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醒了。
刺骨的冰冷是她的第一感知，仿佛千万根冰针扎进灵魂深处。紧接着是窒息感，浑浊的、带着浓郁腥气的液体包裹着她，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
这不是她的栖凤宫。
意识回笼的瞬间，三千年前的记忆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轰然撞击着她的神魂——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母后将她推入密道时绝望的脸……以及，兵刃刺入胸膛那撕裂般的剧痛。
她死了。
栖凤宫的青珞公主，死在了三千年前那场宫闱倾覆的血夜里。
那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她开始挣扎，手脚并用，拼命向上划动。周遭是粘稠的、令人作呕的黑暗，无数模糊的阴影在她身边沉浮、哭嚎，想要将她重新拖入无尽的深渊。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只是不顾一切地向上、再向上。
“哗啦——”
一声破水的巨响，她猛地挣脱了那片令人绝望的水域，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岸边，咳出大口大口浑浊的河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和腐朽的气息，天空是压抑的、永恒不变的昏黄。
洛青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浑身湿透，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过了许久，她才勉强撑起发软的身体，茫然四顾。
然后，她愣住了。
世界是灰白的。
嶙峋的怪石是灰白的，脚下漆黑的泥土是灰白的，远处蜿蜒流淌的浑浊河水是灰白的，就连那昏黄的天空，在她眼中也褪尽了颜色，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
和她死前一模一样。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世界就从未有过色彩。栖凤宫的富丽堂皇，御花园的奇珍异草，宫人的华美服饰……在她眼里，统统是单调乏味的灰白画卷。御医们束手无策，只道是天生异瞳，无药可医。
可她现在……不是重生了吗？
那些话本里不都写着，重生之人会回到过去，获得新的生命，拥有崭新的、色彩斑斓的世界吗？
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老样子？
剧烈的头痛袭来，记忆混乱不堪，许多关键之处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自己死了，记得那彻骨的仇恨，记得自己名叫洛青，是来复仇的。
但她是如何“重生”的？谁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全然不知。
这感觉诡异极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上了戏台，却忘了台词和剧本，只记得一个名为“复仇”的苍白目标。
“啧，又一个从忘川里自己爬出来的。”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麻木的惊奇。
洛青悚然一惊，猛地转头。
只见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老翁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正拿着一根竹竿垂钓。他整个人，包括他手里的竹竿，在她眼里也都是粗糙的灰白色。
忘川？这里是忘川？那她是……
“老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请问……现在是何年何月？此地是何处？”
老翁头也不回，只是慢悠悠地道：“黄泉地府，不论年月。至于此地，自然是忘川岸边。小丫头，执念不浅啊，竟能顶着这万千怨魂的拉扯爬出来，心里藏着多大的冤屈？”
地府？忘川？她没有重生？她没有回到过去？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瞬间攫住了她，但很快被更深的恨意取代。就算不是重生又如何？既然她没死透，从这亡魂之河里爬了出来，那便是天意让她回去！回那个她魂牵梦萦又恨之入骨的人间界，回去找到那些欠她血债的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老翁所指的、通往人间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腐朽的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稀薄却清新的灵气。虽然依旧是灰白的世界，但远处出现了嶙峋的山峦轮廓。
她终于离开了地府的范围，回到了人间。
就在她稍微松了口气时，天际骤然传来破空之声。
数道强大的气息迅速逼近，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洛青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寻找掩体。她现在虚弱不堪，若是遇到敌人，必死无疑。她刚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几道流光便已飞至头顶，骤然停下。
是几名身着统一服饰的修士，脚踏飞剑，神色倨傲。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厉声喝道：“下方何人？此地乃我云渺宗管辖之地，鬼鬼祟祟，莫非是魔道妖人？！”
洛青屏住呼吸，心中暗叫倒霉。她现在这副从忘川爬出来的模样，浑身死气、衣衫褴褛，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正当她思索对策之际，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降临。
这股气息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仿佛山岳沉凝，瞬间盖过了那几名修士的嚣张气焰。天空中的几名修士脸色骤变，慌忙收起飞剑，恭敬地行礼：“见过碧落仙君！”
碧落仙君？
洛青心中微动，下意识地，从石缝中悄悄向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极其纯粹、极其灼目的……
蓝。
那是怎样的一种蓝色啊！
像是雨后天青，又像是深海之髓，清澈而冰冷，高贵而疏离。在这片死寂的、乏味的灰白世界里，那抹蓝色是如此鲜活，如此霸道，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视线，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
三千年前，她的世界唯有黑白。
唯有那个人，是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三千年后，她从死境归来，山河依旧无色。
她的目光穿透尘霾，越过惶恐的修士，死死地钉在了那道临风而立的身影上。
他衣袂飘飞，容颜俊极清极，却也冷极。周身仿佛萦绕着亘古不化的冰雪，令人不敢直视。
洛青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才让她确信自己并非身在梦中。
是他。
竟然……又是他。
那抹她追寻了前世，困惑了前世，最终或许也辜负了前世的、唯一的色彩。
碧落仙君的目光似乎淡淡扫过她藏身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这灰白的世界更令人看不透情绪。
他并未言语。
整个世界在洛青的眼中，再次沉寂，褪去所有纷杂，只剩下他，以及他那身染透了洛青整个视野的、寂寥又耀眼的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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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忘川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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