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了山林时,沈珏之、苏砚清和阿九已在密林中奔行了近一个时辰。
雨后的山路湿滑难行,腐叶下的石子藏着暗坑,沈珏之每走一步,腰侧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割过,渗血的布条黏在皮肉上,稍一扯动便是钻心的疼。他攥紧长枪,枪杆上的汗湿手印叠了一层又一层,呼吸也越来越沉——方才在清风驿与沈熠缠斗时,旧伤本就裂了口子,此刻奔逃间,伤口怕是又渗了血。
“将军,您慢些。”阿九跑在最前面探路,回头见沈珏之脸色发白,赶紧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个陶瓶,“这是苏先生留下的金疮药,您先敷上?”
沈珏之刚要应声,身侧的苏砚清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别停,有人追上来了。”
风里确实裹着异样的动静——不是追兵的马蹄声,是靴底踩过积水的轻响,还有金属碰撞的微鸣,细密如虫噬,正从身后的密林深处追来。
“是南羽的‘影卫’。”苏砚清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树影,指尖在袖中悄悄扣住三枚竹刺,“沈熠回去后定然报了信,南羽不会给我们留喘息的时间。”
话音刚落,三支羽箭突然从斜前方的树冠里射来,箭尖泛着青黑,显然淬了毒。沈珏之反应极快,长枪一横,“铛铛铛”三声脆响,羽箭被尽数挡开,箭杆落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阿九,往东边的断崖走!”苏砚清突然推了阿九一把,又转向沈珏之,“那里有藤蔓可以下去,影卫擅长近战,在崖边我们能占些便宜。”
沈珏之点头,拎着长枪殿后。刚跑出去没几步,五个黑衣人影就从树后窜了出来,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柄短匕,动作迅捷如豹,直奔三人而来。
为首的影卫直扑沈珏之,短匕划开空气,带着寒芒刺向他的咽喉。沈珏之侧身避开,长枪反手一挑,枪尖擦过影卫的手腕,逼得他后退两步。可另外四个影卫已围了上来,短匕的寒光在夜色里织成一张网,将他困在中间。
“沈将军,小心背后!”苏砚清突然掷出一枚竹刺,精准地射中偷袭沈珏之的影卫眉心。那影卫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沈珏之趁机长枪横扫,将面前的影卫逼退,转头却见苏砚清正被两个影卫缠斗——他手里没有兵刃,只能靠着灵活的身法躲闪,青衫的下摆已被短匕划开一道口子,左肩的伤口怕是又裂了,渗血的布条在夜色里格外扎眼。
“找死!”沈珏之怒喝一声,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缠住苏砚清的影卫后背。那影卫来不及躲闪,被枪尖穿透胸膛,鲜血喷溅在苏砚清的青衫上,红得刺目。
剩下的影卫见同伴接连倒下,眼神愈发阴狠,竟不要命地扑上来。沈珏之忍着伤口的剧痛,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所到之处,必有血花溅起。苏砚清则在一旁辅助,时不时掷出竹刺,专挑影卫的要害。
阿九已跑到断崖边,回头见两人被影卫纠缠,急得大喊:“将军!苏先生!快过来!藤蔓在这里!”
沈珏之闻言,虚晃一枪,拉着苏砚清就往断崖边跑。最后一个影卫紧追不舍,短匕直刺苏砚清的后背。沈珏之反手将长枪掷出,枪尖正中影卫的心脏。
两人冲到断崖边,阿九已将藤蔓扯下来,固定在崖边的树干上。“快下去!”阿九率先抓住藤蔓,“我在下面接应你们!”
沈珏之看着苏砚清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渗血的肩膀:“你先下。”
“一起。”苏砚清摇摇头,握住藤蔓的一端递给沈珏之,“我托着你,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
沈珏之不再争执,抓住藤蔓往下滑。崖壁陡峭,藤蔓上的倒刺划破了他的手掌,可他不敢放慢速度——谁也不知道南羽会不会派更多人来。
刚滑到一半,就听见上面传来苏砚清的闷哼声。沈珏之抬头,只见苏砚清的手臂被一支突然射来的羽箭擦伤,鲜血顺着藤蔓往下流。
“苏砚清!”沈珏之的心猛地一紧。
“没事。”苏砚清的声音带着喘息,却依旧平静,“你先下去,我……”
话未说完,又一支羽箭射来,这次直奔他的胸口。沈珏之想也没想,猛地往上一蹿,伸手抓住苏砚清的手腕,将他往崖下带。羽箭擦着苏砚清的发梢飞过,钉在崖壁上。
两人顺着藤蔓快速下滑,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沈珏之紧紧握着苏砚清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原来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书生,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别怕,有我。”沈珏之的声音在风里传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砚清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沈珏之的侧脸——夜色里,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却格外明亮,像暗夜里的星。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抓着藤蔓的手更紧了些。
终于,两人落到了崖底。阿九早已在下面等着,见他们平安下来,松了口气:“快,前面有个山洞,可以避雨。”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身上,冰凉刺骨。沈珏之扶着苏砚清,跟着阿九往山洞走。苏砚清的脚步越来越虚浮,走到山洞门口时,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苏砚清!”沈珏之赶紧接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竟发了高
山洞不大,干燥的角落里堆着些枯枝,阿九赶紧生起火堆,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映在洞壁上,忽明忽暗。
沈珏之将苏砚清放在铺好的稻草上,解开他的衣襟,才发现他左肩的伤口早已化脓,渗血的布条和皮肉黏在一起,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厉害。方才在崖上又添了新伤,手臂上的箭伤虽不深,却也在渗血,难怪会发高烧。
“得把脓血挤出来,不然伤口会更严重。”沈珏之皱着眉,从阿九手里拿过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阿九,你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苏砚清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沈珏之凑近了听,才听清他说的是“别碰……那封信……”“爹……女儿错了……”
沈珏之的心猛地一沉。“女儿”?苏砚清是男子,怎会说这样的话?难道……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
来不及细想,他握着匕首,在火上烤了烤,轻轻挑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条。苏砚清疼得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墨色的眼眸里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猫:“别碰我!走开!”
“是我,沈珏之。”沈珏之放缓声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的伤口化脓了,必须处理,忍一忍。”
苏砚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认出他,眼神里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虚弱的顺从。他咬着牙,没再挣扎,只是抓着稻草的手攥得很紧,指节泛白。
沈珏之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化脓的伤口,脓血瞬间涌了出来。苏砚清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却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沈珏之动作很快,用干净的布条擦去脓血,敷上金疮药,再用布条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让人心惊。
“将军,您也处理下自己的伤口吧。”阿九递来一块干净的布条,“您腰侧的伤口又渗血了。”
沈珏之这才感觉到腰侧的疼,低头一看,粗布衣上已洇出一片暗红。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给苏砚清喂了些水和干粮,才在火堆旁坐下,看着苏砚清沉睡的脸。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清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嘴唇因为发烧而泛着苍白。沈珏之忽然想起他在荒村茅屋第一次见到苏砚清的样子——清雅温润,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可转眼间,他就能握着弓箭,冷静地射退追兵,还能拿出藏着军机的密信。
他到底是谁?那句“爹……女儿错了……”又是怎么回事?
“将军,您在想什么?”阿九见他盯着苏砚清出神,轻声问道。
沈珏之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你认识苏砚清多久了?”
“我不认识他。”阿九挠挠头,“我是听风阁的底层弟子,这次是上面的人让我来接应您,说一切听苏先生的安排。不过我听说,苏先生是听风阁的‘先生’,地位很高,而且……他好像和南羽有很深的仇。”
“仇?”沈珏之挑眉。
“嗯。”阿九点点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苏先生的家人,都是被南羽害死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听风阁的规矩严,不该问的不能问。”
沈珏之沉默了。难怪苏砚清要帮他,原来他们不仅有共同的敌人,苏砚清还有私仇。可那句“女儿错了”,还是让他心里疑窦丛生。
这时,苏砚清突然动了动,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沈熠……你这个叛徒……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珏之心中一动,凑过去想听清楚,却见苏砚清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了许多,只是依旧带着虚弱。
“你醒了?”沈珏之递过一碗水,“感觉怎么样?”
苏砚清接过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好多了。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沈珏之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刚才你昏迷的时候,说‘爹……女儿错了……’,那是什么意思?”
苏砚清握着碗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我小时候体弱,娘总把我当女儿养,所以有时候会说梦话,想起小时候的事。”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沈珏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着苏砚清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破绽,可苏砚清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闪躲。
“原来是这样。”沈珏之没再追问,“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城南的墨香斋。”
苏砚清点点头,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他靠在洞壁上,听着火堆里木柴爆裂的声音,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昏迷时的梦——梦里,父亲浑身是血地倒在他面前,南羽的笑声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还有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哭着说:“哥哥,我怕……”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南羽,沈熠,苏宁婉……所有害过他家人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
苏砚清的烧退了些,虽然依旧虚弱,却能自己走路了。三人吃过干粮,便朝着城南的方向出发。
一路上还算平静,没有再遇到追兵。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城南。
城南是繁华的商业区,酒楼、茶馆、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与荒村和山林的死寂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墨香斋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阿九指着不远处的一条青石板巷,“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上面的人说,我不能跟着你们进去。”
沈珏之点点头:“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阿九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沈珏之和苏砚清走进巷子,巷子尽头果然有一家小小的书斋,门楣上挂着“墨香斋”的牌匾,字迹苍劲有力。
推开门,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书斋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掌柜,正坐在柜台后看书。
“两位客官,要买书吗?”掌柜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砚清走上前,轻声道:“掌柜的,我要找一本《春秋》,最好是带批注的。”
掌柜的眼神变了变,放下书,起身道:“两位随我来。”
他领着两人走进柜台后的暗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苏先生,沈将军。”掌柜的转身,对着两人拱了拱手,“我是听风阁在城南的联络人,姓周。”
“周掌柜。”苏砚清点点头,“我们是来拿副将的名单的。”
周掌柜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苏砚清:“这就是名单,上面有三位副将的名字和他们的落脚点。另外,南羽派去截杀军报使者的人,已经出发了,预计明天中午会在城外的十里坡动手。”
苏砚清接过油纸包,递给沈珏之:“你看看。”
沈珏之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名字:李虎、张达、王奎。这三个人,都是沈家军里的老将,平日里看起来忠心耿耿,没想到竟是沈熠的同党!
“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背叛。”沈珏之的眼神冷了下来,“明天中午,我们必须赶到十里坡,阻止他们截杀使者。”
“嗯。”苏砚清点点头,“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南羽派去的人,肯定不少,而且都是高手。我们得先想个计策。”
周掌柜突然开口:“我倒有个主意。十里坡附近有个破庙,我们可以在破庙里设伏。我让人去通知附近的听风阁弟子,让他们配合你们。”
“好。”沈珏之点点头,“那就麻烦周掌柜了。”
周掌柜笑了笑:“分内之事。对了,苏先生,上面的人让我给您带句话,说‘那个人’已经在京城动手了,让您万事小心。”
苏砚清的脸色猛地一变,握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
沈珏之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那个人’是谁?”
苏砚清摇摇头:“没什么,是听风阁的私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免得被人发现。”
沈珏之虽然疑惑,却也没再追问。他知道,苏砚清有很多秘密,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两人跟着周掌柜走出密室,刚要离开书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哥,你说沈珏之会不会在里面?”是苏宁婉的声音。
“不好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沈熠的声音紧随其后。
沈珏之和苏砚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警惕。
周掌柜赶紧将他们拉到柜台后面,低声道:“你们从后门走,这里交给我。”
两人点点头,顺着柜台后的小门,悄悄离开了墨香斋。
刚走出后门,就听见书斋里传来沈熠的怒吼声:“掌柜的,你有没有见过两个陌生人,一个穿着玄色劲装,一个穿着青衫?”
“客官,我这书斋里每天来的客人多了去了,哪能都记得?”周掌柜的声音带着委屈。
“你少装蒜!”苏宁婉的声音尖利,“我明明看见他们走进来了!快说,他们在哪里?”
沈珏之和苏砚清不敢停留,快步朝着巷子外跑去。
跑到巷子口,沈珏之回头看了一眼墨香斋的方向,眉头紧锁:“沈熠和苏宁婉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们跟踪我们?”
“应该不是。”苏砚清摇摇头,“他们可能是猜到我们会来墨香斋,所以提前在这里守着。南羽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尽快赶到十里坡。”沈珏之握紧长枪,“还有,得想办法把李虎、张达、王奎这三个内奸给解决了,否则后患无穷。”
苏砚清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天际——夜色又开始浓了,明天的十里坡,注定是一场恶战。
两人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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