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的冬天没有北国酷寒，但湿冷入骨。齐宇选择这里是因为医疗条件尚可且隐蔽性强，便于保护孩子们。
他在城郊租了套带院子的小房子，安排外婆同住帮忙照顾孩子。自己则继续写作，同时通过网络远程关注江澄的治疗进展。
每天固定时间，他会与医院护士视频，看看沉睡中的江澄，告诉她孩子们的新变化：念念学会写更多字了，小念宇开始咿呀学语了，南方居然也下了一场罕见的小雪...
孩子们逐渐适应新环境，但念念变得异常安静，常常独自望着北方发呆。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需要时间和耐心。
一个午后，齐宇正在写作，念念突然跑进来：“爸爸，我梦到妈妈了。她说她冷，雪好大...”
齐宇心中一颤，强作镇定：“妈妈在医院很暖和，护士阿姨会照顾好她的。”
但不安的种子已经种下。当晚，他失眠了，莫名心慌意乱。
凌晨三点，手机突然响起。是北京医院打来的。
“齐先生，请做好心理准备...江女士情况突然恶化...多种器官衰竭...我们正在抢救...”
齐宇浑身冰凉，语无伦次：“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
“似乎是突发感染引发的连锁反应...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医生声音沉重，“您能尽快赶来吗？”
齐宇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们，做出决定：“我...我安排一下，最早班机过去。请...请一定尽力...”
结束通话，他立刻订票，请邻居帮忙照看孩子和老人，简单收拾后赶往机场。
候机时，他坐立难安，脑海中不断回放与江澄的点点滴滴：高中时她灿烂的笑容，重逢时她疲惫却坚强的眼神，婚礼上她含泪的微笑...
登机前，他再次联系医院：“情况怎么样？”
接电话的护士声音异常：“齐先生...您...您快到了吗？”
“正在登机，三小时后就到。请让我和医生说句话...”
一阵嘈杂后，主治医师接过电话：“齐先生，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江女士她...半小时前心脏停止了...按照先前签署的文件，没有进行过度抢救...”
世界轰然倒塌。
齐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登上飞机的，整个航程如同置身冰窖，麻木而冰冷。
赶到医院时，江澄已经被转移到告别室。她安静地躺在花丛中，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
护士递给他一个密封袋：“这是江女士的遗物。还有...我们在她手中发现了这个。”
袋子里是那枚婚戒和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后，上面是江澄颤巍巍的字迹，显然是很久前就写好藏着的：
“给齐宇：如果看到这个，说明我终于自由了。不要悲伤，不要自责。这是我的选择，从爱上你那一天就做好的选择。唯一遗憾是不能看着孩子们长大。告诉他们，妈妈的爱会像空气一样，永远环绕他们。好好生活，连我的份一起。永远爱你的，澄”
齐宇跪在床边，泣不成声。他终于明白，江澄早有预感，甚至可能是主动放弃了——为了不再拖累他们，为了保护他们不再受威胁。
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位 close friend 和医护人员参加。江澄被安葬在郊外的墓园，面向北方——哈尔滨的方向。
“她会想看着故乡的雪。”齐宇轻声说。
回到南方小城，如何告诉孩子们成了最艰难的任务。
最终，他选择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带着孩子们来到江澄最喜欢的海边。
“妈妈变成了海风和大海，”他指着波涛说，“每当风吹过你们的脸庞，就是妈妈在亲吻你们；每当听到海浪声，就是妈妈在唱歌给你们听。”
念念似懂非懂地看着大海，突然说：“那冬天没有海风的时候，妈妈就不见了吗？”
齐宇心中一痛，抱紧儿子：“不，妈妈永远在。就像雪融化后变成水，流入大海，然后又变成雨雪回归...妈妈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但永远不会离开。”
小念宇嬉笑着追逐海浪，还不懂离别的含义。念念则沉默良久，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贝壳：
“那我可以把这个送给妈妈吗？让大海带给她。”
齐宇眼眶发热：“当然可以，宝贝。”
看着贝壳被海浪卷走，念念轻声说：“妈妈，我会照顾好爸爸和弟弟。你变成星星吧，这样晚上我们都能看到你。”
当晚，果然有流星划过南方罕见的晴朗夜空。
时间平复不了伤痛，但能让人学会与之共存。齐宇继续写作，完成了《雪落念君归》，所有版税捐给了狼疮研究和患者援助基金。
书中他隐去了犯罪集团的部分，只说是意外事故。有时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护生者平安。
又一个冬天来临前，齐宇带着孩子们搬回了北方，但不是哈尔滨，而是一个离北京不远的小城。那里有好的学校，离江澄的墓地也不远。
清明时节，他带着孩子们扫墓。墓碑前，念念认真地把自己的画作烧给妈妈看——画上一家四口手牵手，站在雪花纷飞中。
“妈妈能看到吗？”他问。
齐宇望向天空，雪花开始飘落，轻柔地覆盖一切：
“能，每一片雪花都是妈妈的回应。”
当晚，哄睡孩子们后，齐宇独自坐在书房。窗外雪越下越大，如同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书桌上放着江澄的照片和那封最后的信。他展开信纸，又一次阅读那些早已铭记于心的字句。
突然，他注意到信纸背面有极淡的印记，像是上一页写东西时留下的压痕。
出于记者本能，他拿出铅笔轻轻涂抹。逐渐显现的痕迹让他呼吸停滞——那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话：“如果我不在了，在这里找到全部真相。”
地址是哈尔滨老家附近的一个邮政信箱。
齐宇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江澄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多，她可能早就掌握了李建军和犯罪集团的证据，却一直隐瞒以保护家人。
而她现在永远沉默，带着所有秘密长眠雪下。
窗外，雪无声地下着，覆盖了所有痕迹，也掩埋了最后的真相。
齐宇最终没有去那个信箱。有些真相，不如永远埋葬。
他拿起笔，在新稿纸上写下：
“谨以此书纪念江澄——她如雪纯净，如雪坚强，如雪永恒。爱妻，永念。”
雪继续下着，无声无息，如同世界上最温柔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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