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后,姒迟的脚步,终于踏入了西陲之地。
离开石溪村已有月余,或是更久?
时间对于姒迟而言,如同指间缓慢流淌的细沙,难以精确计量。
讙在途中细听人间,似乎学会了一点人言,会时不时蹦出来几个字,像姒迟试图把馒头塞给讙时,它会一边躲开,一边艰难吐出几个字
“不……吃”
“哦……”姒迟停下手中的动作,把那一块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在咀嚼声中开口
“不吃算了”
按理说姒迟也不用进食,但女娲大神造出的这些人类需要以食物为食,姒迟好奇尝了一次,觉得还不错,隔三差五便给自己过个嘴瘾。她天生不识七情,但她看得出人类吃完东西后的神情有所变化,讙说这是人类饱腹后的满足,快乐,安心。
沿途的景致在她的感知中缓慢变化:
葱郁的山林渐渐稀疏,代之以连绵起伏的大片赭红色岩石的丘陵。
空气变得干燥、灼热,风卷起细小的沙尘。绿意成了点缀,更多的是枯黄的颜色。
“好晒……”
姒迟抬起手,宽大的月白衣袖遮挡在额前,试图遮挡那阳光。
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热气依旧无孔不入,肩头的讙兽打开三条尾巴,形成一个扇形罩在姒迟头顶,遮掉了一部分阳光。
姒迟舒服地吹出一口气,轻轻拍拍讙柔软的毛“感谢!好兽一生平安呐!”
讙得意地哼了一声“别磨磨唧唧的,到了吗?下一个是谁?”
《山海经》在姒迟袖中微微发烫,书页上,一只形似野猪却生着长长獠牙、通体覆盖着奇异金色纹路的异兽图影缓缓流转——那便是当康。
图影下方神文显现:
【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穰】。
兆丰穰之兽,它的出现是大地丰收的福音。
“丰收…吗?”姒迟收起山海经,看向眼前的土地。
眼前这片名为“赤土塬”的土地,却与“穰”字毫无关系。
龟裂的大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湿气,田垄荒废,稀疏的麦苗焦黄。
村庄低矮的土坯房蒙着黄尘,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几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村民,蜷缩在村口唯一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榆树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土地。
姒迟的月白色的深衣在漫天黄尘中显得格格不入。
“水……水……”
一个嘴唇干裂出血的妇人,抱着同样干瘦如柴的婴儿,发出嘶哑的气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姒迟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巧玉葫芦——那是女娲神宫里带出的饮水器物,里面装着还算清澈的泉水。
姒迟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玉葫芦,又看了看妇人怀中连哭都没力气的婴儿。
她迟钝的神魂花了比常人更久的时间,才理解这无声的乞求意味着什么。
她地解下葫芦,拔开塞子,清澈的水流在目光中,流入妇人颤抖着捧起的破陶碗里。
“谢……谢……”
妇人贪婪地将水喂给孩子,自己只敢用干裂的舌头舔了舔碗沿残留的水珠。
“这里……”
姒迟环顾四周龟裂的土地和枯萎的作物,思虑开口“……为何会如此?”
一个勉强还能站立的老者,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声音同样嘶哑:
“姑娘……你是外乡人吧?旱……大旱!三年了!一滴雨星子都没见过!河干了,井枯了,地……裂开大口子吃人啊!”
他浑浊的老眼里沁出泪花,声音因干燥而沙哑。
“都说……是当康神兽发了怒!它一来,非但没带来雨水丰收,反把……反把地里最后一点活气都吸走了!它是灾星!是旱魃!”
当康?灾星?姒迟没有在意老者的愤怒,秀气的眉毛极其缓慢地皱起。
这与《山海经》的记载截然相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古卷,书页上传来的指引气息更加清晰,却带着一种躁动的不安感,源头指向村落背后那赤红色岩石裸露的山坳深处。
讙在山海经中不安地躁动起来,发出低吼。
“当康……污染……”
污染。这个词如同投入水潭的石子,在她迟钝的神魂中漾开一圈迟来的涟漪,她想起了缠绕在讙身上的丝丝黑雾。
“当康非灾”她试图向老者解释,
“乃丰穰之兆,如今这样,定是有异……”
然而,她的解释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
村中土路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时辰到了!祭品!献上祭品!平息当康大神的怒火!”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喊着。
姒迟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同样面黄肌瘦的村民,被几个穿着古怪赭红色麻布袍子、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人驱赶着,正簇拥着两个被麻绳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孩子——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一个五六岁的女童。
他们瘦瘦小小,面庞黝黑,眼眶都有些凹陷。脸上满是泪痕,被人群粗暴地推向村外一座用枯枝和黄土临时垒砌的简陋祭坛。
祭坛上,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粗糙的,雕刻着一个扭曲兽首的木头。
姒迟眯起眼,依稀可以看出是当康模样,却显狰狞可怖。
姒迟把手伸进山海经,缓慢提起讙的后脖子让它看那兽首,
“你看当康是不是长这样?怎么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呢……”
讙被猛然从山海经中提出,独眼只睁开一条缝,四肢爪子自然下垂,三条尾巴却在不停地摇晃
“吼……不……怪……呸……”
姒迟:?
因讙还没有完全学会人言,但姒迟可以感受神兽的内心。
讙吼叫着,尾巴摇晃幅度越来越大。
“靠,当然不是,整容怪!当初在混沌它就变着法地讨太初大神欢心!现在又整成丑八怪吓村民!不要脸!”
姒迟:?
再次看向那个简陋的祭台周围,姒迟发现已经围上了不少的村民。
“不!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之前那个讨水的妇人看清祭品中的女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一个红袍人狠狠推倒在地。
长期缺水的身体在重击下显得分外脆弱,她在地上挣扎,却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为了赤土塬!为了活命!牺牲是必要的!”
为首的红袍祭司,一个干瘦如骷髅、眼窝深陷的老者,高举着一把骨刀,声音嘶哑而充满煽动性,
“当康大神需要虔诚的供奉!用这纯洁的童血,浇灌干渴的大地!换取甘霖!”
此时绝望和愚昧如同瘟疫般蔓延在人群中。
大部分村民麻木地看着,眼中虽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对“甘霖”的渴望和对“神怒”的恐惧。
姒迟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点闷闷的,不舒服。
但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因为阳光刺眼而微微眯起了眼。
愤怒、焦急这些激烈的情绪,在她那迟钝的感知中,如同隔着毛玻璃,传导得极其缓慢。
她只是觉得……很吵,看着站在祭台上的祭司,她竟然生出一股无端的烦躁。
那祭司的嘶喊,妇人的哭嚎,孩童的呜咽……
姒迟的手指蜷起,微微握紧。
就在那红袍祭司高举骨刀,削薄而干裂的口中念念有词,准备刺向祭坛上瑟瑟发抖的男童的瞬间——
姒迟动了。
依旧没有神光乍现,没有雷霆万钧。
她走上了那座简陋的祭坛。
那祭司的骨刀都带着破风声挥下了一半,她的脚尖才刚刚踏上祭坛边缘的枯枝。
枯枝不小心被踩断,姒迟身形一晃,差点摔下台,又慢悠悠爬起来站定。
祭司的动作自然也被打断。
“你……做什么?!”
红袍祭司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好大一会,等姒迟站定了才开口,算得上很有礼貌了。
祭司继续切换成惊怒交加的表情瞪着这个突然(其实也没有)闯入、行为古怪的女子。
而此时那把骨刀的锋刃距离男童的胸膛只有不到一尺。
姒迟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祭坛上那两个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孩子身上。
她伸出手解男童手腕上的麻绳。
她解得很慢,很专注。
祭司一开始看她装扮也有几分畏惧,怕是哪个神祇门下的弟子,恐冒犯了,但他耐着性子看姒迟解了好一阵疙瘩还没解开,心里的威慑顿时被祭祀被打断的愤怒所替代。
…………
这个装货!
若是当康再发怒,那到时这一片的村民都会被生生渴死!
“妖女!阻止血祭,当康大神必降下更恐怖的惩罚!”
祭司回过神来,眼中凶光毕露,骨刀转向,狠狠刺向姒迟的后心。他身后的红袍信徒也挥舞着棍棒扑了上来。
村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姒迟依旧在解绳结。
骨刀带着腥风袭来,她只是极其自然地微微侧了侧身子。动作舒缓,幅度极小。
噗!
骨刀擦着她宽大的月白衣袖,深深扎进了祭坛的土里。
巨大的力量让那祭司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同时,扑上来的信徒们的棍棒也到了。
姒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又或许只是巧合,她恰好因为解开了男童一只手的绳结而微微弯了下腰。
呼!呼!呼!
几根棍棒带着风声,擦着她的发髻、肩头和腰侧,狠狠砸在了祭坛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姒迟终于解开了男童双手的束缚,快速对他说了声跑,又转向吓傻的女童。
“抓住她!抓住这个亵渎神明的妖女!”祭司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油彩都扭曲了。
他拔出骨刀,再次疯狂地刺来!
这一次,姒迟恰好解开了女童脚上的绳子。
她直起身,才注意到身后袭来的攻击。骨刀带着刺目的寒光,直刺她心口!
姒迟没有闪避,反而抬起了刚刚解开绳结的右手,迎向那柄骨刀。
“小心!”
地上的妇人赶紧搂住跑下来的男孩,看见这一幕,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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