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9月23日晚。
昏沉的月光还无法照进深巷中的小屋,张道全坐在客厅的电脑面前,蓝色的荧光照亮他沉重的表情。
张道全深夜归家,沉重之色没有触动他暴怒的妻子,进门没两分钟就只能面对满地的文件和紧闭的卧室门,门上龙飞凤舞写着“张氏与狗不得入内”,桌上好歹给他剩了一张纸,虽然上面写的是“再不洗澡明天家门锁都给你换了哦~”。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把电脑留在了客厅。
张道全坐在满地的文件资料中,试图从网上查到一些关于一场没有后续的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
【就是这种项链】
十年前,有人在网上发了一张图片,控诉一个名不经传的邪教犯下的恶行。
没有依据,没有凭证,只有一张血迹斑斑的手掌和一个用红绳连接起来的断指项链,配有【我终于逃出来了】的文字和喜悦的笑脸。
那断指是左手手掌的小拇指,从掌骨头处砍下,切面平整丝滑,像一个老道的医者用手术刀创造出来完美模型,切面处的血迹早已干枯恢复,证明那手掌上的血迹只是图片主人故意弄出来危言耸听的道具。
这篇帖子的言论没有引来多少热度,仅有一点讨论也散发着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和恶意。
【太危险了】
【恶作剧?】
【呕/小屁孩上网找存在感来了?】
【真恶心】
【格局小了,跟哥哥走 哥哥带你去看点更劲爆的[勾引]】
【楼上带我!】
【无聊】
【好看/斯哈斯哈哥哥私聊哦!】
【玩个屁 直接跳啊】
【伟大的事业 楼主不要管别人 坚持做自己[棒]】
【楼上好恶心】
【各位能不能好好用标点?[微笑摆手]】
【……】
【上帝在看着你】
最后一条言论显示在九年前,而在同一天晚上,警察收到了一条报警电话。报案人声称目击到有人在H城钟离路的马路上自杀。
那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干瘦,面容灰白,胡子拉碴,顶着一头粗糙枯燥的长发,伴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熬夜形成的青黑眼袋,看起来已经久未出过房门……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左手手掌的小拇指,是一根断指。
断掉的指头用红绳做成项链,被男人戴在脖子上。
分明是饮毒身亡,偏偏在大晚上选择了距家有几百公里的大马路作为死亡地点,身体呈现诡异的跪拜状,像是一具无声息的雕塑。
抢救无效。
一开始这起案件由普通警察接管,很快就被判定为自杀结案,一直到案发五个月后,一名异能者指出男人断指处的异能痕迹,异协会才将将这场案件重新定性,并通过该案发现一伙偷渡犯罪团伙。
经查证,这起偷渡犯的背后,还涉及一个近几年在钟离兴起活跃的宗教团伙,而这个隐匿在警察眼皮子地下十数年的宗教群体,很有可能就是这场罪行的发起者。
虽不清楚具体的作案手法,但宗教内部明显有异能者坐镇,诡异的是,异协会抓到的每一个团伙成员,他们无一不是左手小拇指处为断指,断掉的指头以红绳相连,被他们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抓捕犯罪的过程历时三个月,只抓到十几个被团伙控制的底层人员,头部的异能者一直抓不到影子,再到后来,甚至再看不到该团伙作案的痕迹,案件到最后不了了之。
没想到,近期这场偷渡案,居然让他们抓到了这个团伙的尾巴。
*
2025年9月21日早,九重山。
九重山,说是九重,不过是借个数字描出那无边无际的连绵。
拨开山间迷雾,不看雾中瘴影,将重嶂山峦无限放大,可以看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山腰,徘徊有一处急湍溪流。
寻枫九岁前的记忆已经不见,九岁后,他就独自一人围着那溪流生活。
春过秋来,不知时日,应该是过了七年有余。
又是一个在平凡不过的傍晚,他在溪边洗手。
溪流每时每刻都带着响,今天的响却比平常都与众不同。洗完手,寻枫坐在溪边,多看了溪流几眼。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开始,他还不确定那是眼睛,毕竟那双眼眸清透,晶莹,在透明的流水中还染上了同石头上青苔一样的碧绿,但他再一看,那石头居然眨了一下眼。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
流水湍急清澈,他看到河中虚影随着水流不停晃悠,那是一个人。
溪流其实很浅,水光乍现也翻不出多少波澜。
那双眼睛顶着一头湿发不断向他凑近,绿色的眸子先是含了些笑,又理所当然地显现出一点疑惑——
“这是荒山么?”
事实证明,这荒山不仅有房子,有水井,还有一个在此生活了七八年的少年。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人很自然地坐在大树下,很自然地霸占了寻枫生起的火,很自然地吃上了寻枫刚烤好的野兔。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寻枫说话,“你会说话?”
“会。”
“你知道这是哪吗?”
“九重山。”
“知道的还挺多,”这人盘腿坐在地上,托着脑袋,“那你也应该知道,九重山脉有多大吧?”
“……”
寻枫不知道。
那人脸上带了点戏谑的笑意:“有三十万七千平方公里。你知道‘平方公里’这个面积单位么?”
“……”
“你住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很久。”寻枫说,他指指远处几棵已经很高大的大树,“每次天亮起来,我就在,上面,刻一下。”
他说的磕磕巴巴,看来久不见人的生活中,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去练习怎么说话。
也不会多此一举地去练习控制面部表情。
那人看过去,几棵大树刻有密密麻麻的正字,他甚至没有特意走过去,只瞥了一眼,便道:“529……2,七年多了哪,”他转头看寻枫面无表情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寻枫。”
寻枫拿了支树枝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写完后,他将树枝递给面前的人。
那人接过,树枝在他手上转悠了一下,转而也写下自己的名字。寻枫看着,一点点念出声:“君,九,声。”
“没错,”君九声夸奖他,“你想下山吗?”
寻枫说:“我,下不去。”
君九声笑道:“那是因为你没遇见我。”
“算你运气好,我也很长时间没离开水了,”君九声扭扭脖子,“嗯……下面那地方隔段时间就会变个花样,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你想不想去看看?”
君九声又问了一遍。
寻枫于是点头。
*
“名字。”
“君寻枫?”
“年龄。”
“十六?十七?”
“……警察问话时请不要插嘴。”张道全点点桌子,清脆的叩响在狭小的房里回荡,“请用陈述句回答问题。”
“他不太擅长讲话,我会替他说。”君九声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警官您继续。”
寻枫坐在椅子上,感受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塑胶触感,他盯着君九声手里的笔,想象用这种笔直的条状物划在土里的感觉。
屁股上传来的触感不是很好,想来这叫笔的东西,也划不出来多好的字。
不会讲话?
张道全看向一直没张嘴的寻枫,以队员向他提供的信息,这两人加一起怕是都蹦不出几个真字儿。
“你们是怎么找到案发现场的?”
“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么,警官?”君九声耷着脑袋,表示不愿意再在这无聊的话题上多作解释。
“你是说,”张道全重新看着眼前纸上的口供,“你们花了半天时间,就穿过几十万方公里的九重山,刚走出山就碰上天黑,下雨,打雷……还绊倒个人,那人还刚好就是我们出任务的队员……让他错过了抓捕犯人的机会,你是这么说的?”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队员程硕,“他是这么说的?”
程硕小声说:“呃,大差不差?”
张道全怒道:“……你看我信不信!”
张道全程硕一来二去,故意施压。
最好让这年轻人感觉到一点警察局的氛围。
君九声什么都没感觉到,还纠正他:“不是我绊倒了他,是他撞到了我。而且警官,您要知道,就算没有我,您那位队员怕也抓不到犯人。”
程硕顿了一下,当时就是他在出任务:“为什么?”
“实力悬殊。”君九声笑道,“就是这样。”
程硕:“……”
张道全皱起眉,他真不喜欢这种没个正形的性子,尤其是这种对警察毫无敬意的黑户,让人又头疼又不得不去怀疑他们的来历。
君九声不管警官的头疼,他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把笔立起来,左右一转悠,欣赏寻枫的脑袋随笔移动的样子。
张道全:“请正面回答警察的问题。你们是怎么穿过九重山的?”
君九声不以为意:“警官,看你这话说的,你们都能穿越世界了,我穿个九重山很难吗?”
张道全心中一惊,旁边的队员程硕把惊慌直接露在了明面上,下意识看向张道全。
被发现了?
“穿越世界?”张道全冷静道,“……你在说什么?”
不,没有身份证明,现在还不能确定两人的身份。
遭遇很可能只是胡编乱造,几个小孩根据一点小道消息捕风捉影,中二病上头就觉得什么什么社会上藏着他们看不见的暗黑势力,乱编点东西当过家家游戏,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一般这种情况,否认,生气,再把小屁孩们教育一通,通知家长来领人,才是正确的流程。
但这两个小屁孩,看起来都不正常到真有点说法。
这两个人,大概都只有十六七岁,一个叫君寻枫,一个叫君九声。听起来像兄弟,看起来却不像,无论是问他们家长、身份证还是家庭住址,得到的回答一律是没有、不知道、山上之类没有营养的答案。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那个叫君寻枫的,手腕上戴着个像是手表的东西,但仔细查看后,其实就是个没什么特色的塑胶手环。
现在还说了一些“穿越世界”之类让人怀疑的话。
君九声拿出一朵花,那花紫色的花瓣上还带有没干透的露珠,显然是才摘下来的。
他拿着那朵花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等两人的目光集中在花上后,另一只手手腕一转,拎出来一只手机,“这个花,我刚刚在路边摘的,现在在网上找不到关于它的任何信息。”
程硕看到他手上的手机,感觉有点眼熟,看到队长看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靠,这不我手机吗!”
“你什么时候……!”程硕突然话语一顿,惊疑不定地看着君九声。
是异能?
“不是异能,”君九声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样,笑了一下,“是实力悬殊。”
“……”
君九声转着手机,手机在他手里转正后,屏幕停留在天气预报的界面,他低头道:“明明刚刚路边还在下雨,嗯……天气预报说现在是晴天,这雨是在哪下的?”
程硕垂头丧气。
张道全暗骂一声,艹,这小鬼玩他们呢!
知道他们不会主动透露关于异能的事,都大半天不说开,找乐子一样就说点模棱两可的屁话。关键是说开之前,他们对这人还真没招。
这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屁孩?张道全在脑子里搜刮这几年新冒出来的年轻异能者,没找出个什么好歹。
难道是才觉醒的新人?
程硕替他问出来了。
“新人算不上,”君九声笑道,“但说到异能,还是我旁边这位厉害一点。”
寻枫还是没表情的样子,跟个世外高人似的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
但实际上,在寻枫耳朵里,其实这几人说话语速太快,他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寻枫疑惑地看向君九声。
君九声朝他笑笑,没理一旁程硕“喂我靠”的叫,把手机递给寻枫,让他无聊就随便玩玩。
“异能?”张道全索性摊开了说,“他有什么异能?”
君九声抬头想了会儿,跟现编似地回了他:“嗯,应该是预知吧。”
什么叫“应该”?
“行,”张道全受够了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气笑道,“那你说说,他能不能预知一下我待会会发生什么?”
张道全说这话时,房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这灯坏了有一段时间了,时不时就会抽风一下,但好歹能用,工作间没有特意去换。
“这哪里需要特意预知,”君九声道,“随便猜猜都能猜到。不用他来,我就可以告诉你。”
“……”
“我猜,你待会一回家,就会被愤怒的妻子暴打一顿,扒下你身上七天没洗的衣服和发臭的裤子,指着你鼻子让你洗掉五天没洗的头和两天没冲的汗臭,”
君九声顿了一下,“根据一如既往地发展,你会在苦求之下被妻子扔出房门,对着满地的文件和残羹剩饭默哀,最后在沙发上度过凄惨的夜晚。”
“……”
君九声嫌弃道:“你头上的光晃到我眼了,警官。”
“……你小子很懂嘛,”张道全又气笑了,戴有金色戒指的左手下意识攥紧,“他大爷的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了!”
寻枫默默观察张道全的裤脚,那裤脚会随着主人移动有频率地甩出小片的白屑,他点开手机上琢磨出来的录像功能,试图研究出白屑运动的轨迹和规律。
“你不仅治不了我,”君九声扬声说,“你还要拜托我。我既然说了,我们有预知的能力,总归不会骗你们。就在刚刚走路上的时候,我们就预知到一件事,这件事很有可能和你们正在抓捕的犯人有关。”
张道全试图冷静下来:“什……”
他话还没说完,房间的大门被敲响,室内做了隔音,张道全只靠自身异能察觉到一点大门的震动。
他吩咐过队员没事不要来找他,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来敲他的门?
张道全想先弄清楚预知的事,重新看向君九声,却看到君九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君九声笑道:“看来我的监护人来接我们了。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配合警察叔叔调查取证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嘛,警官,我可以告诉你,经过一晚上的雨水冲刷,大约明天上午,我们刚才经过的路边,就会露出一截埋在土里近十天的……断指。”
程硕猛地站起来。
“没有意外的话,那根断指的主人,就是你们正在抓捕的逃犯。”君九声示意寻枫起来,“好了警察叔叔,我们该回家了。”
他拉着寻枫的衣服走到门口,开门时特意回了下头,笑道:”还有警察叔叔,招收童工好像是违法的,正经警察局干不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下次注意一下。”
大门关上传出砰的一响。
年仅十六的程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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