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她。”
秦宇长腿交叠靠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黑西装解开腰间两颗扣子，同色领带绣有银线暗纹，白衬衣扎进熨烫妥帖的西裤里，纯金打火机在他指尖来回翻转。
此时距离第798届世界剑术大赛半决赛开始仅有不到十五分钟，江寻野穿着浅灰色紧身工字背心，在跑步机上以4分配速跑动着，她结实的双臂前后摆动，头保持稳定不晃动，眼睛持续注视着空气屏上自己的心率与最大摄氧量。
“让谁？”她问。
“你师妹。”
江寻野脚步不停，偏过脑袋看向他，“让什么。”
“让她赢。”秦宇小臂枕着沙发扶手，对上江寻野锐利的眼，“就今天。”
“你让我打假赛？”江寻野语调直升，一下从跑步机上跳下来，运动半天的热身效果都没有这一下好使，她感觉到一股热气从喉咙直冲额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老板会在赛前突然来这么一句。
“寻野，你已经拿了八个世界冠军，现在是毫无争议的剑道历史最佳选手之一，早就应该没有遗憾了。况且你在冠军位置上坐得太久太久，也应当给别人一点机会。剑术生涯吃年纪，你和她都满二十七岁了，眼看要过三十的生日，新人赛上来的全是十**的少年，你忍心看你师妹直到退役也没有冠军吗？”
江寻野从旁抽过一条干毛巾，擦了擦额角与手心。她赛前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战术师，体能师以及助理全都会主动离开她的休息室，把空间腾给她，从小比赛十几年，她第一次后悔没留下个人，毛巾啪地甩在椅背上，“真该让其他人也听听你的屁话。”
“是吗，可惜没办法，这间休息室是我以前专门为你打造的，谁都带不进任何私人的录制设备，我们的对话也就只能你知我知。”秦宇笑了一下，想起江寻野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这么没大没小地跟他说话，现在他都当上了世界剑道协会会长，还是只有她这样跟自己讲话，“这么多年，你倒是没变。”
“你变了很多。你曾经说要和我共创历史，建立新的王朝，我赢了你会是除了我以外全世界最开心的人。这些话才过去几年，看看你现在又在说什么东西？”江寻野走到专门放置长剑的高桌边，抓着剑柄走到沙发处，剑鞘尖端抵在秦宇喉结五厘米前，“秦宇，我不可能让她。”
太了解江寻野的性格，秦宇知道她不会对自己动手，懒散地倚着沙发靠背，手上仍旧随意把玩着奢牌打火机，他略微抬起下颌，“为什么？你跟她关系那么好。”
“因为我要赢。”
“这么多年你还没赢够吗？”
“永远不够。”
江寻野的回答其实算在秦宇的预料之内，他垂眸看向顶着自己的长剑，这是他八年前为江寻野打造的‘乱红’，如今名扬星际的天下第一剑。剑未出鞘，包裹在极度奢靡繁复的剑鞘里，他对乱红了若指掌，透过富丽外壳也能想象到内里那柄漆黑沉默的利剑。
“我不想在赛前动剑，赶紧滚。”江寻野收了手，后撤一步抱着乱红居高临下看着秦宇。
一直玩弄在秦宇手间的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蓝色火焰炽热地单簇向上。
因为江寻野不喜欢，所以秦宇从不在她面前抽雪茄，今天也不例外。秦宇合上火机的金盖子，放进内袋里，站起来掸了掸大腿前侧，长裤没有一丝褶皱地垂顺而下，他系上一粒西服扣子，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看着秦宇离去的背影，江寻野叫住他，“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走到门边的秦宇拉开休息室的大门，离开前背身侧头回她，“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方才重压在江寻野额间的热气，从口鼻长舒出来，她就知道师妹不可能做这种事。
心绪还没冷静多久，助理王一刀敲开她的门。
“老大，该上场了。”女生弯着腰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脑袋，妹妹头短发倾斜遮了小半张肉脸。
“来了。”江寻野一把拉开门，王一刀像考拉一样挂在门把手上跟着位移，“你干嘛呢？”
她一下站直了，贴着门框解释：“没站稳。”
“走。”江寻野先走了出去。
数分钟前大老板秦宇从休息室出来，站在会客厅里抽雪茄，给窝在窗帘后面摸鱼玩消消乐的王一刀吓得够呛，还好秦宇抽了几口就走了，她猜测秦老板和老大见面不太愉快，现在更是赛前关键时刻，她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一刀磨蹭地跟在后面走了半晌才发现不对劲，老大没穿赞助商的外套！江寻野的服装赞助位处处天价，每个品牌都是签了出场率的，穿不够，到时候秦宇又要找她。秦宇觉得她不靠谱，早就想换掉她，但她从新人赛起就跟在江寻野身边，还是老大妈妈亲自挑选的小助理，就算犯错摸鱼也一直留下来了。
不少人感慨她的命好，跟对了人，就连王一刀自己也这么想，她的老大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大。
等王一刀返回休息室拿上外套追过来，比赛入口外面人都到齐了。
江边月围着驼色的羊绒披肩，抓着女儿江寻野的手臂试探温度，“今天赛场冷气开得太低了，你热身热得怎么样，要活动开。”
“没事，我多做了好几组动作，够了。”她把江边月滑落披肩提起来盖回肩膀。江寻野的母亲年轻时候也在赛场上，后来受了伤，一冷就伤口泛疼，所以即便此时处在盛夏也随身带着厚衣服。
“老大，外套，一定要穿。”王一刀将抱在怀里的外套塞给江寻野，从她手里接过乱红，掌心向上双手捧着。
看着印满赞助商的红色长款风衣，江寻野拽着衣领，上下抖落开，朝后一甩，穿在身上，拿回佩剑乱红，继续往入口走。
一个长发及腰单手提剑的高挑女人转过脸来，尘远霜长得甜，笑起来嘴角总是有两个小梨涡，她温温柔柔地叫到：“师姐。”
严格来讲尘远霜不算江寻野的师妹，只是小时候送来她家，一起听过两周她母亲江边月讲剑。江寻野儿时顽劣，一时兴起作弄她而叫的称呼，就这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下午好，师妹。”
两人并排站在入口，厚重的隔音大门缓缓向上升，山呼海啸的呐喊扑面而来。
“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欢迎来到第798届世界剑术大赛半决赛的现场，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杨萄。”
“我是今天的解说赵晓杰。”
“中午刚到演播室的时候，我看到外面除了观众席坐满了，赛场上空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密密麻麻的快把天空都遮住了，据统计，今天现场来了九十三万观众，比昨天高出百分之二十九，实在是万众瞩目的一场比赛。”
“是的，看来在很多剑迷心中，今天这场比赛精彩程度已经相当于年度总决赛了。我们的一号选手江寻野从进入世界剑术大赛开始，统治性蝉联八届世界冠军，二号选手尘远霜虽然没能获得过总冠军，但一直是冠军的绝对有力争夺者，曾获得了六届亚军与两届季军。”
“比赛双方选手从新人赛时期便纠缠不休，更是在同一年进入世界剑术大赛，过去八年的八次交手中，六次相遇在总决赛，其中只有第780届和785届在半决赛提前相遇，而今天将会是她们第三次在半决赛的交手，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呐喊声，欢迎这对缠绵竞争近十年的同门姐妹——”
“江寻野！”
“尘远霜！”
九十三万环绕着赛场的观众用最高昂的呼喊，唤出了两位主角。
江寻野耳朵里塞着半开降噪的耳机，狂热的叫喊在她听来，仿佛一层雨，哗哗啦啦淋过她。她半举着手臂，环绕一圈向四面所有观众致意。
一旁的尘远霜明显比她会营业得多，笑盈盈地对着镜头轻轻吹出一个飞吻，台下叫喊更是刹不住，一直持续到主持人杨萄的人像投影在她们身边。
“寻野，远霜，一周不见，今天状态怎么样？”
江寻野摘掉一只耳机说：“很好。”
“我跟师姐一样好。”尘远霜微笑着回到。
“两位在场下真的关系相当好，那么姐妹俩对今天的比赛有什么期许吗？”
“赢。”
江寻野只说了一个字，看台上她的粉丝立马再次掀起狂欢。
等一波尖叫过去，尘远霜才慢悠悠地说：“能跟师姐这样的顶级高手比赛，每一场我都特别珍惜，我对结果没有预想，更重要的是去享受比赛的整个过程，通过赛场向师姐学习剑术。”
尘远霜的粉丝不甘落后地也嚎叫了一波，鼎力支持她。
“相信两位一定能够带来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赛，下面将要进行抽选地图的环节，分别由一号选手抽取场景，二号选手抽取时令，请两位分别在眼前的不断闪烁的动态图像上按下暂停。”
通常不同的比赛地图会带来大相径庭的赛果，选手们的动态视力都很好，手速也极快，抽图时常常眼睛一眨不眨地找自己擅长的，江寻野不挑场地，她自认什么图都有一战之力，自己夺冠从来不是靠运气，而是绝对的实力。
所以她手指一戳直接在空中按下暂停。
“高原山地图！”杨萄立即接到，“很少会抽到的一种场景，那么会是什么时令呢？”
此处的时令不仅仅指季节，还包含了时间，气温，风速，降水，含氧量以及空气湿度等等多重叠加的不稳定因素，尘远霜定眼细看了一会儿快速闪过的不同时令，快速点停。
“正午的早冬。”杨萄惊呼，“哇，那岂不是今天会看到论剑雪山之巅，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请比赛双方将使用的剑放到旁边的检测台上暂时离场。各位收看直播的观众朋友不要走开，场景会在十分钟后搭建完毕，广告之后更精彩哦。”
世界剑道大赛作为银河系断层级别的最顶级热门赛事，对参赛者要求极其严格，选手不能有任何机械异体改造，也不可以后天使用基因药物升级体质，这两点已经可以筛掉九成的星际民，如今的社会里很少有人不改动自己的肉身与基因。
所有能参赛的选手统称为‘世界上最后的纯粹人类’。
大赛不仅对人的要求严格，对使用的剑同样严格，赛前赛后佩剑都必须经过苛刻的检测，确保剑上没有任何科技加持，就像人必须是纯粹的人，剑也必须是纯粹的剑。
江寻野不觉得这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要求，她母亲给她讲过，当一个人修改了身体的某一部分，经络就会受到阻滞，剑气不通，剑意就练不出，所以练剑才要保证□□的原与本。可惜长久暴露在宇宙射线中，太多人得了基因病，不得不进行改造，自然也失去了参赛的资格。
她深知自己是幸运的，她珍惜每一场比赛的机会。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
她会尽全力。
她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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