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西麓,有雁门雄关。
雁门关南侧代州城外,有八万晋军盘踞,把持雁门南北要道,截断东方蒲阴陉通往大同的要道。
太行北麓的蒲阴陉,是太行八陉之一,是沟通河套地区、晋北地区、河北地区的重要商路,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由十万乌桓大军把持。
如果晋军拿下蒲阴陉,就有望守住老家,进一步还能拿下幽州。
唯有拿下幽并,又没有了乌桓这个后顾之忧,晋军才有剑指中原的家赀和底气。
此时的乌桓大军已经拿下了太行山西的两座县城:靠近河北的灵丘县、靠近代州的繁峙县。
他们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八万晋军驻守的代州。
反之,晋军的下一个攻打目标,是繁峙县。
秋来肃杀,生命凋零。
朔风吹入雁门关,气温骤降。
乱世中本来就吃不饱的人们,饿得更快了,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
干粮又冷又硬,没有油水,没有调味,难以下咽。
要吃热的,要吃带汤汁的肉。
代州城内的一套大院里,烟火气缭绕一路上了小楼。
热腾腾的把子肉是用砂锅呈上来的,浓汤咸香,粘稠地滚动冒泡。要不是有蒲草捆着,肥厚相间、油光发亮的五花肉条都要被滚汤颠散了。
勾人食欲的酱红,过油的焦褐色,跟虎皮青椒的明亮青色撞在一起,是很好吃的颜色。
香气弥漫在一方小天地里。
桌上只放着这一口砂锅,桌旁席地坐着两个人。
一人锦袍玉带,衣冠整齐,风骨亭亭,他手边放着一把修长的秦剑。
一人形容落拓,面相很苦,她穿的补丁上缝了套衣服,脑后是两条粗粗的大麻花辫,枯黄毛。
砂锅放在落拓姑娘的面前,另配有一副碗筷,一盆米饭。
她动了动鼻子,闻着空气中的咸香,其中最亲切的香味当属虎皮鸡蛋散发出来的蛋白鲜味。
好香啊,朝闻到,夕死可矣。
只听那人说:“吃吧。”
她不知何时拿起的筷子,眼睛一眨不眨,一筷子夹了一条肉。
酱汁还来不及滴落,肉条尾巴就到了米饭尖尖上盘着。
只听吸溜一声,她垂下眼睫,跟吃面条一样,把半掌宽的软烂咸香肉条送进了嘴里。
她甩着脑袋,两条粗大的麻花辫也动了起来。
五花肉条,一口接着一口送下肚,眨眼间就没了。
都没嚼几下。
真是来不及嚼了,据说大肠也是有思想的,兴许是它在催促美食下来吧。
五脏六腑都饿坏了!!
这把子肉,济南做法。
这把子肉,肉质上佳!
这把子肉,香料适宜。
这把子肉,火候正好!
她脑子里金钟报晓,牡丹成海,朝阳踊跃,霞光万丈,张也老师在舞台上穿着优雅旗袍,戴着流苏中国结耳环,唱着喜庆的难忘今宵。
大脑也在跟着节奏闪烁、发光。
一碗饭见底了,碗太小,她直接把饭盆拖到了面前。
继续,大快朵颐。
抽象的画面渐渐变成了无数个具体的回忆片段。
厨房砧板笃笃的响,是老爸切五花肉的那个节奏,又有滴滴两声,轰隆的,抽油烟机开始工作,顺便滋滋点了个火,哗哗的流水声随着水位高涨变得沉闷,啷当的铁锅上灶,叮叮哐哐的锅铲伺候,油爆声噼里啪啦……
似乎她还躺在温度舒适的客厅大沙发窝里,翘着二郎腿躺着,玩游戏等开饭。
不用几个回合,香料味飘到客厅,一闻就知道是她家的。
没有战火的强国盛世,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
呜……
呜呜……
一切都离她而去了。
大颗的眼泪掉到了碗里,又被她混着酱汁米饭一口扒进嘴里,悲愤地囫囵咽了下去。
一方帕子放在她手边,“不要边哭边吃,容易呛到气管。”他带着友善的关怀,很能抚慰人心。
可她没空擦眼泪,接连着,手速赶不上嘴速,嘴里空空的,砸吧着余香。
趁着喘息之余,她哽咽一下,把伤心事暂时按下去,手上慢半拍地又捞出来第二条把子肉。
筷子灵巧地勾掉系在肉上的蒲草,又一声吸溜,犬齿和大牙匆忙把口腔里的五花肉条切割成三两块,就被她迫不及待咽下去了。
“咳咳咳!!!”
怎么真的呛着气管了,天老爷,她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呼吸。
她要。
吃饭。
吃好饭!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条肉了。
下锅前炙过的猪皮软烂中又有一些弹牙,最外层炙皮薄而酥脆,细小的孔缝里藏满了酱香肉香胶原蛋白香的汤汁。
她舌头都颤抖了,咬一□□一嘴,这些汤汁拌着猪皮特有的香味,比锅里的味道更迷人。
“诶呀。”她吃出力气来了,不小心夹断一条五花肉。
手指管着筷子抖了抖,不知道先吃哪块好。
她闭眼扒饭,吃到哪块是哪块。
肥肉鲜嫩不腻,瘦肉松软湿润,在五香九料的食香绞杀下,把子肉没有了猪肉的臊,同时保留着猪肉特有的甜。
这可是长够年份的黑猪肉。
除了把子肉,虎皮青椒也十分开胃,虎皮鸡蛋更是锦上添花,油煎豆腐块又丰富了这一锅好菜的口感。
饭盆也要见底了,她晕乎乎的:“什么?”
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叫赵暄,”看见老乡的食量,赵暄心惊地摸了一把手边的剑鞘,稳住情绪,“你叫什么?”
“明湘。”她稀里呼噜地说。
赵暄没听清,额头微微向前凑近一毫米:“啊?”
砂锅里的汤汁一滴都不剩了,饭盆里一粒米饭都没逃脱,明湘揉了揉太阳穴,低着头说:“我叫明湘。”
刚才吃得太尽兴了,现在慢慢回过了神,明湘抬头正视眼前的男人。
文质彬彬的,混得比她好。
一个是晋军谋士,能读书,能住大房子;一个进城被俘的乌桓无名小卒,朝不保夕。
明湘百感交集,哀莫大于心死。
乱世之中,能跟随一方割据实力辗转,有稳定的三餐、工资和安保,已经比流亡失地的百姓好过很多了。
可如今看到了老乡在开路虎,心态难免有些失衡。
明湘真的想领一张反思劵,反思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努力哇……
太伤人心了。
“这是我穿越过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了,谢谢你。”明湘又想到了她爸,再度哭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到我爸了,我爸做的把子肉就是这个味道的。”
她抹着眼泪,打了个嗝,很难分辨是吃太饱了,还是太难过了。
缓了缓,又强颜欢笑:“唉!吃上这么好吃的把子肉,回去没得吃了可怎么办?”
赵暄安慰她:“没事,你是俘虏,暂时还回不去。”
明湘刚刚故作开朗的眉眼又耷拉起来。
“哦。”
赵暄让人收拾了这些碗筷,明湘坐在一旁思绪发散。
看着装过把子肉的砂锅被撤下,她痴痴目送,直到砂锅拐角不见。
她的神情都被赵暄收入眼底:“你要是还想吃,明天我再给你做。”
明湘回神:“爸,父亲!你是我义父!”
赵暄略微窒息:“不要。”
他闭着眼,换了个话题:“现在吃饱了,你说说你在乌桓那边的情况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嘭。
明湘以跪坐的姿势歪倒软席上,陷入昏厥。
烛光微晃,赵暄看着蜷缩在他膝边手侧呼呼大睡的明湘,抓住她一条大麻花辫子玩着,继续想事情。
直到一位青袍男子进来,看着席间的状况,问了句:“你给她下药了?”
赵暄放下了那条麻花辫子:“没有下药。”
下把子肉了。
“你没下药,她是怎么昏在这里的?”青袍蹲在明湘身边,看她像只要过冬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失声笑了出来,“还挺有意思。”
他打量着明湘的脸:“高颧骨,挺直鼻,宽脸方唇,你说她是汉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赵暄答:“她是饿的。”
“哦,”青袍又问,“汉人总有汉人名字,她叫什么?”
“明湘。”
“明湘?”青袍又像是抓到了漏洞,乐不可支,“明氏?你是说,一个在乌桓军里的明氏女子,是汉人?你别说你不知道——明氏,那可是夷族大支,鲜卑壹斗眷氏。”
赵暄辩驳:“华夏燧人部落也有明氏,百里奚之子孟明的后代也称明氏,鲜卑壹斗眷氏汉化的明氏本就是附会,现在明氏源流杂多,你不要这样武断。她说汉话,遵汉礼,同汉俗,她就是汉人。”
青袍被他念得眼皮夹了起来,气得伸手戳了两下明湘的胳膊。
赵暄挥开他的手,正义凛然:“不要欺负她。”
气得青袍站起来,叉腰骂道:“你为了她扒拉我?!”
赵暄不承认:“没有扒拉。”
青袍又叉腰,审视脚边那不省人事的明湘:“好啊……好啊……好好好,这么维护啊?狐狸精!狐狸精进了谋士府,你中阴招了赵如晦!”
赵暄拉过他,把他推出门外:“你的脑子不清醒了,早点睡。”
楼外招风,孤月寒,一泓冷夜始凝霜。
青袍凭栏望了会儿,冷着脸转头,对紧闭的雕花门发出霸道地通知:“我明天早上还会来的!她休想得逞!”
[眼镜]写个吃饭文,不一定是美食,有很难吃的东西。做饭的是赵哥,湘妹负责品鉴。
也不知道吃饭文什么时候发比较好,饭点还是深夜……暂定饭点好了[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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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湘愿拜君为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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