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靖国与姜国交好,在一年夏日,姜国皇帝受邀前去做客。
父王和母后只带了她这一个喜欢凑热闹的小女儿去了别国做客,那时楚漠是靖王最宠爱的儿子,在宫中横行霸道,他的母妃是当朝贵妃,虽身份不比皇后,但集荣宠于一身,帝王恩宠上早已超越了皇后。
小小的姜柒雪最善扮猪吃老虎,面上看着乖巧懂事,实则每次调皮捣蛋的鬼点子都是她想出来的,六个皇兄皇姊看她年纪小,都让着她,于是这小屁孩便养出了一身我行我素的臭习惯。
她吃饱饭后,向母后请示要出去玩,母后便让贴身侍女跟着她。姜柒雪左拐右拐,在诺大的后花园把侍女甩丢了,等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时,发现自己进了一片花海。
小时候的姜柒雪喜欢鲜艳的颜色,这些花刚好符合她的眼光,没忍住摘下了几朵……哦不,是一大束。
“你在做什么?”
姜柒雪吓得把花扔在地上,回头一看,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正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这男孩穿的极为华丽,青色的衣衫上绣着金丝,纹理十分漂亮。他本人长得也好,皮肤干干净净的,头发半束起来,乌黑的发搭在肩上。
姜柒雪自知理亏,本想解释一下,谁料这男孩比她平日的作风还嚣张,只见他右手一甩衣袖,背到身后气势汹汹的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竟敢随意摘我母妃种的花?”
姜柒雪并不喜欢他的态度,可毕竟自己是客,又随意在后花园里跑了这么久,便也稍微将心比心一番,觉得自己还是道个歉比较好。
“我叫姜柒雪,是从姜国而来,我不知……”还未等她说完话,这男孩好似发现了什么般,死死的盯着她胸前,而后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这项链何处来的?”
姜柒雪自小被家人保护的很好,身份何等尊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视?当即怒了,“这项链是我父王所赠,本公主方才还未说完话,你便如此心急的打断,当真是不知礼数!”“姜国公主?你这项链与我丢失的那条一模一样,这世间仅此一条,不知是本皇子看错了还是你未如实告知?”
姜柒雪震惊的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她可以容忍别人说她任性矫情,却无法接受有人指责她偷东西!她堂堂公主还需要行此等见不得人的事么?
“你莫要胡言乱语!这项链本公主带了近一年,什么时候成你的了?你不知前因后果,便诬陷于本公主,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些。”
“本皇子为何要信你一面之词?”
“你若不信便问问你父王母妃,本公主可没有耍你的兴致!”
楚漠见她言之凿凿,不由得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误会了她,但整个宫里都说这项链全天下只此一条,他还是该向母妃问清楚。
他对眼前的小姑娘不予理睬,转身就要回宫。姜柒雪见自己又被无视,心中怒气难消,又不好扯着嗓子给人家叫住再训一顿,心想等见到母后一定要告这无耻之徒的状。
而等离开靖国时,她早已把此事抛到脑后,她一向没有记着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习惯,直到母后提到膝下有一小皇子的靖国贵妃重病已久时,她方明白为何那七皇子为何那么讨厌别人摘他母妃种的花。饶是如此,楚漠也难免在她心里留下了个熊孩子的印象。
楚漠那边不久后也得知这世上有两条一模一样的项链,从前父王没有特意告诉他,宫里又有人添油加醋的说什么“天下至宝,独一无二”,他便误会了,可在想要同那女孩道歉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再后来,母妃被人冤枉进宫前与人私通,楚漠那项链上的小蛇都被污蔑成是“龙”,是企图夺权之兆,楚漠与人争论良久,无人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母子俩只带着三个丫鬟被流放,那年他刚满九岁。
临走前他亦倔强的不肯将项链扔掉,而是揣在了怀里。而靖王亦没有深究项链一事,楚漠后来明白,父王只是想把他和母妃赶出宫,至于理由什么的,随便扣上一个就好了。贵妃与人通奸一事实在难看,他可不想大肆宣扬,只能用小小的项链作为理由。
五年后,母妃实在不忍病痛折磨,遗憾离世。自那以后他便决定,他迟早要回宫,让那些伤害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姜柒雪望着眼前的少年,八年前,即便他是个招人烦的熊孩子,好歹朝气蓬勃,摆着皇子该有的架子和脸色,而不是现如今身份卑微,眼中看不清内心所想,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是被包围了在阴霾里。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母妃去世那年,据说是奉皇帝之命,靖国大皇子带着人来看过我们,他给我下了毒,被我发现了。”
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所患疾病无人能医,楚漠自小饱读医书,闲暇时会研究药草,因此大皇子递给他那杯茶水时,他一闻便知里面加了什么,于是趁着他不注意,将水偷偷倒掉了。
他装瞎装了三年,连身边的侍女嬷嬷都被他瞒住了。他只要做事就尽量天衣无缝,幸而时常提防身边人,那给他下药的女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姜柒雪想要答话却没了力气,身子越来越轻,感觉整个人飘了起来。
她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一只瘦小却有力的胳膊扶助了她,是刚推门出来的思思,她伸手摸了下姜柒雪的额头,“公子,她发烧了。”“给她扶进房间里,胡姨,给她煎点药。”
姜柒雪醒来时,是在一片火海里。
父王母后的尸体吊在悬梁上,地上还趴着服毒自尽的四姐。父王其他的妃子被士兵抓走,有的衣衫不整的横在床上,死不瞑目,身上都是血。
地上横七八竖的倒着很多人,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都穿着宫里的衣服。地上的茶杯盘子碎了一地,走在上面都会划出血。
今日是姜柒雪的及芨之日,也是姜国灭亡之日。她的寝殿里有一间暗室,几个少男少女玩捉迷藏,她便躲在了暗室里。可就在这天,暗室的机关坏了,她怎么也打不开门,只能听到外面人们的哭喊声,刀剑碰撞声,以及姜国人临死前的咒骂声。
姜柒雪用力推那道门,指甲都刮坏了几个,她感觉不到疼痛,麻木的往门上扒,力气从没这么大过。过了许久,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小缝,她拿出一个棍子塞进缝里,把门强行撬开。
迎面而来的就是这样一幕。
靖国大军把能搜刮的都带走了,一路上欺男霸女,最后放了把火将皇宫烧了。
上面的悬梁有的掉落下来,砸在姜柒雪的脚边,可她不知道躲。
就这样被砸死也挺好的。
她闭着双眼坐到父王母后的尸体边上,静静地等着死亡。
死了就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自小养尊处优,天真烂漫的不像凡尘少女,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折磨他人,她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身边的侍卫被砍下的头颅,鲜热的脑浆撒了一片。从小陪她到大的侍女欣儿身上的衣服被撕烂,腿上还印着血迹和青痕。
她很软弱,连草丛里的小虫子都怕,看到哪个小厮用弹弓打鸟都会去讨人嫌的阻止。但她现在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么了。
是亲人和子民的鲜血。
姜柒雪睁开眼,她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即便姜国就剩下她一人,她也要为那些死去的生灵报仇雪恨。她脱下外衫,给那惨死的侍女盖上。
不知道冥冥之中谁在保佑她,她从火海里逃出来时勉强留下了一条命。她回头瞧了眼那熊熊大火,一直克制住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她一路向北,欲前往靖国地界。姜国皇城处处是靖国驻军,哦不,姜国已经没了,这些都是靖国的地盘了。那些士兵把活下来的百姓抓到一起,用鞭子抽他们,不听话的直接砍死。有的人用性命与他们相搏,随后便被万箭穿心。
有的人直接仰天长啸道:“姜怀王在世时,为国家开疆扩土,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如今竟是此等光景。造孽啊造孽!”
姜怀王是上一任皇帝,即姜柒雪的祖父。
姜柒雪就躲在一片废墟后,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对不起他们。
她不懂前朝的军事政治,亦不懂后宫的储位之争。她像后花园里最纯粹的一朵白花,对这世间所有的事物皆予以最好的愿景。她不懂百姓疾苦,不懂弯弯绕绕,可她现在再一回想从前的事情,连着几次天灾,父王批给各地官员一大笔银子,但最后并未完美的解决问题。
父王宅心仁厚,却不够果断狠厉,每每优柔寡断间,做一些事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最后留下百姓的一众忧心与埋怨。
父王是心善之人,亦是个好父亲,但他或许不是个好君主。
忽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拉进了一旁的小巷子。
“嘘,公主是我。”
姜柒雪刚要挣扎,听见着声音回过头,是康咏老先生。
康咏是姜怀王在世时最信任的大臣,可父王上任后不久,这位康老先生便告病还乡了。皇后与康老先生关系密切,他便也喜爱这位七公主。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康老先生两鬓斑白,眼尾的皱纹仿佛在为这破败的光景嘶吼,颤抖的双手仿佛在为被俘的姜国百姓呐喊。
“康老先生,我要去靖国。”姜柒雪此时的举动可以称得上是喜极而泣,就好像不幸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根浮萍。
康咏叹了口气,对于她的想法明镜似的,他也没劝什么,“公主且跟着我,扮作我夫人身边的侍女。靖国人要把我带回去,等到了靖国地界,你再离开。”
“他们为何要带走您?”
康咏叹了口气,“公主先别问这么多了,先和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姜柒雪最后回头看了眼那被迫在仇敌面前做低伏小的姜国百姓一眼,将这一幕深深刻在了心底,随后跟着康咏离开了。
姜柒雪跟在康夫人身边待了两日,靖国的将士不知姜国公主样貌,便无人注意一个不起眼的侍女。这些靖国士兵都是残害她子民的那些人,他们的手中无一不沾着姜国人的血,可她一个亡国公主,只能心中存很却无能为力。
靖国人对康咏的态度不差,姜柒雪从康夫人口中得知,姜怀王在位时曾出使靖国,人在靖国时靖王便想拉拢这位才子,因此即便如今姜国破灭,靖王亦没有动康咏及其妻儿分毫。起初抓到康咏时,他已经服下毒药,硬是被行军的郎中给救了回来,并给他看的严严实实。
然而一到靖国边境,姜柒雪便从军营里逃走了。她走后不久,康夫人便把此事禀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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