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七五说：“族长说，妖怪都得学会化形，人族是天地之主，不学会人形怎么变，走出去会被笑话是文盲狐的。”
骆萧山的宿舍里，照明灯泡闪烁，不稳定的光线下那团乳白色的雾气眼见着从一只大尾巴狐狸的模样开始变化，团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圆球，复又逐渐抽拉出四肢，长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眼睛。
还没有嘴，整团雾气震动着发声。
“狐的功课学的不好，老是学不会，尾巴和耳朵不听使唤，总是自己跑出来，就像，就像这样。”
伴随“呲啦”一声，才见过的大尾巴蹦了出来，跟裤子裂缝似的动静。
骆萧山抽搐着嘴角：“呃……”
眼前的雾气基本组装完毕，能看清楚是个人样，狐狸这种生物不愧是在各种传奇志异里都担当着“魅惑万千”、“风情万种”的名头，变出来的人颜值真不低。
五官精致，眉目传情，尤其是细长的眼尾弧度微微上挑，完美符合人们对于狐狸精的刻板印象。
男的。
狐妖七五是一只公狐狸，变幻出的人形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光看外貌分不太出来，脑袋上尖尖的耳朵晃来晃去，和他的眼神一样饱含期待。
这也很符合人们对于狐狸精的刻板印象。
“呃……”
狐妖七五眨巴着眼睛：“人想摸狐吗？”
那大尾巴跟团降落伞似的，蓬松无比，绝对是柔软的手感。也就是颜色差了点意思，只有深浅区分的灰白色调看得骆萧山欲言又止。
她有点儿无措地交叉着手指，上下打量着狐妖的人类形态：“好看是挺好看的，不过……”
“你很喜欢这样的？”
这天师阴沉着脸，大概也就给了对面一个全然不屑的眼神，就转头盯着骆萧山，将她专注的观察行为收在眼里。
骆萧山完全地读懂了缪与的眼神，郑重地点点头。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吧？”
缪与的眉头皱得更紧，别说夹死一只苍蝇，就算是夹死眼前这只绿茶狐狸，那也不是不行。
却听骆萧山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朝着狐妖的方向：“我说，青天白日的不许变鬼，大晚上的就更不准啊，连个颜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要吓死谁啊！”
确实。
本就是魂魄的东西，解释成鬼，完全没有问题。
狐妖七五的变化诚如他自己所言，是初具人形，比水鬼老李的状态倒是要好点，可有的时候，一个完全不像人的东西，和一个有那么一些像人但你知道它肯定不是人的东西，放在一起，前者叫别搞抽象，后者叫“鬼啊”！
七五可怜兮兮地，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对不起，狐不是故意吓人的，狐以为……”
他一卖可怜，骆萧山就有点心软。
说到底，这名自小就胆儿包天肥的同志，也没有多害怕，再不济，旁边还坐着个法术通天、物理武力也杠杠的天师呢。
“你说对吧？小缪大师？”骆萧山寻求认可。
天师先生说：“你说是，就是吧。”
“真给面子，多有大师的风范！”
骆萧山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脸已经转向了那只狐妖变成的人，呃，鬼，对方不大好意思地扫动着尾巴，没红脸——没有红色。
“兽耳有时候是挺受欢迎，但问题是这里是地远人稀的天朴村，就算在城里，也不能招收你这样看起来就未成年的童工啊。”
狐妖七五迷茫，好几个词没听懂。
“总之，决绝恋童癖，从你我做起。”
狐妖的眼神十分失望，尾巴也不晃了：“狐是笨狐。”
骆萧山又有些于心不忍：“主要还是狐狸长得很有特色，你如果去外面就不能用妖力伪装，学得好也没办法。要是猫猫狗狗就好办了，可以去猫咖狗咖打工。”
“爱好变工作？”缪与挑眉。
骆萧山建议不要使用残忍的现实进行攻击。
“说真的，你要不要好好学学？就算在村里，当猫猫狗狗，找一家收养也很舒服的，尤其是猫猫，白天在外面野，村民也不管。”
想着，她转过头对缪与说：“你会不会？给他做个示范。”
缪与都快气笑了，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算是个人吧？”
骆萧山的眼神意味深长。
算。是。
啧啧。
她了然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好多法术呢，结果既不能让衣服变干，也不能变成可爱猫猫，还不能从河里爬起来。”
“那我也还不能让你闭嘴。”
缪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尖凝聚起青光，在空中画了一串长长的符箓，是抽象画风格的动物，依稀能看出来是个猫样子。
那符箓在半空中急促地闪了闪，化作一道流星直冲傻愣愣的狐妖魂魄而去，融化一般藏进灰雾之中，促使这一团再次开始变形，室内也骤然有了暖意。
只听狐妖发出一声惊呼，骆萧山再一眨眼，就见到一只白乎乎的小猫，不过巴掌大小，萌萌地眨着眼，舔着爪子浮在空中。
“诶！你真会诶！”
“我变不了，让妖怪变还是可以的。这只是魂魄，可塑性强，没什么难度。”
“容易的话，你教教他？”
缪与嫌弃地扫了一眼“猫”，骆萧山已经走上前去，试探性地上手去抚摸那只小鼻嘎，全然忘了先前要离远些的嘱托。
“喵嗷？”
小猫侧头，眯眼去拱骆萧山伸出来的手。
那触感非常独特，不是想象中冰桶挑战那样的一兜子冰水盖上来，也不是触摸云雾的直接穿透感，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儿，软软一团，像棉花糖一样，甚至还有点温热。
骆萧山感觉手下有所起伏，应该是猫的心跳，没想到缪与的法术真能神乎其神到这种地步，她愿称之为新时代女娲造猫。
小猫也很享受——这只喜欢被撸毛的狐妖毕生所求就这点出息，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只会说人话的妖怪，一个劲的喵嗷喵嗷，声音甜腻的，真把自己当猫了。
“这也太小了，完全可以放在我的帽子里。”
她将猫团子挪进去，甚至还有些空余，丁点大的爪子不住地扒拉，翻滚着露出自己的腹部，用尽一切手段挽留摸猫的手。
“你喜欢猫，我送你一只，冒牌货有什么好摸的。”
“真的？”
“随便你挑。”
“那我要是，还喜欢狗呢？”
“你还想养狗？”
缪与的反问是很正常的，但骆萧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营养的东西看多了，条件反射就想到了某句经典语录。
【“你还想养别的狗？”】
语气和缪与的高度重合，不过骆萧山本人认为缪与是猫党，不是爱猫的猫党，是像猫的意思。
她没忍住笑，赶紧捂住嘴，清清嗓子，以示正经：“先前有村民说他们家狗生了好几只小狗，还问我要不要呢，还在犹豫。”
宠物的话暂且不提，骆萧山还有更放心不下的事情，比如不知所踪的小五，还有先前跑掉的那只骗鬼的狐狸，觉得要找老李再问问，眼前这只狐狸能帮上忙的话，也得发光发热才对。
机会来得很快，隔日早上，缪与就又来了。
他换了身有拉链的外套，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像是被街拍的明星，骆萧山本在厨房里做早餐，先从窗户里看见的他。
“直接进呗，没锁门。”
缪与不动，就要等她来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脾气。
骆萧山摇摇头，将锅盖盖上，擦了擦手，才去给这耍大牌的天师开门。
而这人开口抛出问句，显然已经酝酿了很久如何组织语言。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没做？”
“什么？”
骆萧山仔细思考，油瓶子盖上了，碗也收了，狐妖也被拎走了，什么也没漏下啊。
缪与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不肯直言。
“你不是还要那个吗？”
“哪个？”
骆萧山持续发射问号，压根对不上他的天线，就见缪与目光闪闪躲躲，手指放在外套的拉链上来回拉动，发出咔嚓的声音。
早上天气清冷，骆萧山认为他玩拉链应该不是觉得热，想脱衣服。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会这么玩，校服质量差，坏了两件之后再也不敢了。
缪与么，有时候的表现也就这个年纪。
骆萧山也不想在门口站着干吹冷风：“我刚做了早餐，是夹心馒头，一起？”
“那不是包子吗？”
“就随便做的，不过比起包子，可能更像是花卷吧。”
她领着缪与进门，面点的麦香气从厨房跑出来，充盈整间宿舍，还夹杂着骆萧山所说夹心的味道，既有甜香的果酱，也有辛辣的藤椒。
南辕北辙的味道组装在一起，非但不叫人觉得违和，反而更觉得屋内暖融融的。
“所以我到底忘什么了，你大早上来，总不会是找个蹭饭的借口吧。那还真不用，你来就是了，我很大方的。”
“那个啊……”缪与的眼神恨铁不成钢，旋即移开眼，“算了，回头再说吧，那只水鬼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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