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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恶!被遣返了

“《易》云,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自高宗武丁大败鬼方后,从此四方夷族都臣服商王,不再挑起战争。商王封鬼方国君为三公,一曰鬼侯或曰九侯。陆终氏娶鬼侯妹妹女嬇,女嬇生六子皆为诸侯,并入华夏;至纣王,太史公记,九侯之女不喜淫,纣怒杀之而醢九侯。鬼方势颓。武王伐纣,周王除鬼方以伐异,称蛮夷。至此,鬼方一分为三。纣王之子率鬼方一支北迁草原,一支躲入太行山,余下一支并周。至春秋,鬼方称狄。北狄势大而返,其中山西赤狄最强,赤狄中又以东山皋落氏为最。晋献公十七年冬,申生讨伐东山。此役之后,东山皋落氏溃散,皋落中的甲氏部落北迁复入太行。”

小楼上,乔恒向明湘论证狄族与乌桓的不同,讲述了当今狄族与汉人几千年前的历史渊源。

这些历史乔恒张口就来,明湘虽然不待见他,但也听得入神。

原来那群不会说汉话的古朴部落山民,也是三公九侯后裔,拥有着一段激荡且辉煌的历史,如今应世而出,不知是宿命还是使命。

果然,能传承至今的,往上一数都有个贵族祖先。

听乔恒讲课,她认知里的纣王罪状又更新了,于是回头和赵暄说小话:“原来不只有伯邑考被剁成肉酱啊!西伯侯lucky啊,他平级的同事都被剁了肉酱,他只是吃个儿子味的肉丸……呕。”

被自己说恶心了,好黑暗的商纣王时期,明湘中午饭不想吃了。

本来觉得穿越到这个见鬼的乱世已经够惨了,现在想想,还好没穿到纣商,那才是真的见鬼。

和更垃圾的时代比了一下,明湘对这个乱世的怨念也没那么深了。

赵暄试图用眼神按住她:“认真听。”

明湘点点头,又看着乔恒,继续听讲。

乱世更要读书,有大冤种免费给上课,要抓住机会了!

“这就是皋落甲氏一族与中原的渊源。乌桓不同,乌桓源于东胡一支,东胡者,胡人之东也,他们世代过着游牧渔猎的生活,不曾与中原通婚。与商王之三公、六诸侯之母族,岂能一概而论?”乔恒越说越激昂,最后充斥着对乌桓毫不掩饰的不屑。

明湘又点了点头,原来东胡是这个意思,她又扭头偷偷问赵暄:“胡人是不是草原上的匈奴?”

赵暄也偷偷答:“是。”

她又嘀嘀咕咕起来:“草原东边,不就是东北吗?这么算起来,乌桓是东北的老铁!”

赵暄想了想:“如果大一统统到东北的话,就能这样算。”

“啊呜,我的铁汁。”明湘微微痛苦,别打了别打了,反正最后都是一家人!

然而话又说回来,不打就成不了一家人。

明湘挠头。

乔恒看不下去了,怒斥:“干什么呢!?我看你很久了,一直在下面动来动去不认真听讲!还有你赵如晦,你是来监督的吗,我看你是来狼狈为奸的!就两个人还敢打打闹闹嘀嘀咕咕,成何体统!”

明湘:……

赵暄:……

太不讲孝悌啦乔问山,明湘阴暗地在心里呼吁,禁止赵暄哺育乔问山!乔问山禁食赵家饭!

中午赵暄不放饭,谋士府厨房送来了面鱼鱼儿。

算是疙瘩汤,每一个面疙瘩都是搓成了小鱼一样的形状,圆圆的头,拖一条细细的尾巴。

在明湘看来,面鱼鱼更像面蝌蚪。

碗里的面色发红发紫,和莜面蒸熟的栲栳栳的颜色又不一样了。

明湘大胆猜测:“这是!这是荞麦面吗?”

她感觉自己在面食一道上有些精进了。

荞面做的面食,她在灵丘吃过的。

以前她不爱吃馒头,单吃单调,连花卷她也不爱吃,馒头配菜吃还不方便她玩手机。

上辈子给钱都不爱碰的馒头,下了山后连吃四个,她是真的饿坏了,皋落甲氏的口味她吃一年都不适应。

后来她又吃了荞面面条,比起荞麦馒头,荞麦面条跟这个面鱼鱼的颜色更像。

“是高粱面,高粱面红色偏乌紫,荞面面条红色偏青,杂有白色。”赵暄科普,“高粱面鱼又叫红面鱼。”

哇!好厉害!

明湘:“但你没有叠字。”

赵暄挑眉,重说一遍:“面鱼鱼。”

明湘满意一笑。

第一勺高粱面鱼鱼入口,浇头还是臊子,味道没有赵暄弄得好,舌心有些空落落的。

赵暄正好把一个壶拿过来:“你没放醋。”

“哦。”明湘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就是这个!

山西滴,香香滴,陈醋!

厨子在浇头里放了醋,但是没放足。

她问:“山西的醋都叫陈醋吗?这个醋年份大吗?有没有三年?”

赵暄答:“都叫陈醋,这醋是一年半的。三年那种醋很贵而且是抢手货,我还没有搞到,现在代州这里一两年的最好买,外头的铺子都是用这种的。谋士府的厨房用十个月的,那种最便宜。”

靠!真抠,古今公家厨房原来是一脉相承。

难怪赵暄要自己做饭。

不过呢……再跟差的比一比,起码谋士府厨房还给放醋。

繁峙县和灵丘县连醋都少见了,公家厨房看人放醋,外面酒楼吃面放醋甚至是另外的价钱,陈醋一天一个价。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这万恶的乱世。

明湘垂头丧气:“你们打就打吧,谁也拦不了你们,但是能不能别糟蹋我们老百姓啊————”

“不要总想这些了,”赵暄捡起她的麻花辫尾巴摇了摇,“想不想看皮影戏?我去找个戏社班子进府表演给你看。”

啊!??

给她?找戏班子解闷?!!

明湘眼泪汪汪地看着赵暄伟岸的身影,他逆着光,充满了神性,她欲爸又止:“我……看……”

哽咽了。

皮影戏,放现代她也就是看个热闹,听两句就走人的。

古代是真的无聊啊,能看皮影戏已经很解闷了。

下午赵暄出门找戏班子,乔恒趁虚而入,又来煽动她策反皋落甲氏:“怎么样?想好了吗?”

明湘直抒胸臆:“不怎么样,我不干。”

乔恒是个聪明人,博闻强识,阴险狡诈,她才不跟这种人谈什么合作。

乔恒张嘴,再次被明湘抬手打断:“其实你不用这样,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乌桓王也不可能再往西迈进一步了。内乱是时间的问题,你要是操之过急,会起到反效果,欲速则不达。”

“怎么说?”乔恒聚精会神。

明湘托腮:“乌桓军先闯飞狐陉,又打下了平型关,反而在一马平川的滹沱河谷被晋军生生抵在繁峙县。一鼓作气,再而衰,短期内他没有进攻代州与雁门关的条件,加上他们的账做得一塌糊涂,就算只是防守,也很难得到有效的驰援。要是看到守城也这么费劲,他也不会和晋军相持太久,只会退回灵丘或者幽州。”

乔恒盯着她,做思考状。

明湘摊手:“山西嘛!山河险固,打的就是一个进进出出啊。”

晋地是这样的,但乔恒有疑惑:“他们的账如何糊涂?你不是不涉军务?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他们的饭越来越难没有油水了,乌桓军占据的州县,物价天天都在涨,甚至连军需用品也一扣再扣,品质越来越次。”明湘趴在了桌面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代州有这种事发生吗?完全没有啊,一年多的陈醋还很好买,可繁峙县快要论滴卖了。”

乔恒稍微动了动脑筋,随后轻轻哼笑:“虽然说乌桓王把控了幽州一带,但是他们不会控制商贾。繁峙县通了去往河北的商路,反倒被河北拉下了水,盐价高了,醋价自然也要暴涨。”

他欣慰一笑:“明湘姑娘,多谢你带来的好消息。”

明湘问:“为什么盐价涨了,醋价就会跟着涨?”

“你——”乔恒真是搞不清,这人前一刻洞察形势,后一刻不问民生,连盐和醋的关系都不知道,还怎么治理山西,“陈醋有一道工序要放盐,所以陈醋的价格总是高于盐价。”

“啊……”明湘悲催地醒悟了,难怪,皋落甲氏连盐都买不起,又怎么买得起醋。

外头有人高呼起来:“谁请的戏班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赵兄?你要做寿啊?”

“唉!给我留个座!”

赵暄回来了?!

“我要去看皮影戏了,”明湘起身往外走,“你找别人论天下去吧!”

她走得潇洒利落,头也不回。

“喂!”

说走就走?真是无礼!

乔恒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惊觉,赵如晦又给这个臭丫头花钱了!!

还皮影戏,她何德何能啊!

楼下槐树旁,社戏的旗帜已经立了起来,树根下堆放着他们的箱笼,闲在谋士府的人们都聚了过来。

有人道听途说,看见赵暄就拱手庆贺:“如晦兄过寿了?恭喜恭喜呀!”

“不是过寿,误传的,客人无聊,寻个班子来热闹一番。”赵暄没多解释,看到明湘眼巴巴跑过来,他招了招手。

明湘喘了会儿气:“这么热闹啊!谋士也都爱看皮影戏?”

大伙儿零零散散地坐开来,好似聚在一起了,却没有那样热络亲密。

赵暄也给她占了个廊檐下的好位置,旁边也没人。

“他们知道我不是探子了吗?”明湘进府的时候被一路围观打探,眼熟她的人可不少。

这些人坐在远处看戏,也不知道是看皮影戏,还是看她的戏。

赵暄让她放心:“是与不是也不容他们置喙,谋士只需要与主上对谈,不会干涉同僚的言行。”

看见一道人影冲过来,他打了个补丁:“乔问山除外,他主要是我朋友。”

“乐死我了。”明湘鹅鹅笑起来。

乐子跑到了他们这边,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面色不虞。

赵暄把他往旁边拨开两步:“不要挡着。”

“呵。”乔恒转身靠在了红漆廊柱上,看着前面戏台子的准备场面,思绪发散。

经过了刚才的论谈,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赵如晦身边的自称是山东汉人的黄毛丫头有了一点浅见。

早上与她说史,她完全听得懂,貌似比学堂里的一些愚钝蠢货有墨水。

刚才,她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读书人说的话,她能看到的乌桓军的那点弊病比一些迂官更敏锐,她应当真的是汉人了,且是官宦家族出身,否则她连旁听政论闲话的门槛都没有。

唯独让人难受的,是她的水平忽高忽低,拿不准她究竟学的什么?是什么路子?

倘若往后在官场上遇到,也有些准备。

说起来,倒是有点像才开始读书不久的赵如晦,那会儿的他一开口,也是真能唬人……

梆梆两声,好戏开锣!

幕后有人啰啰啰地唱了起来。

皮影人摇着陆续出场,乔恒默不作声地往二人身上扫过一眼,又思索了片刻。

很好,他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了。

“唉?!我在灵丘县看过这样的皮影戏,不过当时在赶路,就看了几眼。”明湘捏捏耳朵,“赵哥,有点听不懂词儿啊,怎么办?”

赵暄失笑:“就看个热闹,皮影表演起来了,你看画面也能看得懂。”

“当默剧看啊哈哈,”明湘开心地摇来摆去,“可惜皮影做不了滑稽的表情——你说我们自己刻一个滑稽脸皮影哈哈哈哈!”

想到幕布上精美的雕花皮影变成了滑稽头,赵暄也没忍住低头捂了脸:“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明湘越想越来劲,甚至摆起了动作:“还有熊猫头哈哈哈哈!”

赵暄有替人尴尬的毛病,眼见有人要看过来了,他赶紧让明湘收住:“看!看皮影戏!花了钱的。”

明湘突然安静地盯了皮影戏半晌,又惊喜道:“啊我看懂了,是阪泉之战!那个是蚩尤!”

“嗯。”赵暄很欣慰,钱没白花。

得晋王获准,被判定为繁峙县无辜老百姓的明湘将被遣返。

赵暄和乔恒一人挎了一个包袱,一路走一路买地送她出了南门洞。

城外,赵暄找的骡车停在路边,车夫在喂骡子吃草。

秋风萧瑟,黄沙成幕。

代州城南是文人圈,有书院、藏书馆、孔庙,文人送别也从此门过。

久而久之,这里关于送别的设施做得十分讲究妥帖。

三人进了诗中的长亭,亭里也写满了送别的诗。

赵暄把两个包袱方桌上,给她打开检查:“这一壶是醋,这两壶是茶水,别喝错了。”

明湘蔫嗒嗒地嗯嗯道:“不会喝错的,一开盖就闻出来了。”

“给你压最底下,免得翻来翻去。”赵暄也有些压抑,依旧温温嘱咐,“余下是石榴,石榴籽是硬的,别嚼它,这里没法补牙,这里风大,又干燥,你多喝水,多吃水果。钱……”

“哎呀我又不是不会出远门!我怎么过来怎么回去就是了!!”明湘一把扯过两个包袱,不耐烦似的闷头往外走。

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让她难受,煎熬。

直到她一脚蹬上了车板上,才有一种恨,恨时间不能停在此时。

“呼——”明湘看着自己的眼泪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木板上,砸出了比拇指指甲盖还大的水坑。

那一瞬间,她真是破防了。

裹在头肩上遮蔽风尘的长巾蒙在眼睛上,她撤回了登车的那一脚,转身呜呜唉唉地哭嚎起来:“赵哥!!”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仰脸痛哭,前路未卜,深感绝望:“我们会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吗赵哥!?不要啊,太难受了!赵哥!我们还会再见吗赵哥!!”

赵暄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她,乱世对于百姓的容错率很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今天的选择也是,明湘选择回到繁峙县,他选择留在代州,他们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有很大的可能,这一别就是永别。

赵暄踩着古道上的新土,走到了明湘面前。

他揪住明湘脸前那被泪水沾湿一大片的长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喉头动了动,哑声宽慰:“保护好自己,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更难受了,明湘更难受了:“啊啊我的元白也是生离死别啊太痛啦!!我的命好苦啊!!”

被她那么一打岔,赵暄的伤怀居然缓解了点点:“早点走吧,争取赶在天黑前进城。”

赵暄把她扶上了骡车:“要是城里乱了,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到处乱跑,跟着皋落甲氏的人走,知道吗?”

“赵哥你是好人,”明湘抹泪,脸上的黄土混了泪水糊了一片,“你心肠那么柔软,心地那么善良,你也要好好的,千万要提防乔恒,他太阴险了,居然想拿我去玩命……”

在后面看热闹的乔恒被猝不及防告一状,砸了她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喂?!搞离间?快走吧臭小孩,就知道哭!”

“呜呜!”明湘真的走了,骡车咿咿呀呀地出发。

风一吹,扬起了高原上越摞越高的黄土,遮住了她无助地身影。

幽幽古道上,又新覆了几层黄沙。

代州城外,放眼望去,都是晋军驻扎的营地,他们控制了河岸沿线,正在修筑工事。

附近的村民也被征来干活,几天前她也是从这里经过,几天过去了,路边多了许多等待放置的栅栏。

两地路程六十余里,晋军营盘有四十余里。

剩下不到二十里,骡车终于能看到河水了,车夫赶车到河边让骡子喝水。

明湘沿河往繁峙县去,滹沱河水往代县流去,明湘好羡慕,为什么流向代县的河水不是她?

羡慕乔恒,还能接着吃赵家饭。

她就不行了,皋落甲氏十三户,没有一个人把技能点点在厨艺上的。

真的不想回去,那边的饭好难吃……

她从行囊里摸出了一把小刀,一颗大石榴,一边吃一遍眺望对岸的军营。

也是晋军。

朔风在河谷间乱吹,明湘牙一酸,吐出个石榴籽。

“真硬啊!”还以为嗑到了沙砾,她难为地又看眼石榴,还是吃吧。

慢慢吃,难吃好过难吃。

日落熔熔,把黄土照得像金子。

繁峙县城出现在视野里,乌桓军的军营和晋军营隔河相望,没有剑拔弩张的阵势,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她在西门下了车,挎着两包袱从侧面杂草丛生的门洞走了进去。

还在瓮城,一名乌桓兵把她拦下:“明湘,大王要见你。”

背景设定是半架空的历史一锅烩[合十]

目前用到的参考资料:

《山河形胜:山西历史军事地理》、《山西密码:多维度探索山西地域历史发展的大势》、《中国地理百科:太行山》、《中国地理百科:雁门关外》、《三晋大地:三晋文化特色与形态》、《历史空间余空间历史中的中国古代城市》、《太平御览》及以上书中链接的其它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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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恶!被遣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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