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
陆嘉学拿出一盒精美的木盒,递给英国公魏凌,道:“晚辈近日得了龙园胜雪,想着国公喜茶,特意给您送来。”态度十分恭敬。
魏凌没有接过,只说道:“贤侄有心了!自从你投靠了汪相以后,别说饮茶,咱俩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喽~”
陆嘉学把木盒轻轻放下,苦笑道:“国公,您真的误会晚辈了,陈道衍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只受过一次刑。晚辈并不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原本确实是不知道的,但在陈道衍突然吐血后,便知道了。
那时,陆嘉学左右为难。
若继续拖延,让陈道衍死在大牢里,他必定会被弹劾;若死在大理寺里,他是不会被弹劾,但是会让魏凌对他有成见。
而叶严却不这么认为。
“侯爷,把人送去大理寺吧,送过去也不一定马上就死啊。”
于是陆嘉学没等陈道衍伤口恢复,便急急忙忙把人送去大理寺。
陈道衍死后,魏凌十分愤怒。
他找来多个仵作检查。可陈道衍身上并无内伤、旧伤,只有一次新的皮外伤。即使仵作们的看法一致——病死的,魏凌也依然认定,陈道衍的死,与陆嘉学有关。
二人还在朝堂上为此事大吵一架。
陆嘉学心里还是暗自庆幸的。仵作都是魏凌找来的,尚且被误解至此,倘若真让陈道衍病死在他的大牢里,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魏凌:“陈久衡案,发生在十年前,那会儿你我在战场上一同浴血奋战。此案本就与你无关。就算是汪相给你压力,你又何须如此?”
陈道衍来大理寺后,立刻向英国公陈情,并说出他们有证据证明,当初是汪远、宋应山的党羽,联合起来栽赃陷害的陈久衡。
魏凌立刻令人把陈道衍的陈词记录下来。同时,他翻看卷宗,与陈道衍的说法一一对比,想找出当年的漏洞,再找当年有关的人复核……谁知道,这才刚开始,陈道衍就死了。
这对魏凌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
“国公,此事晚辈也是如此想的。可晚辈审陈道衍,并非单纯为了陈久衡案。”陆嘉学觉得自己很冤。
魏凌:“哦?那是为何?我以前与陈久衡打过交道,他绝非贪赃枉法之人。陈道衍是他的大弟子,想必人品也是好的。”
“国公明鉴。”既然魏凌还跟他打感情牌,陆嘉学便决定将他心中的苦恼,向他道来:“国公可还记得各大世家在远景阁观戏那日?”
那日,陆嘉学顺利抓捕到李应龙,却被一群黑衣人搅和了。
这群黑衣人个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与皇城司纠缠,也游刃有余。逃掉之后,陆嘉学当场下令包围远景阁,但即便如此,皇城司也没抓到可疑之人。
汴京里竟藏有一队这样的人马,这显然会威胁到汴京、乃至官家的安全。
因此,这段时间里,陆嘉学一直在追查这伙人的来历。
后来,皇城司在巡逻时,发现逃犯陈道衍。结果,远景阁那帮黑衣人又出现了。
“意思是,远景阁的那帮刺客,与陈道衍有关?”魏凌问。
陆嘉学:“是的,晚辈是这样推测的。”顿了顿又说道:“皇城司办案,向来不对外透露……”
说明皇城司里有内鬼!
这回轮到魏凌不淡定了:皇城司,是官家的耳目,这伙黑衣人竟能渗透到皇城司,怕是想谋反?
这背后之人是谁?
陆嘉学:“黑衣人离开后,皇城司重新追踪,却在一处,断了踪迹。”
“何处?”“罗府。”
罗府?哪个罗府?
就是大儒罗文斋的那个罗府。
“你没进去搜吗?”魏凌问道。
不仅是皇城司有权搜索,还是陆嘉学的行事风格,一定会这样做。这也是官家会将皇城司交给他的原因。
“搜了,搜到一半,被罗老太太‘请’出去了。”
这让魏凌觉得不可思议:“你没将原委告诉罗老太太?”
陆嘉学耸了耸肩,表示说了也无用,老太太穿着官服跪下,他只能离开。
“荒唐!”此刻,魏凌早已不恼陆嘉学把陈道衍“审死”之事。
或许,黑衣人觉得陈道衍无辜,出于保护他的做法,才阻挠陆嘉学抓人。
可这不是合法的做法。
无罪,只是他们的个人主张。
依法抓捕,对案件开展调查,本来就是他们执法机构(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皇城司/地方知府/地方县衙)的职责所在。
对于可能有罪的人,调查是为了搜集证据、查明犯罪事实,确保犯罪者受到公正的法律制裁。
而对于最终查明无罪的人,调查过程是为了排除嫌疑,还其清白。
这是维护社会秩序、公正司法的必要环节,避免有罪的人逃脱法律责任,同时也保障无辜者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
魏凌认为,若是冤枉,也该是像送账本给他的那人,请他主持公道,通过正确的途径去洗清冤屈。
劫走罪犯,无视律法权威,扰乱司法进程,一旦开了这私刑劫囚的先河,往后人人皆可凭借武力左右审判,公义何存?
更何况,还涉嫌渗透皇城司!
陆嘉学:“晚辈无能!晚辈现在只想尽快找出内鬼,把这伙黑衣人绳之以法,方能不负皇恩!还请国公助我!”
…
…
…
赵明珠现在有些紧张,因为陈曦看不顺眼罗宜宁的样子,毫不遮掩。
她今日请了陈曦和罗家的姑娘们来府上。一来,她想进一步了解罗宜宁,二来,也希望义兄的小徒弟,能与罗宜宁和解,不要为了徐国公家的那个纨绔表哥,伤了和气。
那日都说的好好的了,陈曦也跟她坦诚过,说她其实也知道此事是他表哥的不对在先,对于去找罗宜宁麻烦这件事,她也有些后悔。
可今日陈曦一看到罗宜宁,就横眉竖眼的……莫非,之前的都是客套话?义兄到底是如何得到“陈曦老实”这个结论的?
“咳咳……”赵明珠原本想好的开场白,全忘了,只能咳嗽两声,吸引大家的关注。
我立刻换上了笑容,不能让这个好人姐姐尴尬,便向罗家大姐问道:“我记得罗府还有个六姑娘,怎么没来?”若非与罗宜秀有“一饭之缘”,我才不来呢。
罗宜玉:“六妹妹偶感风寒,只能在家休息。等她好了,再带她来拜会。”
我的笑容瞬间僵硬,小声怼一句“好假”,完全不给面子。
生病?鬼才信!她们罗府的四个姑娘,身体最强壮的当属罗宜秀。其他三个都风寒了,罗宜秀都不可能寒。
此时,魏庭过来撞到了人,罗宜宁便热情地带魏庭去玩。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赵明珠有些困惑,这么自来熟的吗?
罗宜怜看我似乎又翻了白眼,便与我们说了几句罗宜宁的坏话。可能她以为我会特别高兴,谁知,只得到我更大的白眼。
…
…
“贤侄,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你既将此事告知我,我必定帮助你!但是,你不可再与汪远同流合污了!”
“国公勿忧。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晚辈明白。”好不容易得到魏凌理解,陆嘉学自然要表态。
况且,在他心里,若要结党,他宁愿是跟魏凌结,也不愿意与汪远结。
当年,宋子芸对他下毒,宋应山为包庇她,也曾出力打压过他陆嘉学的。这汪远与宋应山能成为一党,说明他俩本来就是一种人。
陆嘉学心中岂能没数?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假意臣服宋子芸,又如何能让宋应山放松警惕?若不能攀上宋家,如何能加入汪党?若不能加入汪党,如何找到宋应山的罪证,把宋家连根拔起,替自己、替眉眉报仇?
不替眉眉报仇,他还算什么男人?
目的达到后,陆嘉学便将重心放在寻找眉眉上面。汪远交代的事情,大多只做好表面功夫,让大家脸上过得去就行了。
谁也别想打扰他找眉眉!
若是陈道衍与黑衣人毫无瓜葛,陆嘉学对这男人,还是能共情的——陆嘉学也有曾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要怪只怪他们关系匪浅,否则断不至于为了引黑衣人出来,而派人对陈道衍“痛下杀手”。
陆嘉学只想知道黑衣人是什么来头,窝藏在哪里,他要把这伙人一锅端了。至于陈久衡的案子,能不能翻,与他关系不大。
可陈道衍就是死活不肯说出黑衣人的身份!
既如此,陆嘉学便冷处理,时不时来说两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陈道衍在狱中备受煎熬。
“想翻案?想见官家?那你把那伙黑衣人的情况如实招来,待本官解决了他们,自然带你去面见管家。”陆嘉学在狱中就是这样告诉陈道衍的。
谁知魏凌突然横插一手。
眼看移交期限将至,陆嘉学还没得到陈道衍的供述,这才动了让陈曦来试着套话的心思。
那日也不知怎么的,一向心如止水的陆嘉学,听到陈曦跟罪犯嘻嘻哈哈,心里特别生气,才一时冲动,抓陈道衍打了一通。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中有闷气。
此时,魏凌在暗自思忖:
这伙黑衣人身份真的很奇怪。
既然救陈道衍,理应也是陈久衡的弟子。可陈久衡一介文官,不会武功,他的弟子中,又怎会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人呢?
可是,陈道衍一心只为陈久衡昭雪,渗透皇城司这样形同谋反的事情,应该不会做。
这样分析下来,魏凌对黑衣人的身份更割裂了。连他都无法对黑衣人有个初步的判断……
突然魏凌找到了盲点:“你等等,你刚刚说你带了一个人套话没成,所以一时生气才打的陈道衍?那人是谁?”
陆嘉学虽没料到魏凌会盯着这点,但也应答自如:“是陈国公家的子弟,孩子还小,还不值得一提。”
哦~是陈国公家的。
“我听说你最近跟陈国公家的女儿走得很近?”魏凌问道。
陆嘉学:“确有其事。陈姑娘对习武有兴趣,陈国公便请晚辈费心教导。”
听到陆嘉学承认,魏凌不满地“哼”了一声。他的养女赵明珠,似乎对陆嘉学有意。可陆嘉学之前攀附宋子芸,现在又与陈国公亲近,这显得他家赵明珠很普通似的。
陆嘉学立刻让自己态度恭敬起来,他记得魏凌提携他时,曾经说过:“人的身份地位,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当时他假意攀附宋子芸时,魏凌又重复了这句话。想来,现在魏凌应是误会他想攀附陈国公家。
“国公明鉴,晚辈若想攀龙附凤,哪里可能有今日的安北侯府?”陆嘉学低眉顺眼,心中却不在意魏凌信与不信。只要等他娶了眉眉,这个误会自然化解。
…
…
…
…
陆嘉学听魏凌教训完,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在准备离开的路上,听到有熟悉的说话声传来。
“嘻嘻嘻~眉眉姐姐~”
“眉眉姐姐~嘻嘻嘻~你来追我呀~”
罗宜宁气急败坏地制止我:“我说了,我不是眉眉!”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根本上说,我已经没心情分析她到底是不是眉眉。
因为已经有好事之人,说陈国公有意要与安北侯结亲。
陆嘉学那么可怕,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怎还会有这种谣言?
这让我很不爽。
只要能让陆嘉学去叨扰罗府,谣言一定不攻自破,甚美!
想到这里,我便继续嘴欠,眉眉长眉眉短的,还撩她打我。只要她破防,承认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罗宜宁就抬起了手,作势要打。我自信能躲掉,便嘲讽道:“来呀来呀~眉眉姐姐你来追我啊~”
可罗宜宁抬起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里透露出警惕,这是看到了谁?
我回头要看,却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扶稳我后,才退后两步,与我保持距离。
我看到是陆嘉学,就想起陈道衍吐血的样子,身体便不自觉得僵直起来。
陆嘉学缓缓弯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幅度恰到好处,不**份和风度,口中说道:“陈姑娘,罗姑娘,好久不见。”
我没有任何回应,感觉身体温度在直线下降。
陆嘉学察觉到我不对劲,赶紧伸手扶我在一旁坐下。罗宜宁便趁机逃离,丢下我一个人面对陆嘉学。
一边是远去的罗宜宁,一边是身体不适的小徒弟,陆嘉学最后没选择追去,而是从怀里拿出一刺绣精美的布袋,塞我手上,郑重致歉:“之前的事情,是在下鲁莽,让姑娘受到惊吓。还请姑娘勿怪。”
我一摸便知,这里头是那条墨蓝色蟒鞭。
陆嘉学:“那日押送陈道衍,偶遇陈姑娘,可在下未将蟒鞭随身携带,便未能及时送回。”
我皱眉:意思是现在你天天随身携带?
“在下也不能总到府上叨扰,容易给其他人产生误会。”
我听他这样说,才略略放松了下来,但还是将蟒鞭递回去给他。
没等我说出拒绝之词,陆嘉学又开口道:“这蟒鞭原就是替陈姑娘所选。即便是不愿意再与陆某打交道,也还请收下此鞭,就当成全在下的歉意。”
这话术一套套的,让我不知如何拒绝。
我将鞭子取出,这墨蓝色,确实好看……
陆嘉学还在等我的回复。
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说道:“陆侯,我以为,严刑拷打,得到的证词只是行刑人想要的,根本算不得证据。司法,公正才是根本,岂能随意用武力左右?”
陆嘉学似有困惑,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这样说。
“陈道衍为陈久衡翻案一事,已然引起舆论风波。不止平民,朝中上下应该都在关注吧?在此情形之下,陆侯应该问他,有何线索,有何人证,再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人证,开始调查、暗访,对于皇城司而言,也不困难。等找到完备的证据链,形成严密的逻辑闭环,推理出罪犯是否另有其人,而后将结果公之于众,方能众人信服。若用武力审讯,不仅得不到真相,还会令百姓对我朝官员心生畏惧,失去信任。陆侯今天的荣耀得之极为不易……”我的话越说越慢,到了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陆嘉学的目光,实在渗人。
“继续说。”
我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已经不敢继续说了。于是硬绕回原来的主题:“陆侯若能答应我,不再乱用武力,我自然愿意收下此鞭。”
陆嘉学表情变幻莫测。
我原以为他会嫌弃我多管闲事,没想到他竟说:
“好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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