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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市是昨夜开始下雪的,到了今天下午,大雪已经把整个城市覆盖。
林雎背着一个高过她头顶的背包,从地铁安检口出去。
车站的服务员追在她身后,叫了好几下,她也没有反应。
直到她被人拦住,她才停下来。最近感冒的人特别多,对方戴着口罩,和她说话。
安检员指了指林雎的背包,“女士,你包里的东西,我们还要再检查一遍。”
林雎反应有些慢,隔了四五秒,摘下背包,跟在工作人员身后,重新进行检查。
包里是她这次来参加比赛的泥塑,得了第二名,但在展示的时候被一个小孩给弄碎了。
孩子的妈妈带着那小孩道歉了很久,说要赔偿。
林雎没要赔偿,就是觉得挺可惜的,把碎了的泥塑收集起来装在了包里,打算带回学校,看看怎么修复。
工作人员拉开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才放林雎离开。
这个车站是在室外,大雪还在下,站台上太冷了,寥寥几人站着,大多都挤在温暖的等候室内。
下一辆车还好十分钟才到,林雎哈出一口气,热气堆在零下十几度里,瞬时变成了一片冰雾。
手机从刚才就不停震动,林雎找了间贴了吸烟室的小玻璃房进去,里面站着三四个男人,靠在垃圾桶旁吞云吐雾。
室内很暖和,她摘掉口罩和手套,拿出手机看。
柯嘉发来了十几条语音,林雎盯着这些差不多都在五十几秒的语音,不是很想点开。
她按了转文字,点了支烟,靠在角落里,抽了一口,眯起眼,慢慢看了起来。
在她摘掉口罩后,整个吸烟室内的视线都汇聚在了她身上。
她生了一张极其美艳的脸,黑色波浪长卷发,皮肤非常白,整张脸像是技艺超绝的画师在积雪上落下的红梅。
而她现在正用这张脸,慢腾腾呼出袅袅青烟,有种祸国殃民狐狸精的感觉。
她顾不上别人的目光,发给她消息的是她大学男朋友。
柯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是他的生日,家里邀请了很多人。他打算把林雎介绍给他们,让她赶紧回来。
又说起这个比赛,第二名奖金不过一千五,林雎缺钱可以和他开口,为什么还要特意到长河市来参赛。
林雎一个女孩子,又是这样的,多不方便,也不和他说一声,就跑了过来。
反正就是一大堆的埋怨。
林雎目光落在“像你这样的” 这五个字上,手指夹着烟,打了一行字回去。
“像我这样的什么?”
柯嘉那边没回复,“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
林雎觉得有些烦,又打了一行字,“我的车要来了。”
她不想再继续聊了。
收起手机,林雎抖掉烟灰,按灭了烟蒂,又点了根,靠在角落里发呆。
玻璃门从外被推开,冷气簌簌往里钻。
林雎怕冷,狠狠打了个哆嗦,门很快关上。
吸烟室不大,两个垃圾桶。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划开的性别,男人们都挤在一个垃圾桶上,林雎一个人霸占了一个。
刚走进来的人,稍作停顿后,走到了林雎这边。
阴影投下,林雎在尼古丁焦油气味里,嗅到了柑橘薄荷。
她下意识抬头,余光轻轻扫过。
高她两头的男人,不怕冷,只穿了件黑色羊绒大衣,里面竟然是白色衬衫,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眼睛形状非常好,头骨长得也很丰满,额面光滑平整,鼻梁抵着口罩。如果放在泥塑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建模版本。
林雎是犯了些许职业病,但她很克制,看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男人摘下口罩,下半张脸,也不负林雎的期待。
林雎用余光默默记下这张建模脸时,有个黑色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不认识的男人,盯着林雎有些紧张,磕磕巴巴问:“美女,能给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吗?”
林雎神情变的专注,她像是在理解对方的话,间隔了几秒后,那张漂亮近乎冷艳的脸骤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她撩开头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也无法说话。
那天,她把助听器忘在了酒店房间。
旁边正在点烟的男人似乎瞥到了这一幕,微愣侧目。
就在这时,列车朝站内驶来。
林雎戴上口罩,背起那只巨大无比的背包,侧身掠过。
灰蓝的天又开始下雪,洋洋洒洒的雪粒,随着推开的玻璃门,飘洒进来。
林雎小跑进列车中,转身看去。
风雪挡住了视线。
林雎有点可惜,不然还能再多看两眼。
回去,她也要捏一颗这种头型的脑袋。
这般想着,在列车关门前的一秒,男人走进了车内。
沉闷的车厢内被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味,柑橘混合着薄荷。
林雎垂下眼,轻轻嗅了嗅。
列车内人不多,座位上松散坐着几人。车厢很闷热,林雎靠着角落站,把口罩拉下扣在下巴上,脱下背包放在脚边。
她稍稍抬头,男人站在另外一侧,背对着她,估计也是觉得车厢内热,脱起了大衣挂在臂弯上,白色衬衫妥帖裹着身体,剪裁得当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
很不错的身体比例,林雎没控制住,多看了两眼。
车窗外连绵的雪景消失在了隧道中。
列车车窗上的影子影影绰绰,林雎的脸投在男人那侧的玻璃上,秀丽的轮廓,成了黢黑隧道里的点缀。
一个小小缓冲,车厢摇晃,林雎的背包翻滚,恰好落在了男人脚边。
林雎弯腰去捡,又是晃荡,她趔趄着往前栽,一双手扶住了她。
抬头的刹那,四目相对,很有偶像剧怦然心动的架势。
隧道到了尽头,雪景环伺,天光刺眼。
林雎眯了眯眼,站起身,朝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单手提起脚边的背包,递给林雎。
林雎双手接过,轻轻呼气,歪过头,明艳的笑。
很多年后,赵行参每每回忆,总能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
可惜多余惊艳。
林雎站了回去,怕背包又乱滚,便直接背在了身上。
她是很瘦的,背着那么大一个包,让人看着有些可怜。
车厢内很安静,站点间的距离很长,列车哐哐当当行驶,雪景的白和隧道的暗交错。
因为刚才的接触,林雎凑巧看到了对面车窗上的影子。她就不敢偷偷打量男人了,侧过身,望着车窗外发呆。
男人是在下一站下车,他穿上大衣,衣领拢起,捏着手机,匆匆下站。
林雎听不到报站提示,便要时时刻刻关注到站信息。
等到她的站点,外面的风卷着雪,纷纷扬扬。
她提上口罩,一头扎进了雪夜里。
……
长河市是个比较小的城市,没有机场。
林雎下了站,又坐机场巴士,到了机场,又因为背包里的碎泥塑,被拉到小房间里去检查了一番。
她现在特别后悔把助听器忘在酒店房间,听不见声音,还是特别麻烦。
她虽然懂唇语,但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这让她毫无办法。
她用手比划着,机场工作人员拿了纸和笔给她。她撩起头发,在纸上解释。
折腾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从房间里出来。
过了安检,到了登机口,已经在开始登机。
林雎排在队伍后面,慢吞吞往前挪动。
她拿着机票找到座位,脱下背包,双手举过头顶,要把包塞进上面地柜子里。
空姐过来想要帮她,林雎笑着摇了摇头。
舟车劳顿了半天,真正坐下来,身体才感觉到疲倦。
她闭上眼,乱糟糟的思绪想到了柯嘉。
恰好,手机震动。林雎点开,是柯嘉发来的信息。
对方问她飞机几点到,他开学接她回学校。
似乎怕她生气拒绝,柯嘉又发了一行字。
林雎,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雎和柯嘉是高中同学,林雎的耳朵听不见,柯嘉事事都会照顾她。他陪她度过了三年的冬夏,少年无忧时光,总是让人心动沉迷。
高考结束,柯嘉和她告白,她心念于柯嘉的好,便答应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不再如从前。
柯嘉对待她,不再平等。
让她觉得,自己更像是柯嘉的所有物。
她的穿戴衣服、人际交往,乃至所选的专业,柯嘉都要来诟病。
她常常被贬低,也会陷入迷茫。
柯嘉对她提起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林雎,等毕业了后,我们结婚,你就呆在家里,当全职妈妈,我来养你。”
林雎的身体是有缺陷,可她的心没有。
她不喜欢被这般贬低,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每当如此,她都会反驳,而后便是一次又一次争吵、道歉、和好。
反反复复,到如今,临近毕业,这场拉锯战,已经维持四年。
林雎累了。
她盯着柯嘉发来的这行字,回复,“不用了,我已经约好了顺风车。”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到家和我说。”
柯嘉打了一行字后又加了一个小熊比心的表情。
林雎关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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