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一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使团一行回到外馆,图兰交代了几句便让大家各自散去,唯独将其中一人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宁王果然敏锐,他似乎对你的身份起疑了。”
“无妨,他不会伤害我。”
说话的正是宴席上南景铄一直在打量的那个使者,羌人的发声位置与燕人不同,说官话难免带着口音,他的官话却字正腔圆,十分标准。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图兰不由蹙眉:“你就这么相信他?”
男子“嗯”了一声,“我们一家不会看错人。”
图兰有些不赞同,“就算他以前和你们家交好,可是你们都五年没见了,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权力斗争能把人变成野兽,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变?”
一针见血的话语让男子陷入了沉默,他好像的确有些盲目乐观,如今皇位上那个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南景铄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凭什么认为他会出淤泥而不染?
见他神情开始变得沮丧,图兰连忙安慰:“阿衍,我不是要泼你冷水,我只是不希望你放松警惕,京城有很多认识你的人,这段时日你尽量不要外出,若要外出也一定要戴好面具,宁王那边我会继续观察,一旦我确定他靠得住,便会立刻安排你们见面。”
被唤作“阿衍”的男子点头道谢:“多谢公主。”
图兰嗔怪道:“都说了你我之间无需言谢,你老是这么客气做什么。”
男子长身玉立,一本正经道:“礼不可废,公主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若是连谢都不提,我良心不安。”
见他这副一板一眼的模样,图兰暗暗腹诽了一句“老古板”,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忍不住想要逗他,遂佯装不满道:“你若真想感谢我,就别只嘴上说说。”
阿衍立马上钩,真诚地问:“那公主想要什么?”
图兰起身围着他绕了一圈,突然笑盈盈地凑到他面前,吐气如兰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阿衍愣了片刻,似受惊般往后退了一大步,“公主莫要玩笑。”
看着他刻意拉开的那段距离,仿佛她是洪水猛兽,图兰有些受伤,面上却还是嘻嘻哈哈的模样,故作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不会挟恩图报,强人所难的。”
这些年来,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半真半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却从未得到过他的回应,她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了,但就是没有办法死心。
阿衍同她朝夕相处了五年,岂会看不出她强装镇定下掩饰的难过,他并非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尽管人皮面具遮住了他的真实情绪,可他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还是暴露了一丝端倪,只可惜图兰倔强地扭过了头,没有看见。
阿衍极力压抑住了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声音平静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安置吧,我先告退了。”
图兰没有挽留,待他走后,才默默将头转过来,眼神落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
图兰并非对京城风光感兴趣,她提出让南景铄做向导,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探他的底,南景铄答应,何尝不是别有用心。
两人各怀鬼胎,暗流涌动,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想入非非,见他们二人整日同进同出,再加上宪王有意在暗中散布流言,满京城都在传宁王与图兰公主好事将近。
云影自从恢复记忆后便性情大变,除了复仇,她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南景铄接到圣旨的当天就向她报备过,自然知道他这些天不见人影是在忙些什么,对此她并不在意,宁王府的下人却议论纷纷,看她的眼神也日渐怜悯,饶是她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并非真正的瞎子聋子。
这天她午睡刚醒,就听见廊下两个嬷嬷的低语声透过窗缝传了进来,她本不想听墙角,但她们的对话里提到了她和南景铄,她才留了些神。
“王爷当真要娶那西羌的图兰公主吗,那云姑娘怎么办?先前王爷对她那么上心,我还以为她才是咱们王府的女主人。”
“别傻了,咱们王爷什么身份,京城多少贵女梦寐以求想要嫁进来,云姑娘不过一介江湖孤女,空有美貌却没有家世,能当侧妃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当王妃?”
“说的也是,我听说那图兰公主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近来云姑娘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对王爷爱答不理,再这样拿乔惹得王爷生厌,怕是只有被扫地出门了……”
两人聊得正起劲,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冷不丁插了进来,“活都干完了吗,还有空聚在这里乱嚼舌根?若是被王爷知道你们妄议主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南景铄御下极严,被柳青这么一警告,两人浑身一凛,立即认错求情。
柳青冷着脸呵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让我听见你们说些不该说的,便自己去王爷面前请罪。”
两人连忙保证今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打扰云姑娘休息。”
打发走了两个嬷嬷,柳青转身,就看到云影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寝衣,满头青丝披散垂落至腰间,弱不禁风地站在门边。
柳青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什么,快步朝她走去,试探地问:“姑娘,您何时醒的?”
云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其实她们没有说错。”
柳青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她果然都听见了,赶紧解释:“您别听她们胡说八道,王爷陪同图兰公主只是公务,他的心里只有您!”
云影并不怀疑南景铄对她的心意,她只是突然认清了现实,皇室婚姻的缔结有多少是出于爱,更多的是利益考量,不管他会不会娶图兰公主,燕帝都不可能让他娶她。
她与燕帝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若帮她复仇,岂不是成了弑君杀父的大逆罪人?
云影知道他从冷宫走到如今的位置有多不容易,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他应该有大好的前程,受天下万民敬仰,而不是被她拖累,让他光明璀璨的人生沾染上洗不净的污点。
想通这一点后,她对柳青道:“帮我收拾东西吧,我也该离开了。”
柳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急忙劝道:“姑娘,您不要赌气,王爷他和图兰公主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他爱的是……”
云影打断她,“我没有赌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再留在他身边。”
她越说自己没有赌气,柳青越觉得她就是在使小性,“姑娘,您应该相信王爷,他……”
云影不想听她当说客,再次打断,“好了,别说了,你若不愿意帮我收拾,我自己来。”
说完,她就转身回房,开始自行收拾包袱。她来京城没带多少东西,在宁王府的吃穿用度都是南景铄为她准备的,她既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这些自然不能带走。
见她很快收拾好了行李,似是去意已决,柳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姑娘,您要去哪儿?”
云影被问住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她还能回去找师父,但现在她无法再装傻充愣地当一只鸵鸟偏安一隅,可她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离开宁王府,她似乎无处可去。
柳青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猜她应该是还没有想好去处,暗自松了口气,趁她发愣的时候拿走了她手里的包袱,以退为进道:“姑娘,有什么事能不能等王爷回来再说?就算您要离开,至少也应该和王爷当面道别。”
云影被抢走了包袱,也没有反抗,只平静地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不告而别。”
夜幕时分,南景铄终于回来了,他照例先去旖霞园看云影。
屋内没有掌灯,一片昏暗,南景铄以为云影还在睡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却见桌边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他微微一愣,试探地唤了一声:“玥儿?”
那个人影“嗯”了一声,他放下心来,柔声问:“怎么不点灯?”
没有得到回答,南景铄径自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灯烛,光明瞬间盈满整个室内,他转身就看见云影穿戴整齐坐在桌边,桌上还放着一个包袱。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忐忑不安地望着她:“玥儿,你这是?”
云影站起,朝他微微福身道:“这段时日承蒙关照,多有打扰,我也该走了。”
南景铄心头大骇,疾步走到她面前,颤声问:“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回到我师父身边。”
云影扯了个谎,南景铄却并未被她骗过去,“撒谎,你不是会逃避的性格。”
他知道自恢复记忆以来她夜夜不得安寝,在梦中都哭喊着要手刃仇人,这样刻骨的仇恨,她不可能放得下。
不想被他一眼看穿,云影回避了他的目光,故作冷淡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但事实就是南景铄确实很了解她,他一把握住她的肩,急切地解释:“玥儿,你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谣言,在生我的气?我和图兰公主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我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打探五年前燕羌之战的真相!”
他果然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考虑,这不禁让云影更加坚定了不拖累他的决心,她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冷若冰霜道:“少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和图兰公主如何都与我无关,同样的,我家的事情也与你无关,用不着你去打探真相。”
南景铄从未听过云影用如此冷漠的口吻和他说话,当下有些不能反应,呆呆地望着她。
云影也不想说这些伤人又伤己的违心话,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只能继续道:“你别忘了,五年前,是你亲口拒绝了我,说对我只有兄妹之情,从那天起,我便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我的家仇,我自己会报,你这样多管闲事,只会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绝情的话语犹如针刺进了南景铄的心脏,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痛到呼吸都困难。五年前,他说出那句违心话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难受?
南景铄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自食其果,他艰涩地开口:“你无心于我,我无话可说,但是玥儿……”
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镇国公府的血案不仅是你的家仇,也是大燕的国恨,若不查明真相,还童将军公道,只会让千千万万的忠臣良将寒心,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件事我管定了。”
他把她的家仇上升到了国恨的高度,云影不由杏眼圆睁,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见成功地噎住了她,南景铄重新恢复温柔的语气,“玥儿,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还要委屈你在我府里多住一段时间,你放心,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保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顿了顿,似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若你想走,我绝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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