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默数息，荏之柔轻吐一口气，低声道：“果然如此。”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掠，翻身坐上了案几，身姿凌厉，俯身向褚渊逼近，眼神寒意凛然，如刀锋般划来。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我们的理由？”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冷风掠面，带着逼人的锋锐。
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质问，让褚渊措不及防，身子不自觉向后仰去，椅子险些倾倒。荏之柔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他拉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眉梢轻挑：
“褚郎君，真是——‘好胆量’啊。”
她故意将“好胆量”三个字咬得极重，分明是调侃，却又含着警告。
褚渊面上腾起一抹红晕，不知是因为这般失态，还是因为荏之柔那张冷艳的脸近在咫尺。那一刻，她眼波如雪，鼻尖如玉，气息轻轻拂面，叫人心神难安。
坐在一旁的叶婳伊看着眼前这幕，唇角微扬，心中暗叹一句：年轻真好。
褚渊强自稳住心神，低声道：“任郎君，玩笑开不得。”
荏之柔却眯起眼，语气不变：“我可没在玩笑，褚郎君，还是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褚渊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语气低缓却坦诚：“接近二位，并非有意欺瞒。三月前，师傅忽然失踪。我追查他的踪迹，查到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盛京。”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后，我见到你们所使的渡鸦，样貌极其相似，便起了疑心。为查明真相，只得靠近。若此举有失分寸，褚某在此赔罪。”
说罢，他欲起身作揖，却被叶婳伊抬手阻住。
“罢了，”她轻声道，“你也是为了师傅之事。师傅的确是在三月前失联，我们起初以为他外出办事，可约定的归期已过多时，迟迟未归，我们便也察觉不对。”
她语气温和，眸中却隐有忧色。
“以师傅之身手与谨慎，从不失约。”她顿了顿，又问道，“临行前，师傅可曾对你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褚渊心头一凛：果然，师傅在她们那也留了讯息。
他拱手答道：“师傅遣渡鸦传信，只说要前往国都办事，月余归来，除此未有多言。”
荏之柔轻抚下巴，若有所思：“他说的果然差不多，我们听他说也不过是‘处理些旧事’，本以为惯常，没想到竟一去未归。”
“师傅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今番拖延至今，必有蹊跷。”叶婳伊的声音轻轻响起，眸色渐沉，“国都水深，师傅若真出了事，我们必须查个明白。”
“所以你来盛京，是循迹而来？”荏之柔看向褚渊。
褚渊点头，眼中亦带坚定：“正是如此。师傅待我如父，若他身陷险境，弟子岂能袖手？”
“那褚郎君，关于除我们之外之事，可有查出些什么端倪？”荏之柔问道。
褚渊苦笑一声，道：“并无所获。原想着能借你们之力，探得些许师傅的踪迹，如今看来，你们也不知他赴京究竟是为何事。”
叶婳伊轻叹了口气，道：“师傅素来行事隐秘，从不将所涉之事告知我们。”
她垂下眼眸，心中微沉。事实上，关于师傅的失踪，叶婳伊一直心存愧疚。前世师傅失踪之时，距叶家被灭门不过数月，而她彼时未曾起疑，也未设法寻人。等到事过境迁，回想起来，便愈发自责难安。毕竟师徒一场，她作为弟子，却连最基本的挂念都未曾及时送到，实在不该。这一世，她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师傅的下落！
思绪翻涌间，她忽地想起一件往事。那时她与荏之柔玩“藏跷”，常常藏在师傅的房中。有一回竟躲在案后，被师傅当场发现，尴尬之余却也记住了那房中摆设与细节。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忽然想起来——”她抬起头，眉心微蹙，“有一次，我曾看到师傅与人以渡鸦传信，信上似乎带有一个特殊的图案。不知是否与他此次失踪有关。”
“哦？”褚渊听得精神一振，眼中浮现一抹异色，“尹郎君可还记得那图案的样子？能否将它复画出来？”
“稍等，我去拿纸笔。”荏之柔立刻起身，转入偏厅。不多时，便将纸与笔一并取来，置于叶婳伊面前。
叶婳伊凝神片刻，凭借前世残存的记忆，执笔在纸上勾勒出图案。片刻后，她将画纸递了过去，道：“是凭记忆所画，不知是否准确，你看看。”
纸上描摹，赫然是一只沉黑的蝉，翅膀紧贴身侧，口部轻封，仿佛永远缄默。它静立于淡墨画中，羽影如夜色般流转，身姿沉稳却透出锋锐之气。蝉虽无声，却仿佛潜伏在空气里，目光穿透虚空，似能窥视一切动静。
褚渊接过纸张，目光落在那图案上，瞳孔倏然一缩。
——竟是蝉组织！这就有些麻烦了，这个蝉的特殊性他的父亲都不能轻易去调查。
蝉，表面上隶属于中书省的“文案侍局”，名为掌管密文抄录、谶书传达，实则暗中听命于皇帝及极少数皇族，直达天听，不受百官掣肘。其真正职责，是为皇帝监听诸王动向、密查百官行踪、肃清宦官党争，乃御前暗脉之一，表隐双行，权势潜深，极少显于人前。
师傅竟曾与蝉有所牵连……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了。思及此，褚渊眸光微凝，心底一沉：看来，终究要回一趟国都。
他尚未开口，情绪已写于面上。叶婳伊与荏之柔对视一眼，皆察觉他神色之异：那是先是一瞬的震惊，继而转为迟疑，似在权衡，似有隐情。
叶婳伊缓缓启唇，语气平和却含探意：“褚郎君，可识得这图案？”
她明知他多半不会坦言，却仍以试探为先。
她的声音将褚渊自纷乱思绪中唤回，他才惊觉自己竟露了神色，连忙收敛心绪，唇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哦？这图案我也是头一次见，不知所指为何。”
“当真？”荏之柔目光一挑，语气一寸逼近，分明不信，“褚郎君可别糊弄我们。”
“当真。”褚渊眼神不避，语气镇定。
气氛微顿。
叶婳伊却忽地一笑，眸中意味不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原还以为……能从褚郎君这儿得到些关于师傅的消息。”
褚渊不知她是真失望，还是反过来以退为进，但仍应得坦然：“虽不识此图，但此事牵涉师傅，我定不会坐视不理，日后若有所获，必会转告二位。”
“那便多谢褚郎君了。”叶婳伊与荏之柔几乎异口同声，语气温和，却各怀心思。
褚渊微一点头，道：“二位不必言谢。此事关乎师傅，褚某自当尽力，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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