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库那场无声的对峙过后,连续两天,沈知砚彻底从姜沫的视野里消失了。
节目录制照常进行,但负责指导的人换成了他团队里一位姓周的女副研究员。周研究员专业、耐心,讲解时甚至会特意放慢语速,确保姜沫能跟上。一切都无可挑剔,但姜沫却觉得实验室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那些仪器的低鸣,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仿佛都失去了原有的韵律。
她不再试图从周研究员那里探听任何关于沈知砚的消息,只是更沉默地完成着分配的任务。偶尔,她的目光会掠过他空着的工位,掠过那块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公式痕迹的白板,心里那点因窥见秘密而生出的波澜,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类似失重感的下坠所取代。
他是在刻意回避她。这个认知清晰得令人不适。
第三天下午,节目组安排嘉宾体验中心最新的“人工智能情感计算”项目。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姜沫被要求佩戴上各种传感器,观看一组精心剪辑的影像片段——从欢快的喜剧到悲壮的纪录片。摄像头记录着她的面部表情,传感器捕捉着她的心率、皮电、脑波活动。
“情感计算旨在通过多模态数据,量化分析人类的情感状态,”周研究员在一旁解释,“沈老师课题组之前在此领域有很深的积累…”
姜沫心不在焉地听着。当屏幕播放到一段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时,孩子们纯真而孤独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紧,一股熟悉的酸涩感涌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凭借多年镜头前的本能,控制住了面部肌肉,没有让任何明显的情绪流露出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房间一角的某个辅助显示屏上,代表她生理数据的一条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峰值陡峭,像一个受惊后急促的心跳,旋即又迅速回落,被强行压制到平稳的基线。
“数据异常?”旁边负责监控的技术员小声嘀咕了一句,调整了一下设备。
姜沫的心猛地一跳。姜沫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扯出一个笑容,对着镜头自嘲道:“看来我的心脏比我的脸更诚实,它刚才好像偷偷跑出去看了场悲剧,被你们抓了个正着。”
周研究员和技术员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了,现场略显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这是她作为“段子手”的本能,习惯于用玩笑化解尴尬和紧张,将真实的情绪波动包裹在轻松的表象之下。
录制结束,她拆卸传感器时,状似无意地问周研究员:“周老师,刚才我的数据…有什么问题吗?”
周研究员看了看屏幕上的记录,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情绪生理响应和主观表达之间存在轻微的不一致,这在研究中很常见,可能只是短暂的注意力转移或其他生理干扰。不过你刚才那句调侃,倒是很精准地描述了这种现象。”
“不一致…”姜沫重复着这个词。所以,机器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真实的情绪波动,尽管她的脸和语言完美地维持了平静。
她独自一人走向休息室,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条异常波动的曲线和自已那句即时反应的调侃。她的段子手本能,和她被捕捉到的真实情绪,构成了另一层意义上的“不一致”。这像一根刺,扎在她习惯于完美伪装的世界里。
在休息室门口的走廊,她意外地遇到了助理小陈。他正抱着一摞高高的文件,步履匆匆。
“姜小姐!”小陈看到她,停下脚步,额角有些细汗。“您刚才在实验室那句‘心脏偷偷跑出去’,我们同事都在群里说,简直是神来之笔,精准又好笑!”
“小陈,”姜沫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他怀里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装订好的报告,封面标题是《基于多模态生理信号的情感伪装识别模型迭代验证报告》,负责人署名:沈知砚。
她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小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局促地调整了一下抱文件的姿势,试图用胳膊挡住那份报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沈老师他…前几天临时有个封闭式学术研讨,没来得及跟大家说。”
封闭式研讨?姜沫心里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借口。她看着小陈额角的汗,和他怀里那摞显然不属于“封闭研讨”期间该处理的文件,忽然问:“小陈,你们做研究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无法被现有模型准确分类,但又明显不属于噪声的数据点,通常会怎么处理?”
小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专业的问题,推了推眼镜,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这个…要看情况。如果是明显的设备误差或偶然干扰,通常会作为异常值剔除。但如果这个‘异常点’反复出现,或者其模式具有某种…独特性,沈老师一般会主张单独标记出来,进行更深入的个案分析。”他顿了顿,补充道,“沈老师常说,真正的突破,有时就藏在那些不符合普遍规律的‘例外’里。”
个案分析。例外。
这两个词在姜沫心里盘旋。她想起沈知砚最初将她视为“噪声超标的样本”,想起他后来承认她“具备一定模式识别潜力”,想起资料库里他那段被尘封的、关于“燕归巢”的过往。
他一直在观察她,分析她,用他那一套严谨的数据模型。而她自己,似乎也一直在他的观测下,有意无意地展现着复杂甚至矛盾的一面——念经的玄学女星,懂西语的段子手,情绪波动与面部表情分离的表演者。
她现在,在他不断迭代的模型里,究竟是一个需要被剔除的“异常值”,还是一个值得被深入研究的、“具有独特性”的例外?
那条异常的情感曲线,和她窥见的“燕子徽章”秘密,是否共同构成了她作为“个案”的复杂性?
她礼貌地向小陈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廊空旷,她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她不再去猜测沈知砚为何回避,而是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由他主导的“实验”中,究竟想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回到酒店,姜沫没有开灯,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了许久。夜色透过落地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块面。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空白的对话框,上面还停留着沈知砚那条关于资料库权限的消息。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光影在她脸上明灭。
然后,她缓缓敲下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发送:
「今天情感计算实验,我的生理信号出现了一个异常峰值,与我的主观表达不一致。按照你们的模型,这属于需要被剔除的噪声,还是值得标记的个案?」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姜沫将手机放在一旁,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她不再是被动等待观测的样本,她主动向他提交了一份关于她自身复杂性的“数据报告”。
现在,轮到那个将自己隐藏在数据和“封闭研讨”背后的观测者,来面对这个他无法轻易分类的“异常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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