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二十五年冬,大靖地界落了前所未有的一场大雪,是以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传闻言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活生生冻死了,那家人哭的肝肠寸断,左邻右舍无不为之叹息;更有甚者于午夜时分时常传来怒嚎哭诉,不为一己私欲,只为控诉横行霸道之人搜刮百姓钱财。大靖地大物博,却好似没有他们的活路。
柳衣镇的张婶裹着冬日的袄子,抱了堆柴火往家走,遇上邻居随口抱怨了一句,“官家是不管我们这儿了吗,战乱的时候就死几百个了,如今下了这么大场雪,粮食都没了,也没见衙门救济!”
一满头白发的老头从张婶家门口经过,见两位女子聊着,也要来插一嘴:“张大妹子,你家中那姑娘怎么样了?”
“我出来那阵还昏迷着呢,不知恢复的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邻居边烧炉子边问:“对了,破庙里那几个人是不还在你这儿做冬衣了?他们今日要赶着大雪天来取啊?”
“今日不取的话就等着冻死吧!那破庙四处漏风,他们几个这么多年还好好活着可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老头将衣服勒得紧点,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罩住,又搓了搓通红的手,他怀疑自己可能熬不过这年冬天了。
张婶叹了口气,推开大门,那原本昏迷着的姑娘已经醒了,正站在桌子旁等她的救命恩人。
这姑娘长的不像他们这边的人,她个子不算矮,骨架却纤细精巧。她唇若樱瓣,笑起来形状很漂亮,一双杏眼不大不小,明眸善睐,生得恰到好处,两道弯月眉线条柔和,显的整个人都温润细腻。
张婶是在家门口捡到她的,这姑娘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丝结成冰,黑灯瞎火里一瞧像个水鬼,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知怎么就落得这副模样。
张婶给她把面颊擦干净,将外衣用火烤干,又喂了她抵御风寒的汤药。
姜柒雪醒来后自然感激不尽,即便脸色苍白却仍是挤出个得体的笑容,“多谢贵人的救命之恩,若无贵人相助,我怕不是早冻死街头。”
张婶很少这么文邹邹的说话,这孩子穿的衣服也挺好,一看便是书香门第,张婶不太好意思地摆摆手,“不必客气,我也是举手之劳,你那时就倒在我家门口,我自当要救你。”
姜柒雪从衣兜里掏出一袋银子,又摘下耳坠和手镯,“这钱给您,我身上也没什么别的值钱物件,您拿去用。”
其实说实话,这钱袋看起来银子并不多,但张婶知道这是她的一番心意。她把东西推了过去,“我不收你的东西,我救你一命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姜柒雪又劝了几句,张婶依旧不收,只好作罢,却也不便在人家家里久留,张婶问道:“你打算去哪?”
“我要……”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张婶去开门,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
“张婶,我来取衣服。”
来者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朗,可姜柒雪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平淡,好似声音的主人心若死灰了一般。
她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是北方的冬日太过严寒还是怎么,他皮肤异常白皙,五官是那种男子里十分罕见的漂亮,鼻梁的线条锋利又精致,配上那偏薄的嘴唇总有种冷淡疏离之相。
只可惜……他是个瞎子,那双眼漂亮却无神。
他将手里的钱袋递给张婶,张婶打开一看,都是些攒下来的碎银子。
少年身着单衣,冻得指关节都发红,张婶叹了口气,“我帮你把这袄子穿上,你别冻着了。”
少年乖乖站在那里,在张婶的帮忙下穿好外衣,他个子很高,张婶弄的有些麻烦,一个不小心拨弄到了他脖颈上的项链。
“天太冷了,你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吧。哦对,你托我去镇里帮你带的草药我带来了,我去取。”
张婶是个自来熟,又对姜柒雪道,“姑娘你帮我倒一杯热茶给他。”
“好。”姜柒雪把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随后递给那少年。
那少年正在整理自己被张婶刮出来的项链,听见姜柒雪的脚步,伸手接了茶杯,并道了声谢。
姜柒雪面对他时却是瞳孔突然睁大……这人身上的项链与自己戴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项链世间仅此两条。美玉上纹着蛇形图案……不,这图案到底是什么因人而异,姜柒雪始终觉得这是一条小蛇,但有心之人会说这是“龙”的象征。
这人是靖国七皇子——楚漠。
边疆严寒,战乱不断,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喝完姜茶,楚漠熟练的跨过门槛走入狂风暴雪中。姜柒雪亦匆匆与张婶告别,临走前硬是将银子留到了桌上。
她一路跟着楚漠,楚漠拄着根笔直的竹竿,在地上敲着,路边有小孩子往他身上砸雪球,姜柒雪起初并未多管闲事,而是冷眼盯紧此人的背影。
靖人血洗姜国京城,她身为姜国七公主,眼睁睁看着一片大火将整座宫殿毁掉。若说不恨靖人是不可能的,即便他现在应当是被流放,只是普通百姓。
刚从浴火中逃出来时,她甚至想让所有靖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可如今她的命都是靖人救下来的,且看那边界百姓,远没有得到任何战胜的甜头,只能说两国平民皆受了无妄之灾。
楚漠似是习惯了被人欺压的日子,雪球打在他身上亦无任何反应,只是把碎在身上的雪块轻轻拍掉,雪落后留下一片潮湿。可那些雪球一个砸的比一个猛,为了躲那些孩子,他从平直路走到了一处脏兮兮的积雪前面。
积雪是人们为了走路方便堆到一旁的,楚漠刚要用手里的竹竿一探究竟,便被两个顽劣的少年你推我搡的抢走了,竹竿被孤零零地丢在路边,就在离姜柒雪不远处。
楚漠茫然的站在积雪前,姜柒雪忽然间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发无用的善心了。
算了,楚漠一个盲了眼的人,又被流放边界,姜国与靖国之间的战事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愣是没改掉她心软的毛病,她捡起那根竹竿走到楚漠面前。
楚漠此时正要抬腿往前走,他再走一步便会被那混着泥土的积雪绊倒,姜柒雪伸手扶了他一下,把竹竿递给他,有点不自然的干巴巴说了句:“这里有积雪,你得绕过去。”
楚漠空洞的眼努力寻找她的方向,笑着道:“多谢了。”
他用竹竿在地上敲着,慢吞吞地绕了过去。姜柒雪继续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过了半个时辰,楚漠回了住所,姜柒雪则是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楚漠住在一座废弃的庙里,庙是座破到鸟不拉屎的将军庙,姜柒雪小时候听闻这将军是天上的神仙,所向披靡,能保国家战无不胜,于是时常有人前来参拜。随着边境隔三差五的打仗,民不聊生,便也没人再来供奉香火,久而久之变成了座荒废的破庙。
见庙里大门一关,什么也瞧不见了,夜幕亦快要降临,姜柒雪决定先去找一个客栈,等白天在来这里观察一番。
她往镇上走时,要经过一片小丛林,几十步的距离,不远,却刚好碰到几个男子和一名女子在偷偷议论着什么。她本不想离他们太近,可这丛林里的积雪已经厚到了大腿,只有这一条路积雪少。有几个男人色眯眯的打量着她几眼,另外一个人说什么“一会儿还有任务”,便只好作罢。
为首的胖子在严冬季节连上衣都未穿,一身的横肉将他堆积的像个喂饱的野猪,他□□着问那女子:“事情办好了吗?”
“刚才趁着屋里没人已经下过药了,放心,等她回去就会喝了,这药无色无味,鼻子再灵也不会发现的,你也说了药效慢,你们要等等。”
“好,你做的不错。”
女子娇滴滴的问道:“公子,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我娘下个月将我接回去,到时将你一并接着,给你个小妾的身份。”
后面的话姜柒雪听不到了,她走的很快,心中还想着不知哪个姑娘要遭此毒害,她若不帮真的于心不安,但又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若想帮忙只能跟着那群人,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不想这么搭进去。
走得越快越容易出岔子,就在要走出这片丛林时,脚下一滑,刚要脸朝地摔下去,一只纤细的手将她扶住了。姜柒雪只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前面,也不知这人何时走到了她附近。
这位好心人是个姑娘,力道却不小,这女子头发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皮肤是小麦色,一双眼狭长而目光锐利,眉峰比较高,有种英气之美。
“谢谢。”
“没事,你小心点。”女子说话干净利落,说完便继续向和姜柒雪相反的方向走了。
姜柒雪独自走了一会儿,丛林的那边只有座孤零零的庙,这女子天黑前往这里走,难道是楚漠的侍女?
她又忽然想给人下药的女子说的一句“等她回去就会喝了”,起初她没想过那些人要害的是谁家姑娘,亦不知楚漠身边还有女子,现在想来这破庙离丛林最近,他们很可能是要害方才那个女子。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她当初四处逃窜时亦差点被恶人侮辱,她实在看不得无辜之人被这样摧残。
姜柒雪回身时,那女子已经走远,她想着总共也就几十步的路程,顺嘴提醒一句的事,怎么着得趁着她回家前告诉她。
可那女子走路太快,这等崎岖之路她走的像在平地一样,直到跑回将军庙,姜柒雪也不见其踪影。
破庙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映着刚亮起来的月光,看起来愈发诡异。姜柒雪走近了些,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谁会在冬日的傍晚将大门敞开呢?
除非……
姜柒雪不敢往下想,只是随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鲜血的味,她历经尸山血海,怎么会认不出?
姜柒雪惊慌地后退一步,这么浓烈的血味,难道不止是方才那个姑娘,就连楚漠也……
她转身便要离开此处,谁料一回身发现一个人影如鬼魅般站在她身后,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楚漠?”姜柒雪的声音止不住的抖,不怪她恐惧,而是楚漠根本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眼中的情绪格外可怕。
寒凉的傍晚,楚漠并未穿张婶做的袄子,而是一件薄薄的单衣,额角还有粒不甚明显的汗珠。今日好似是十五,月亮很圆,他的衣角有一块颜色比别的地方深,如同血迹一般。
少年仿佛见到什么新鲜事物般垂眸打量着只到他胸口的女孩,他的眼角微微上挑,这么看起来更加的薄情寡义……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杀意。有太多人想杀姜柒雪,这种眼神她见过无数次。
“你……你能看清?”姜柒雪讶异的问。
楚漠咧开嘴轻笑一下,“好不容易把那几具尸体丢掉,你倒是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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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经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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