瞥,也不多说什么。
“反正能从他嘴里学点实用的,也不亏。”她私下里跟春桃说。
日头好的时候,她索性搬了账本去花园里看。园中凌霄花开得正盛,藤蔓缠绕着白玉花架,橙红的花一串串挂下来,中间一张石桌,清净得很。
她便坐在花下,一边拨弄算盘,一边复查账目。虽然这笔账王管家早算过,但她不放心,非要亲自核对一遍才行。
她嫁过来的时候没带多少嫁妆,大都是些手工艺品和绣品,不值几个钱,书也没几本。而王爷的书房她又不能随便出入。闲下来时,她便托春桃去集市上打听,看看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新画本、新故事,能买回来打发打发空闲。
这几日她便常在这凌霄花下坐着,一坐就是小半日。
正看得入神,忽然身边的石凳上多了一道身影。
她一惊,抬头一看,竟是赵琮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已经在她身旁落座。
她刚要起身行礼,赵琮却摆了摆手:
“不用,坐着吧。这些礼节能省则省。”
阿玉眼角一扫,见他面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气色也比从前有光泽,心中略安。
“王爷何故至此?”她语气平稳。
“天气不错,出来走走。”他说着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能遇到你。”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账册,又问:“管家这段时间做得如何?”
“诸事安稳。”阿玉答,“想必下面的人也早向您回报过了。”
“我以为你只会动一动府里的人,没想到连账也能看。”
“也是这两日才学。”阿玉低头拨了拨算盘,语气不卑不亢。
赵琮神情淡淡,忽然话锋一转:“过几日该回门了,你怎么看?”
阿玉一顿,眼神微敛,指尖轻轻顿在了算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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