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正门时,赵府院外早已乱作一团,众多家丁为救火四处奔走,却依旧无法阻止乱窜的火舌。
唯有范无殃,能清晰得看见烈焰中爬行的黑影。
——正是那炽燃鬼。
“不中用的东西!”大院门口,赵员外一脚将小婢女踢倒在地,“让你救菩萨都救不出来,还不快给我回去找!你的贱命能有我的宝贝值钱?”
“赵员外。”范无殃突然上前挡住啜泣的婢女,一脸平静地问道,“我可帮你救出玉观音,你且告诉我放在何处。”
“你是谁,一个婆娘还懂救火?”赵员外眼中尽是鄙夷,“那玉观音供奉在书房香案上,若你能替老夫找回,老夫重重有赏!”
范无殃付之一笑:“只需半柱香时间,我定能救出观音,还能灭这大火,你就等着看吧。”
“等等!”崔如珺却万分慌张,跨步上前想拉住范无殃的衣袖,“你不要命了?”
范无殃却只是挥开了他的手,转身冲入火场之中。
赵府火势依旧骇人。庆幸的是,书房虽炙热难耐,却暂未被大火吞没。范无殃撞开门,一眼便看到了隐藏在书格后的香案。
案上果真供着一尊白玉雕琢的水月观音,却只有手掌大小。
正当她打算推开书格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崔如珺居然也跟着冲了进来。但见他微喘着气,俊朗的脸上沾染了黑灰,显得莫名狼狈。
“崔大人?”范无殃回头大为惊讶,“您怎么也跟来了?”
在看到范无殃平安无事后,崔如珺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上前要把她拉走:“这里很危险,快点出去!”
“等等,观音还……”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一块破石头吗!”崔如珺不由动怒道,“那赵员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你保护了他的东西,他就真会给你奖赏?”
争执间,两人后方的天花板猛然碎裂,一团燃烧的火球从洞中坠落于地。
下一瞬,火球变为了一只遍身烈焰、青面獠牙的恶鬼,张开尖牙密布的嘴,狠狠地瞪着范无殃:“又是你……”
范无殃迈前一步,冷冷问:“你为何要杀吴朝奉?”
“那姓吴的骗我害我,死有余辜!”炽燃鬼狂怒大吼,“即使把他碎尸万段,也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现下吴朝奉已魂飞魄散,你大仇已报,为何还要作恶?”
“如果不是因为这菩萨,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炽燃鬼咬牙切齿,“我要把你和那块石头全部烧成灰烬!”
它长啸着向二人直冲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范无殃挡在崔如珺面前,手里变出擀面杖,一下便击中了炽燃鬼的头颅。
炽燃鬼因这一发冲击被震得老远,它捂住溢血的右眼,面带恨意地瞪向范无殃。
随后,无数条冲天火柱自恶鬼脚下破地而出,盘旋着化作巨蛇,朝范无殃直冲过去。
范无殃躲闪不及,眼见着就要被火蛇束缚住四肢。但她临危不乱,在火焰触碰到肢体的一瞬,念动梵音咒,铜葫芦里的面汤化为白雾喷薄而出,眨眼就浇灭了火蛇。
炽燃鬼一击未中,并不罢休,又朝她猛吐出一大团火焰。
那火焰在空中一滞,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随后火星迸裂,长出四肢与利爪,化作一头通体燃烧的恶兽向范无殃扑袭而来。
范无殃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只见她迎着扑来的火兽,轻声念咒,擀面杖竟蓦然变成一把长剑,狠狠刺入了火兽眉心。
火兽凄厉嚎叫,骤然爆散成无数道流火,消散殆尽。
见招数不灵,炽燃鬼的表情愈发狂暴,它脚踩焚火,一跃而起,蓦地消失在她视野中。
头顶哗啦啦落下来一堆碎瓦,范无殃呼吸一滞,猛地仰头,惊见那鬼不知何时已附在了天花板上,在自己抬眼的刹那便俯冲下来。
范无殃见招拆招,旋身躲过那口獠牙,手中擀面杖再一转,一下子幻化成了长长的锁链,将猝不及防的恶鬼捆了个严实。
“放开我!”炽燃鬼怒不可遏,困兽犹斗。
莲花纹身此刻再度自它脸上显现,让其身体变得逐渐庞大,逼近时,宛如泰山压顶。看这架势,它是打算用变大的身体崩断锁链。
范无殃依然淡定,只因她知道那恶鬼越挣扎,锁链就会缠得越紧,一切只是徒劳而已。
然而,让她意料之外的事出现了。
那炽燃鬼突然剧烈抖动,紧接着,火焰轰地席卷其全身,它居然在纵火焚烧自己!
仍未来得及多想,炽燃鬼的巨大身体便如焦炭粉碎,锁链因此坠落。漫天红光中,黑烟呼啸成风,猛然出现在了范无殃身后,重新变为恶鬼模样,用燃火大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一时间,范无殃烈焰焚身,摧心折骨。
当的一声,擀面杖落地,范无殃被他掐住脖子拎至半空,从皮肤传入体内的炙烤痛苦,令她喘不过气来。
“范老板!”崔如珺大惊失色,欲拔剑相救,然炽燃鬼周围火势凶猛,他根本无法近身。
范无殃在蚀骨的疼痛下,吃力地睁开眼睛。
她记得自己早先给炽燃鬼灌过五通面,而此刻的接触,正是利用灵面唤回恶鬼人性,反败为胜的最佳时机!
忍住剧痛,范无殃毫不犹豫以按住恶鬼的手臂,默念咒语,发动它体内灵面的效力。
下一瞬间,只见她双掌冒出一道白光,越来越亮,将四周全部笼罩起来。
炽燃鬼被光刺了眼睛,惨叫一声,松了禁锢,按住脑袋连连后退,上半身冒出滚滚浓烟。
颈上力量骤然消失,范无殃顺势落下。
这一落,便如坠深渊。
等双脚触及地面时,范无殃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落的猎户小屋中。
她终于来到了炽燃鬼的意识深处。
屋外漫天飞雪,屋内炉灶火苗微弱。
男人从将一碗药汤端到床边,一勺勺喂到一个虚弱老妪嘴中。老妪才吞咽下一些,便开始剧烈咳嗽,呛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看起来已老妪病入膏肓。
为老妪擦去血渍,男人流下眼泪,自责不已。
炉火被漏入屋中的风吹得噼啪作响,发出不似燃烧的白光。
范无殃恍然大悟。
火焰,便是连接鬼生前记忆的媒介。
她挥手拂灭炉火,周围果然变换了场景。
摆满红烛的房间,男人拜伏在地上,诚惶诚恐。
一个黑袍身影背对范无殃,手持青铜香炉,用枯瘦手指沾了香灰,在男人额头画下了莲花纹样。
范无殃双眼猛地瞪大,急切想冲过去看清黑袍人的真面目,然而未待她有所动作,周遭景色又变了。
月黑风高,林中篝火摇晃。男人坐在树下,而吴朝奉站在男人对面,指向远处山顶的庙宇,再亮出一大包银子。
篝火最后映出的,是男人动摇的神色。
下个场景,是被推倒的油灯,燃烧的庙宇。男人从供台上夺走了玉观音,无视僧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趁乱冲出了庙门。
随后,视野扭曲,天旋地转,范无殃又身入另一片火海。
这是最开始的猎户小屋,男人被大火包围,以身躯死死护着怀中早已断气的母亲。门窗被堵,四方退路已断,他只能绝望地一遍遍仰天哀嚎。
视线穿透窗外,范无殃看到吴朝奉手捧玉观音,笑得阴险狡诈。
忽然,头顶房梁垮塌,直直朝他们砸了下来,让范无殃下意识闭上眼睛。
伴随一声轰鸣,耳边再度死寂。
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堆颓倾的墙砖与焦木。
男人跪在废墟之中,面对地上两具紧拥的焦黑尸骸,脸色苍白,形如枯槁,额上的纹身逐渐变浅。
原来如此。
为偷玉像不惜火烧寺庙,最后反遭背叛被火烧死……此即男人堕为炽燃鬼的全部缘由。
因果报应,莫不如是。
范无殃走近男人,沉声问:“那个给你烙符文的人,是谁?”
“我只知他名号虞仙翁,料事如神,却只择有缘人登船问卜。”男人心如死灰,“我苦等五年才获问卜资格,他说符文是保平安的,还告诉我唯有去求吴朝奉才能救娘,怎知……”
范无殃垂眸不语。
男人被欺骗了,那图案分明是纵鬼符。
凡被画下印记之人,死后必化恶鬼,丧失心智,任人操纵。唯有唤回恶鬼的人性,方可消除符文。
“娘……孩儿不孝!”男人忆起过往种种,捂住双眼哽咽悔恨道,“孩儿犯了杀戒,亵渎菩萨,怕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未必。”
抬手一扬,范无殃凭空变出来一碗清汤面。
在这因灵面而生的神通世界里,她身为主宰,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变化万千。
将面放至男人眼前,范无殃淡淡问道:“你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告知与我,我或许可以替你完成。”
“……我只愿归还观音,了却罪业。”男子颓唐地回答,眼神黯淡。
范无殃颔首:“吃吧,你死后无人祭拜,这面也算你的倒头饭了。”
男人颤巍巍地捧起碗,埋首大口吞咽,嘴里被烫得不住呼气,泪水却缓缓沿颊滚落。
范无殃神色平静无澜:“纵使你有诸多苦衷,但恶已犯下,罪业难解。你唯有在轮回苦海中日夜赎罪,待业障尽消之时,方能有重入人道的机缘。”
男人微微点头,泣不成声,莲花纹身彻底消失,最后碗筷摔落,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范无殃见时机已成熟,打开手中的葫芦,对准他大喝一声:“收!”
只听得一声令下,男人身形瞬时化作一股青烟,被吸入了葫芦内。
顷刻间,幻境消散,范无殃再度回到了赵府书房。
房内的大火早已熄灭,炽燃鬼消失无影,只留下铺天盖地的灰烟。扑朔零落的余烬中,唯独那尊玉观音仍洁净无尘,一如既往。
菩萨低眉慈目,手握莲花,仿佛正以悲悯之眸,观照着六道众生的幻灭与无常。
“刚……刚才那是什么?”崔如珺揉揉眼睛,瞠目结舌,如梦初醒,“我怎么会看到像电影一样的场景?……”
“崔大人也看到了炽燃鬼生前记忆?”范无殃挑眉,颇为惊讶,看来这位奇怪的县令也是天赋异禀之人。
不理会对方的呆怔,她径自捧起玉观音,走出赵府。
大门外,赵员外一脸谄笑地迎了上来:“想不到仙姑真能在半炷香内灭了大火,救了菩萨,失敬失敬!老夫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姑切莫介意!”
他一边奉承,一边伸过双手要接过玉观音。
范无殃忽然收手后退半步:“先别急啊,赵员外,我记得你承诺过,要对我重重有赏吧?”
她低头轻笑,用指腹轻抚过玉像的莲座,“我看这菩萨雕琢精巧,似有瑞气遮迎,不如你就把玉菩萨送给我如何?”
赵员外面色一变,犹豫半晌后才哑声道:“仙姑若中意……那便将菩萨请回家中供奉吧。”话语里似有不甘含恨之意。
看对方想瞪她又不敢明着来的憋屈样,范无殃自知此番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地捧着玉像,一扭身便踱步离去:“那我就在此谢过赵员外了!”
崔如珺随即跟上了范无殃,压低声音问道:“你要这观音像做什么?”
“自然是择日将其归还给佛庵。”范无殃笑眯眯地扭头看他,“如何,崔大人,今夜如此惊心动魄,您回去还睡得着吗?”
目光在她笑颜上停留须臾,崔如珺迅速看向别处,闷声说道:“别调侃我了,我还有很多问题要你向我说明……明日巳时,我会去你的面馆找你。”
范无殃挑了挑眉,静待对方说下去。
“送观音回庵之事……我要和你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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