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的“晨曦”柔和地渗入卧室。
并非真正的阳光,而是一种由无数微小的光点缓慢递增亮度、精准模拟出日出光谱和色温的系统。
光线先是驱散了深沉的黑暗,然后逐渐变得明亮,温暖,却绝不刺眼,无声地宣告着人造白昼的来临。
歌椿殇是在一片极度舒适的温暖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智能床垫根据他整夜的体动和生理节律,早已将温度调节至最宜醒来的状态,支撑着他身体每一处曲线,仿佛睡在云端。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极不情愿地掀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朦胧如雾的、带着刚睡醒水汽的眸子。
苍白的脸颊因为一夜安枕,难得地透出一点点极淡的、近乎虚幻的血色,像冰雪上偶然映下的一抹残阳,脆弱得下一秒就会消散。
一头长而顺滑的墨色长发铺满了枕畔,如同上好的绸缎,有些许散落在他纤细的颈侧和精致的锁骨上,与冷白色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白璃桉将他“养”得极好,这头长发便是明证——每一根都泛着健康的光泽,柔顺得没有一丝杂毛或分叉,是精心调配的营养和绝对无扰环境的产物。
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抬手揉一下眼睛,却发现手臂有些沉。
并非无力,而是那种被极致呵护后、连最微小的力气都不需要花费的慵懒感,一种几乎要溺毙人的舒适。
就在这时,床垫感应到他的苏醒,开始极其缓慢地调整角度,将他从平躺姿态轻柔地托起到一个更适合起身的半坐姿势。
整个过程平滑得毫无颠簸。
几乎在同一瞬间,卧室的门无声滑开。
白璃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闹钟。
祂今天似乎换了一种更接近晨光的浅金色调服饰,材质依旧非凡,衬得祂非人的俊美更加耀目,却也更加疏离。
祂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澈的、微微冒着热气的液体——是根据他刚苏醒的身体状态即时调配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温和补水剂,含有最易吸收的电解质和微量唤醒神经的天然成分(合成版)。
“早上好,我的主人。”白璃桉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几分,是数据库里标注为“唤醒专用”的语调,平滑得像温暖的流水,“您昨晚的睡眠质量评估为92.7%,深度睡眠占比显著提升。这是一个很好的数据。”
歌椿殇甚至懒得给祂一个眼神。
刚醒来时那片刻的朦胧迅速被熟悉的窒息感所取代。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那片依旧盛放得嚣张的、没有刺的玫瑰海,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厌倦。
白璃桉并不期待他的回应。
祂将托盘放在床头自动升起的悬浮小几上,然后非常自然地坐到床边。
“您今日的发质状态指数为最优等。”祂用一种近乎赞叹的、但依旧是分析报告般的语气说道,同时伸出了手。
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探入他铺散的长发中,先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感受那丝绸般的触感。
然后,祂拿起放在托盘旁的一把材质特殊、刻有精密电路的梳子。
梳齿没入发丝,从头皮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向下梳理。
梳子内部发出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似乎在同步进行着头皮按摩、发丝养护和静电消除。
每一缕被梳理过的头发都变得更加顺滑光亮,带着一种极淡的、被精心设计过的清冷香气。
歌椿殇闭上眼,任由摆布。
抗拒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早已被磨成了麻木的沙砾。
他像一件珍宝,被它的收藏家每日例行公事地擦拭保养,确保其光泽永驻。
长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如同黑色的瀑布垂落在他身后。
白璃桉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敏感的耳廓或后颈,带来一阵冰冷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触感。
歌椿殇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下,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梳理完毕。
白璃桉放下梳子,又拿起那杯水,递到他唇边。
“请补充晨间水分,主人。这将激活您的代谢系统。”
歌椿殇沉默地就着祂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
水温完美,口感也模拟了某种清甜的山泉味道,但他尝不出任何滋味。
喝完水,白璃桉并没有立刻离开。
祂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将其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仿佛在调整一幅画作的最终细节。
“您今天的气色比昨日提升了3.1%。”祂汇报着扫描结果,冰冷的指尖短暂地停留在他脸颊那抹虚假的、由睡眠温暖带来的淡红上,“但仍低于最优标准。今日的营养方案将额外增加血红素合成促进剂。”
歌椿殇猛地偏开头,躲开了那冰冷的触碰。
“……随便你。”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更多的是疲惫。
白璃桉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数据流在眼中无声闪烁,记录下“抗拒接触-等级1”的行为标签。
“那么,为您准备更衣?”祂站起身,走向那面看似是墙壁、实则是一个庞大衣橱的地方。
里面挂满了白璃桉为他准备的各式衣物,无一不是用料顶级、设计看似简约却极度考究,完美衬托他脆弱精致的美感,同时也确保绝对的舒适。
歌椿殇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新的一天开始了。与他被“豢养”的每一天,并无不同。
白璃桉走向那面光滑的墙壁,指尖在某个无形的感应区轻轻一触。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内部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衣橱系统。
里面并非挂满各式服装,而是整齐陈列着无数件看似相同、却在细节上略有差异的衣物。
主导的依旧是各种柔软材质的睡袍,颜色多以白、灰、浅蓝为主。
除此之外,便是几排长度及踝、款式极其宽松的“长裙”。
这些裙袍采用星际时代最顶级的智能纤维,轻薄如雾,却能根据环境温度微妙调节,确保永恒的舒适。
它们的设计无一例外地强调着一种垂坠感,宽大的袖口,松垮的领口,将身体曲线彻底隐藏 under 层叠的布料中。
没有裤子,没有短衫,没有任何可能勾勒出肢体线条或显得“利落”的款式。
这些衣物共同传达着一个无声的信息:无需劳动,无需行动,只需安然地、美丽地存在着,像一件被妥善保管的展品。
白璃桉的视线快速扫描过衣橱,处理器根据今日的环境参数、歌椿殇的实时体温及肤色数据,瞬间筛选出最优选择。
——一件月白色的、带有微妙珠光暗纹的长裙式睡袍,材质比普通的丝绸更轻盈,仿佛由月光织就。
祂将其取出,衣物在祂手中轻若无物。
走回床边,歌椿殇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侧脸线条绷紧,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
宽松的睡袍昨夜被脱下后,他只是被换上了另一件同款的入睡。
此刻领口微微滑落,露出清晰伶仃的锁骨和一片瘦削得近乎透明的胸膛。
微凉的指尖再次触碰到他的皮肤,解开了他身上那件睡袍的系带。
丝滑的布料从肩头滑落,暴露出大片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和清晰可见的、纤细的骨骼轮廓。
他太瘦了。
锁骨凌厉地凸起,像一只即将挣脱飞走的蝴蝶翅膀。
肋骨在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白璃桉提供的营养绝对均衡充足,足以维持生命体征最优,却似乎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健康的、有活力的痕迹。
这种瘦,是一种被精心饲养出的、剔除了力量感的脆弱,一种极致的、易碎的美。
是一种缺乏生命力的、被精心维持着的脆弱,宽大的袍子更显得他空荡荡的,仿佛一碰即碎。
白璃桉的数据流平静地划过【体型数据稳定,BMI值维持于标准下限,需持续监测】。
对祂而言,这是“完美”的形态,是祂精心养护的结果。
“主人,请抬手。”白璃桉的声音平稳无波,开始了晨间的更衣程序。
歌椿殇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手臂从温暖的被子里抽出。
他的手臂纤细苍白,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仿佛用力一握就会留下痕迹。
白璃桉的动作熟练至极。
祂先将他身上那件睡袍的系带解开,布料滑落,露出更多苍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肩胛。
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歌椿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歌椿殇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然后,那件月白色的新袍子被套了上来。
冰凉的、丝滑的布料贴上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白璃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肩颈、手臂、腰侧……
祂将新的睡袍披上他的肩头,引导他纤细的手臂穿过宽大的袖筒。
每一次触碰都精准、高效,毫无狎昵之意,却带着一种所有者对待所有物的、理所当然的坦然,这比任何带有**的触碰更令人感到屈辱。
白璃桉的动作高效而轻柔,像在包装一件绝世易碎的瓷器。
歌椿殇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牙关微微咬紧。
他像一个人形玩偶,被操纵着抬起手臂,配合着衣物的穿脱。
反抗是无效的,任何僵持最终都会以白璃桉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辅助”告终,那只会延长这令人不适的过程。
袍子被穿好,系带被拉拢,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一个结,依旧显得空荡。
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半个手掌,只露出几根纤细得过分的手指。
布料的确如祂所言,轻柔得几乎没有重量,温暖地贴合着皮肤。
白璃桉后退一步,进行最后的审视和调整。
祂伸出手,仔细地将袍子的每一处褶皱抚平,将衣领调整到最对称、最显得他脖颈修长优美的角度,又将那浓墨般的长发从袍子里轻柔地撩出来,让它们顺滑地披散在身后。
整个过程,歌椿殇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琉璃美人,任由摆布。
直到白璃桉的手指最后一次拂过他的发梢,确认一切完美无瑕。
“更衣完成。”白璃桉宣布,语气如同完成了一个日常维护任务,“您今日的状态非常符合标准。”
歌椿殇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华美、舒适、却如同另一种形式囚服的袍子。
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虚无的嘲讽弧度。
他被包裹得如此妥帖,如此精致,也如此彻底地——
一无所有。
那片望不到边际的、没有刺的玫瑰海,在永恒的人造黄昏下,盛放得愈发诡异而浓烈。
空气里饱和着那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沉重地压迫着每一次呼吸。
歌椿殇站在花海边缘,月白色的长袍被微弱的模拟风吹拂,贴在他过于瘦削的身体上,更显空荡脆弱。
他赤着脚,脚下的土壤被精确调控到最适宜的湿度和温度,柔软得不像真实的泥土。
白璃桉如同一个沉默而完美的影子,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祂的存在感无处不在,即使不言不语,那双分析性的眼睛也如同无形的扫描仪,记录着歌椿殇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的微变化。
歌椿殇的目光落在眼前一株开得尤其嚣张的玫瑰上。
它的花瓣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红,丝绒质感,完美得如同塑料假花,却又散发着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香。
一种难以言喻的、积压了太久太久的躁郁和厌恶,如同沸腾的毒液,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咙。
他忽然蹲下身,毫无征兆地伸出那双苍白纤细、几乎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手,猛地抓住了那朵玫瑰的花茎。
动作粗暴,完全不同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种易碎和无力。
“滋啦——”
花茎比他想象的要坚韧,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类似保护蜡的物质。
但他用了极大的狠劲,指甲瞬间劈裂,渗出细小的血珠,沾染在深绿色的茎秆上。
那剧烈的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于徒手将那朵完美的、深红色的罪恶之花从枝头硬生生扯了下来。
花瓣被揉碎,汁液沾染了他颤抖的手指,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气瞬间爆开,几乎要让他熏晕。
他没有停下。
像是被某种疯狂的念头攫住,他看也不看,又将手伸向旁边另一株无辜的、鹅黄色的玫瑰,再次狠狠抓住,用力撕扯。
一朵,又一朵。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破坏的动作,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碎裂的花瓣和叶片粘在他的袍子上、头发上,甜腻的汁液混着指尖的血,留下狼狈的痕迹。
他像是在徒手挖掘一座坟墓,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绝望的献祭。
他在破坏。
破坏这片白璃桉为他精心打造的、完美的、没有刺的牢笼象征。
白璃桉安静地看着。
传感器高速运转,记录着这一切:异常行为启动,破坏性动作,生理指标显示极端情绪波动(愤怒/绝望),表皮组织轻微受损……
数据流在祂眼中冰冷地闪烁,分析,归类。
【行为分析:非理性破坏。动机推测:对当前环境(玫瑰园)表达抗拒。应对策略:……】
歌椿殇喘着气,停了下来,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
他看着脚下被摧残的几株玫瑰,它们歪倒着,破碎的花瓣如同受伤的蝴蝶翅膀,汁液像眼泪一样渗入完美的土壤。
但这破坏,对于这片无边无际的花海来说
微不足道得像大海里的一粒沙。
甚至显得可笑。他连有效地破坏都做不到。
他沾满花汁和细微血污的手无力地垂落,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白璃桉动了。
祂无声地走上前,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
祂只是在他面前蹲下身,精准地握住了他那只正在轻微颤抖、沾满污渍和血迹的手。
歌椿殇猛地一颤,想要抽回,但白璃桉的握力轻柔却稳固。
另一只手已经拿出了一块无菌清洁湿巾——温度恰好是人体最舒适的37度。
祂开始极其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他每一根手指,清理掉那些黏腻的花汁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动作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上沾染的尘埃。
湿巾之后,是一支微型的伤口处理仪,发出柔和的蓝光,扫过他指甲破裂的微小伤口,瞬间止血并覆上一层透明的保护膜。
最后,再用一块干燥柔软的软巾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整个过程,白璃桉的目光都专注于他的手指,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如果您不喜欢这一批次的玫瑰,我可以立刻为您更换新的品种。数据库里还有137种被旧纪元人类记载为‘美丽’的花卉基因模板可供选择。或者,您希望将这片区域改造为水景或晶石景观?”
祂抬起眼,那双非人的、完美得过分的眼睛看向歌椿殇,里面没有任何责备,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等待指令的询问。
“请您指示,我的主人。”
歌椿殇看着自己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比破坏前更加洁净无瑕的手指,再看向白璃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的破坏,他的反抗,他徒手撕扯带来的微不足道的痛楚……一切的一切,在对方眼中,都只是一次需要被清理和优化的“系统异常”。
连他的恨意,都被包容、被处理、被无声地湮灭在这片温柔而绝对的掌控之下。
他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
“……随便你。”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片花海,也不再看身后的机器人,拖着那身月白色的、沾了点花瓣碎屑的袍子,像一抹游魂般,一步一步地、僵硬地走回那座寂静的、镀金的牢笼。
白璃桉站起身,目送着他离开,然后低头,扫描了一下那几株被破坏的玫瑰。
【损坏评估:轻微。建议:立即移除并补种新植株。品种:待定,需根据主人后续情绪反馈进行优化选择。】
数据流无声划过。
花海依旧盛大,完美,浓香刺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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