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宁远公主来了。”贴身侍女跪在珠帘外,轻声细语道。
座上的女人闭目静养,身侧宫女正细细地揉着穴位。
香炉冒出最后一缕残烟,蛇影般盘绕在珠帘间,余韵悠长地飘至她绣着凤纹的裙角。
“容儿是有何事啊?“皇后略微睁开眼睛,搭在椅上的手指轻弹。
说话间,陈令容已然登门而入。
“皇后娘娘。”她肃穆地跪在殿中。
皇后眼皮一掀,不明所以地坐直了身子:“容儿这是何意?”
她膝下无子,向来待陈令容和蔼可亲,一见如此架势,倒有些不详之感。
“娘娘,容儿有一事相求。”陈令容叩首直言。
身边的宫女们见状,纷纷察言观色地退下。
“你说便是。”皇后眯了眯眼,语气平淡。
“赵醒之已生异心,其目的尚未可知,我想求娘娘与我同心,铲除异己。”此话一出,殿内安静地针落可闻。
皇后心头大惊,但很快稳住翻涌的情绪:“容儿,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信口开河。”
赵酩如今能座上这个位置,绝对离不开皇后这些年的扶持和提拔,整个赵家都对她敬爱有加,一路走来,赵酩的忠心耿耿她也都看在眼里。如若光凭陈令容的一面之词,想策反皇后绝非易事。
“娘娘难道未曾发现,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赵酩了吗?”陈令容仰首继续道,“他不再与容儿亲近,亦对您不再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这几日,他更是派人处处监视容儿,明面上将容儿重新复位,可实权上却仍是一无所有。”
“这……”这番话也不由得令皇后反思起来。
相比于陈令容遭难之前,赵酩的态度的确有所变化,但都是些细枝末节,于大事上无伤大雅,皇后也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猜测是上次被皇帝派人下药后,因此性情变化也不无可能。
而陈令容却仿佛看穿皇后的心思:“若他还与我、与娘娘同心,以他与容儿的关系,如今又为何迟迟不肯娶我?”
“你可是与他生了嫌隙?”皇后狐疑,曾经陈令容与赵酩的心意相通她都看在眼里,如若那般心思是为了稳固权势地位而装出来的,那如今的情势必定不容乐观。
“从未。”陈令容眼神坚定,“娘娘,若他想自立为王,我们手无兵权,他又立下赫赫军功、已成人心所向,想除掉我们乃是易如反掌。娘娘,我们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皇后思索一番,倘若赵酩真的谋反,不再效忠于他,曾经的恩情必不可能成为掣肘他的枷锁,保险起见,她的确得做出行为了。
“此事尚未有确凿证据,容儿莫要太过敏感,他就算真有此意,未必就能过本宫这一关。”皇后皱眉,“只是容儿今日这般仓皇地来寻本宫,可是已经拿定什么主意了?”
皇后在陈令容的提点下起了防备之心,自然也想试探她眼下的想法和行动。
“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容儿自愧不如,只是……容儿的确有一事想求娘娘相助,既是名正言顺,又不会太过打草惊蛇,还能令赵酩对我们有所忌惮。”陈令容抬眸,放低语气,直勾勾地盯着皇后半信半疑的神情。
皇后道:“你且说来与本宫听听。”
陈令容眼底的光亮转过一圈,落于躺在案上的一支金钗:“赵将军在我身边安置了两名侍从……”
“江粟,还有江妘。”
又一片残叶落下,轻飘飘地栽在案几上,妘不见放下剪子,打量着修好的花枝,轻轻将工具放置到一边。
一名侍女入内,脚步轻盈地走到她身畔:“公主,皇后娘娘明日要在御花园设宴,您……”
妘不见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设宴?”
“说是皇后娘娘见红梅开得正好,一时兴起,便想设宴迎岁。”侍女低下头温声回道。
妘不见没再多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侍女点头应声。
翌日卯时,朦胧天色飘起阵阵细雨,红梅好似又开了几簇,红妆点点,霜色凝寒。
太湖石上栖了层冰凌,倒映天光,如碎钻点缀。
不远处,梅林中隐约有细碎步声,有洒扫的宫人往那处瞧去,便见“长公主”身后携着两名宫女,正状似漫步地在其间流连。
锦缎鞋轻碾过草间霜花,清脆之声一步一响,呼吸间蒸出的白雾徘徊身侧,萦绕着她一身华衣锦服,更显得氤氲朦胧。
“殿下,时辰尚早呢,不如寻处歇歇脚罢。”身后替她拿着手炉的侍女轻声道。
“好,正巧前边有座亭子。”妘不见望了望前方若隐若现的轮廓,侧头应下。
入了冰天雪地的冬季,御花园中仍是生机一片,只不过细雪掩去了春夏时节的聒噪,倒更有清幽静谧之感,白茫无际,衬得红妆佳人俏丽明艳,大块皆然失色。
妘不见步至亭中落座,云雾散去,细雨初霁,隐隐有晨曦似棉絮覆下,轻捻过她脸颊,如其人一般温柔。
妘不见垂眸接过手炉,心想着大概摸清了御花园的路线,总归是多留了一手以防万一。
这个节骨点上,外边战事未了,内又有暗潮汹涌,此宴怕是很难风平浪静、安然无事,但皇后执意勒令礼部操办,定然有其他企图所在。
天际掠过雁影,妘不见的余光中倏然闯入一道飞檐走壁之物,她恍然看去,却如幻觉一般消逝不见。
她微微蹙眉,想到那似乎是往皇帝所囚之地的方向。
“你们回去再取件狐裘给我。”妘不见将手炉还给侍女,目光一寸未曾移动。
“是。”两名宫女依言乖乖地转身离去。
下一刻,妘不见陡然起身追去,见四下无人,她双脚凌空跃起,点过梅枝身轻如燕地飞上高墙,锦衣翻飞,落入梅林小道,转瞬便没了人影。
少顷,日头渐好,阳光更甚。
梅影轻晃,穿过琳琅小亭,来来往往忙前忙后的宫人们簇拥着今日宴席的主角儿,正缓缓走向中央落座。
宫女们往枝头系上绛纱宫灯,炉中炭火烧得正旺盛,将步履略显蹒跚的皇后团团围住,众星拱月地奉到上座,随身侍女扶着她,随时随地地嘘寒问暖,生怕她皱一下眉头。
待红毯铺好,昔日鲜少露面的后宫贵人们也都纷纷落座,其中不乏在宫中默默无闻、不得圣宠的妃嫔,亦有想借此机会在皇后、公主面前混脸熟的官家子弟。
如今朝中皇帝成了虚位,能把持大局的,除了手握兵权的赵酩,只有宴席上座那位一言九鼎的皇后、以及一旁行事低调的宁远公主。
墙头草想夹缝而生,自然得顺着风向倒戈,名节与贞操能证一时风骨,却保不了身家性命,无大志者,自然知其轻重。
若溟和江粟照常守在陈令容左右,不由得感叹这群意图攀炎附势的人真是丝毫不遮不掩,若不是陈令容故作低调地埋首,这一抬头怕是隔三差五地能对上不少官家子弟的青眼。
江粟尴尬地与若溟对视,却见后者神情肃穆,与这眼前其乐融融之景格格不入。
“妘兄何故愁眉不展?”江粟凑近过去,放低声音。
若溟注意着身边路过的宫人,待其都走远了,才低声回应:“这个时间,皇后突然设宴,我觉得甚是蹊跷。”
“会不会与公主有关?”江粟想到陈令容独自去面见皇后,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宴席,不由得怀疑,“我看她已对我们起了疑心,今日怕是会有不测。”
“不错,这个迎岁宴,极有可能是——我们的鸿门宴。”若溟侧头,字字清晰。
话音方落,座上的皇后便发话道:“今日初冬微寒,本宫见御花园梅蕊正好,故设此宴相邀诸位,共品人间岁寒、天地灵秀。”
说罢,她执起金盏,含笑扫视过端坐的众人:“初雪降于宫檐,此乃丰年之兆,也愿诸位与本宫同心,以待来年春暖。”
众人纷纷面露喜色,敬茶应和,场面一度融洽而温馨,丝毫没有山雨欲来之势。
江粟身处其中,看着陈令容安安分分拂袖拈花的模样,差点觉得“江妘”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皇后娘娘德如日月、心怀天下,实让我等钦佩不已!”起身发言的是吏部侍郎之子,他身侧围着不少青年才俊样貌的少年,都纷纷起身作揖。
江粟打量过去,他其貌不扬,却怀揣着股意气风发之感,坐在远处的官家小姐不禁也向他侧目。
“皇后娘娘平日忙于政务,已是许久未与姐妹们交谈,如今一见,您还是这般国色天香,都叫这满园梅花失了颜色。”近座的余嫔婀娜起身,笑意盈盈地附和。
皇后平素听惯了奉承之言,对于这些话皆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她轻飘飘地瞟过余嫔,这才想起后果还有这么一号人在,她轻轻一哂,像她这样多年不得皇帝宠爱,又没有世家背景撑腰,隐没在这宫中的平凡女子已是数不胜数,如今又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倒台,想要攀附皇后都并非易事。
“这般雅致之景,若无诗词歌舞相和,岂不扫兴?臣妾斗胆提议,不如请诸位佳人才子一展风华,好让这佳宴锦上添花呀。”余嫔将想出头的心思写在了脸上,但却意外地没有招来皇后反感。
见皇后的表情像是赞许,陈令容便逮住机会应和:“余嫔娘娘的提议甚好,诸位皆非泛泛之辈,本宫便拭目以待了。“
既然宁远公主都发话赞同,众人哪有敢扫兴的。
皇后笑了笑:“不如,就由余嫔来开个头吧。”
余嫔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们,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竟这么顺利,也没有遭到任何反驳,甚至一下子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下难免不可思议。
“那臣妾便献丑了。”她喜悦地笑笑,挥手召来弹琴的乐师,款款行至中央。
余嫔姿色已算上乘,是妩媚多情的风格,只可惜过于艳俗,入不了皇帝挑剔的眼光,想当初倾国倾城的贵妃虽也是明艳动人,却比她更加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长袖伸展如流云,随着音律婉转而动,皇后瞧着她殷勤献舞的模样,眸中却不经意流露出怜悯之色。
短暂的一舞落幕,四座掌声连绵起伏,余嫔含羞带怯地谢过众人,施施然转身落座。
“还有谁人,尽可上前来罢。”皇后仍旧眉眼弯弯,一脸慈祥和亲地望着众人。
随即,陈令容便接上她的话:“娘娘,容儿也想来。”
“哦?”皇后兴味盎然。
“只不过……容儿想寻人比试比试,不然可无甚意思。”陈令容的目光飘向方才吏部侍郎之子的方向,眉目轻挑。
身后的若溟和江粟闻言,立马竖起耳朵警醒起来,面面相觑一番,各自静待下文。
“那容儿想寻何人?又打算比试什么?”皇后耐心地垂问道。
“方才我见那位公子容貌甚好,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他尊姓大名,又是否会武?”陈令容起身,笑着指向吏部侍郎之子身边的一位公子。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瞧去,那名被点到的男子正是礼部尚书之子——华聃。
他身形修长,并不魁梧,一袭白衣素净如雪,他顺势也看向陈令容,这一眼眉目清朗,眸色温润,看着没有习武之人的凌厉,反倒像个书香子弟。
不少官家子弟都慕名而来,自认自己的姿色与能力不差,可唯独华聃这般低调,反倒入了公主青眼,都暗自愤愤不平。
可受众人瞩目的华聃对公主突然提名自己并不意外,他拱手上前:“公主抬爱了,在下华聃,对武道只略懂一二。”
“不错,那便就选你了。”陈令容勾起嘴角,演出一副少女傲娇的心思,更让旁人对她此举的意义浮想联翩。
看着华聃从容不迫地越众而出,渐渐走到中心。
方才陈令容问他是否会武,言下之意倒有可能要与之比武,但她身为公主,会不会武功另说,光是她这金枝玉叶之体,就不能随意莽撞地与人大庭广众下比武,徒留他人心中一串疑虑,干等着她接下来将如何进行。
若溟和江粟相视皱眉,不知这是要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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