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城市阿勒颇)
引擎的轰鸣穿透军用运输机的舱壁,陆扬盯着舷窗外逐渐清晰的地平线。
叙利亚第二大城市阿勒颇的轮廓像块被啃噬的焦黑面包,镶嵌在泛黄的沙漠边缘。
这座曾以古城堡和大巴扎闻名的文明古都,此刻正被战火炙烤得奄奄一息。
“小陆,来块压缩饼干?”
金属盒盖弹开的声响打断思绪,隔壁铺位的中年男人递来块包装皱巴巴的饼干,制服左胸别着枚褪色的八一勋章。
陆扬认得他——
登机时听见机组人员称呼“韩主任”,正是母亲口中“外科一把刀”的同事。
“谢谢韩主任。”
陆扬接过饼干,指腹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
“您和我妈是同事吧?她总提起您当年在汶川抗震的事。”
韩主任挑眉笑了,眼角皱纹挤成深沟:
“书琴倒是没提过你这么出息。听说二院运动医学科抢着要你?后生可畏啊。”
陆扬赧然摇头,手指摩挲着裤腿上的褶皱:
“运气好罢了。二院新开科室缺人,我刚好学过运动康复。倒是您,听说参加过三次维和任务,这回又得辛苦您带我们这些新兵蛋子。”
“新兵蛋子?”
韩主任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大得让陆扬肩胛骨发麻,
“能主动申请来战区的,没一个孬种。等会儿落地有你震撼的——
阿勒颇机场跑道去年被炸断过三次,现在全靠钢板拼接。”
运输机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被卷入黄沙。
陆扬攥紧座椅扶手,透过舷窗看见地面上蜿蜒的弹坑,像巨兽啃食后留下的齿印。
当轮胎擦过凹凸不平的跑道时,他听见机身某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哀鸣。
舱门打开的瞬间,热浪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
阿勒颇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早已粉碎,混凝土立柱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欢迎来到阿勒颇”的阿拉伯语标牌斜挂在废墟上,字母“?”被弹片削去半边。
维和部队的装甲车碾过断裂的柏油路面,车轮扬起的尘土里夹杂着细小的弹壳。
透过防弹玻璃,陆扬看见街道两侧的建筑如同被掰开的火柴盒,钢筋裸露在外,阳台坠落的花盆里长出枯黄的杂草。
本该熙攘的市集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像放鞭炮般稀落却刺人神经。
开车的维和队副队长姓赵,晒得黝黑的脸上有道刀疤从耳后延伸至下颌:
“上个月这里还能看见老百姓。现在都躲防空洞了,白天谁敢上街?子弹可不长眼。”
陆扬紧紧握住座椅扶手,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赵队,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从国内海城来的记者的下落?”
小赵偏头看了他一眼,车载电台沙沙作响:
“我们在阿勒颇没听过,记者一般都在大马士革活动。那边消息多,也更危险。”
“这边有没有人能打听到确切消息?”
陆扬身体前倾,防弹衣的肩带勒得肩膀生疼。
小赵踩了脚刹车避开路障,扬起的灰尘瞬间吞没装甲车:
“我帮你问问。邢队长这几天在大马战区执行任务,等他回来你直接问他,他路子广。”
陆扬沉默着点头,目光被街角一座坍塌的清真寺吸引。
宣礼塔的尖顶折断在地,旁边赫然有滩深色污渍,像朵诡异的黑色玫瑰。
赵队顿了顿,目光扫过后视镜里众人紧绷的脸,
“大家都小心点,防空洞也不是绝对安全。前几天还听说有流弹钻进去……”
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装甲车发动机的轰鸣。
陆扬盯着车窗外倒退的断壁残垣,等待邢队长归来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弓弦,在燥热的空气里绷得发颤。
(阿勒颇医疗点)
临时医疗点设在废弃的中学教学楼。
教室的黑板上还留着未擦去的数学公式,课桌被拼成长条手术台,墙根堆着血迹斑斑的纱布。
当第一个伤员被抬进来时,陆扬正往消毒盘里倒碘伏,玻璃瓶险些从手中滑落——
那是个至多四岁的男孩,左袖管空荡荡地垂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爬满苍蝇。
“弹片炸的,三天前受的伤。”
邢队长帮忙按住孩子乱踢的右腿,“当地诊所没抗生素,只能拿盐水冲冲。”
孩子惊恐的哭嚎撕心裂肺,陆扬却注意到他攥着块脏兮兮的小熊玩偶,粉色耳朵早已褪成灰白。
“不怕啊,叔叔给你打一针就不痛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戴手套的手却异常稳当。
当麻醉针推入静脉的刹那,孩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阿拉伯语含糊地喊着 “阿妈”,温热的泪水滴在陆扬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紧。
陆扬掀开纱布,腐肉的恶臭让他胃里翻涌,“韩主任,感染太严重,必须马上处理。”
韩主任点头,手术刀在应急灯下发冷:“我来主刀,你给我当助手。”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防空警报突然响起。
尖锐的鸣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队长冲进来说有迫击炮袭击,要所有人躲进地下室。
陆扬握着止血钳的手顿住,看向手术台上昏迷的孩子 ——
此刻转移意味着前功尽弃,感染一旦扩散,就算到了安全区也回天乏术。
“你们先走。” 陆扬听见自己说,“我守着他。”
韩主任深深看了他一眼,冲班长摆手:“去给我们搬两箱沙袋过来。”
当沙袋堆成临时掩体时,第一发□□在百米外爆炸。
气浪掀飞屋顶的瓦片,陆扬扑在孩子身上,任由碎石砸在后背。
怀里的小身子抖得像筛糠,他却莫名想起小时候在军区大院,每次打雷时母亲都会把他护在臂弯里哼《军港之夜》。
“别怕,叔叔在。” 他轻声重复,像念咒般虔诚。
孩子睁开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用沾满血污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陆扬胸前的工作牌。
傍晚时分,第二个求助的病人来得猝不及防。
一支巡逻队说城外有个腹部中枪的叙利亚青年,子弹卡在脾脏附近,随时可能引发内出血。
陆扬主动请缨:“我跟你们去取弹片。”
“你疯了?” 班长皱眉,“城外交战区还没清场,随时可能遇袭。”
“他中弹需要马上手术。”
陆扬抓起急救包,“我带着便携设备,在车上就能做术前准备。”
(城外交战区)
越野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暮色如泼墨般浓重。
车队在城郊停下,前方桥梁被炸毁,必须徒步穿越一片废墟。
陆扬背着急救包,跟着维和士兵猫腰前进。
月光下的断壁残垣宛如巨兽的骸骨,某处废墟传来女人的啜泣,却在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后骤然噤声。
陆扬跪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亮废墟里青年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温晴晴说过的话:
“战地记者的镜头里,每个伤者都是有名字的人。”
“你叫什么?”
他用英语问,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
青年翕动嘴唇,吐出个模糊的单词:“卡里姆。”
“卡里姆,坚持住。”
陆扬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微弱颤抖,“我们很快到医疗点。”
卡里姆的体温在怀中逐渐变凉,陆扬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敲在钢板上。
当医疗点的灯光终于映入眼帘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近似呜咽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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