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黛和周绿漪六年后的重逢同样也在电梯里。
唐青黛昨晚没睡，熬到天亮才勉强闭上眼，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她匆匆忙忙准备出门，结果到达一楼，却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初冬的雨特别特别冷，她一面应付着电话里宁煦和唐晚晴的询问催促，一面按关门键折返回二十八楼拿雨伞。
电梯门关上又打开，周绿漪湿漉漉地进来，没看她，默默按了她所在楼层的下一层，然后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唐青黛手边的电话还没挂，下一秒，就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一切发生得特别仓促潦草。
然而那一瞬间，她却感觉周绿漪的出现就好像一幢外表坚固的大楼所裂出的第一条裂缝。
某些东西正在缓慢地崩塌。
她觉得离谱，觉得荒唐透顶，所以彻底将赴约的事情抛到脑后，专心带着这个什么鬼的周绿漪看房子，看她究竟搞些什么名堂。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话却不能直说。
她无法保证如果说出口，现有的生活是否会被摧毁，又会被摧毁到什么程度。以及，说不定宁煦将来会抛下晚晴，而晚晴也许会变得和六年前的宁煦一样。这是她这个做姐姐的绝对没办法接受的。
唐青黛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朋友失恋了，我开解了她一会儿。”
“这样啊，没事就好。”宁煦笑道。
她说话的语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温和愉悦，可跟六年前还是有所不同。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她成熟了而已。
“小煦，你们最近……”唐青黛欲言又止，“还好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虽然我们确实有阵子没见面了，但那不是因为你跟家里吵架一直不肯回家嘛。”她更好笑，几乎忍俊不禁。
“我是说你们的感情！”唐青黛急切拔声，察觉失态，又马上冷静下来，“我听说有的情侣临近订婚结婚不光会吵架，还有可能因此分手，有点担心，所以……小煦，你们最近应该没问题吧？”
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那边渐渐不笑了。
唐青黛紧张地屏住呼吸。
“当然没问题啊，你听我们的说话语气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么？倒是你，青黛，你今天好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青黛陷入沉默，她们那么多年的朋友，宁煦到底还是了解她。
她酝酿片刻，将那口气沉沉吐出，“小煦，我有件事情可能需要咨询你一下。”
“什么事情？”
“我那个被断崖式分手的朋友你还记得么？”
“记得，她后来脱单然后和新女友去澳洲定居了对吧。”
“对，一年多了，她们也快结婚了。”
“这是好事啊。”
“可问题是，我最近碰见了她那个前女友，我总感觉她好像没有忘记我朋友。而且这不年底了嘛，她们过阵子会回来一趟，你说我要跟朋友实话实说么？”
“这个嘛……”
“如果我说，我怕会影响她们感情。不说，保不齐那个女人有可能主动去招惹我朋友，而我朋友毫无准备。”
“……”
沉默。
还是沉默。
不，也许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先这样吧。”唐青黛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她将剩下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心情更为烦闷。
不得不说，对于宁煦的反应，她有点失望。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爱情真的是人生的良药，而不是毒品么？
爱情……
爱情爱情……
唐青黛从来不相信爱情，可妹妹唐晚晴甜蜜的笑声仍言犹在耳。
唐青黛不敢相信那个丫头竟然有可能在某天痛彻心扉地哭泣，光是想象就让她……
不行，就算纸包不住火，周绿漪的事情也绝对不能告诉她们，至少不能是现在。
唐青黛再次打开微信。
点开置顶，编辑文字发送：「帮我打听打听周家破产后都发生了什么。」
***
有钱人的世界也分三六九等，如果说宁家勉强算是一流的豪门，那么周家绝对只能排在三流末等。
周家当然也曾风光无限，不过自从上一任当家人去世，由周绿漪的母父继任之后，就每况愈下了，直至周绿漪长大，已经到了不得不卖女求荣的地步。
可以说周绿漪和宁煦交往正中周母周父的下怀。
宁家是当年沪城赤手可热的新贵，宁家母父白手起家，虽然没有原始资本积累，但是几轮融资都很可观，如果顺利，不出一年大概率就能上市。
结果偏偏订婚前夕，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
“然后、”
听到这里，唐青黛终于忍不了，她不耐烦打断助理的絮絮叨叨，“停停，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不好意思老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你也知道周家公司早就积重难返，就算破产也不奇怪，哪有什么原不原因的。”
“至于周小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司破产后，周母周父就远居海外了，我估计周小姐也差不多吧，她们总不至于一分钱都不留给她们亲生女儿。”
“不过说来也是讽刺，周小姐和宁小姐分手不过半年，宁家竟然就渡过了发展危机，这六年顺风顺水，按估算明年第一季度就能再次敲锣上市。”
“我猜周小姐铁定毁青肠子了，我要是她，保不齐杀个回马枪和宁小姐旧情复燃，说不定后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老板，老板？您还在么？”
“嗯。”
“额……我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唐青黛如此说，可话音还是低低的。
助理大概心里没底，又问：“都过去这么久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唐青黛没回答，她望着窗外，回想着助理说的话，恍然失神。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周绿漪回来了，并且很落魄。
正如助理所说，她这次回来很有可能就是来找宁煦的。
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为什么选自己，而不是直接杀去宁煦那里，道理很简单，如果直接找宁煦，那么她将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碰上唐晚晴。
唐晚晴那丫头平时看着活泼可爱，可一旦碰上讨厌的人就会变成一个泼妇。如果去了，周绿漪很有可能会被唐晚晴胖揍一顿。她不会想要冒这个险。
自己这里就安全得多了，一来，她不回家一个人住，二来，她是个成熟的大人，没错。
总结，周绿漪把她当做跳板，甚至不惜租一套根本负担不起房子。
可恶，七千还是开低了，早知道应该痛宰她一笔才对。
唐青黛懊恼地吸了口气，随便敷衍几句就忙将电话挂了。
她火速找到周绿漪的头像。
本打算这就找她对簿公堂问个清楚，然后让她滚蛋，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真被自己赶走，周绿漪走投无路，不就只能直接去找宁煦了么？那样一来……
唐青黛眼珠子上翻，脑海中浮现宝莲灯中，小玉抢亲沉香的名场面。
等等，这也不对，她妹妹怎么能是丁香呢，应该是女一女二美好happy ending，结果半路杀出个黑月光。
那黑月光表面楚楚可怜，实际各种绿茶，让她妹妹受尽委屈。
虽然宁煦肯定是好人，但……周绿漪毕竟是初恋。
想到这里，唐青黛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这个周绿漪真是心机深沉居心叵测，幸好刚才没有直接拒绝，差点就酿成大错了。
所以她不光不能赶走她，还得想尽办法留住她。
唐青黛啃着指甲来回兜了一个圈子。
思索片刻，她再次打开手机，点开那张老土的风景照头像，编辑文字：
「事先说好，两年起租，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就拟合同。」两年也不短了，宁煦她们就算再磨叽也总该结婚了。
那边没回复，唐青黛急得又发：「如果你实在困难的话，我可以给你稍微降一点房租，就一点点。」
……
还是没回复。
“怎么回事啊这个人，这才几个小时她该不会就后悔不租了吧？”
唐青黛更焦虑，继续兜圈子，拖鞋踏得瓷砖地面啪嗒响。
又过几秒，她咬咬牙，「一口价，六千。」
……
「五千五！不能再低了！」
……
「五千！五千行了吧！周绿漪！那可是三居室！你别给脸不要脸！」
……
对话框仍旧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这个人该不会已经杀去宁煦那里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她还拖着行李箱，最多去附近找个酒店凑活。”
“等等，也不是不可能啊，这里到宁煦家也就一个半小时。”
唐青黛又不禁脑补出黑月光拖着个行李箱出现在宁煦家门口的画面，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直接踏着拖鞋冲去楼下。
来到那扇熟悉的门前，唐青黛抬手欲敲，忽然注意到猫眼里的光亮。
她愣了一下，眼珠子凑过去。
虽然空间被鱼眼透视拉得略显扭曲，但还是隐约能够分辨，周绿漪不光没走，还把房间的布置改了，显然是打算长住的。
唐青黛大松了口气，“没走就好。”
既然没走干嘛不回消息？
唐青黛给周绿漪打了一通电话，还是没人接。
难道出门了？
唐青黛一面思索一面回头上楼，没走出几步忽然注意到走廊尽头那扇窗户。
窗户半开着，雨停了，窗外的城市风光油润得仿佛刷了一层漆。
天气还挺好。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唐青黛想起来一件小事。
她身后那套房子整个儿都是新的，唯独阳台门是旧的没换，并且门锁有点问题，关上容易打开难。前几天她这个房主才刚发现，并且还没来得及修。
该不会周绿漪被关阳台了吧？
虽然她确实不喜欢周绿漪，但按目前这个时候，她要被关一宿铁定冻中风不可。
唐青黛又立马回到那扇门前，一面拍门一面喊：“周绿漪！喂！周绿漪！你在里面么？”
确定确实没人应，她开始按密码，“你等着！我这就来救你！坚持住！”
然而没等开门，就听见一个声音悠悠道：
“你在干嘛？”
应声看去，周绿漪正站在不远处，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啊？”
“我问你在干嘛。”
唐青黛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来，轻咳两声端正站姿，“没什么，就过来通知你一声，我同意租给你了，以及、”
周绿漪缓缓走近，她手边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一些日常用品，她应该刚从楼下超市回来。
“以及阳台门锁坏了，我改天找人给你修修。”
“没事，不用修。”周绿漪按亮门上的密码锁，顿了一下，再次看向她，“所以你刚才是在担心我被关阳台？”
唐青黛瞬间炸毛，眼珠子不可置信地大瞪着周绿漪，“我才没有担心你！那只是作为房东的基本反应！你、你别以为！”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想说自己怎么可能担心她，想说如果不是犯法，她才懒得管她死到哪里去。
当然，她最想说的还要数宁煦，但是她没有。
她发现周绿漪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带着些许的倦色，但仍旧波澜不惊。
“要不要进来坐坐？”周绿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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