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赔？”元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平板，轻轻拍了拍平板的背面，道：“刚刚问你们物业大叔要了监控视屏，你把我撞倒在地上的画面拍得很清晰的。”
唐知行想起自己刚出电梯时，元宵好像是在和那中年男子说着什么，难道那时是把监控视频给他？
现在对方手里有他的工牌，知道他在哪里上班，也有他撞倒对方摔在地上的视频，搞不好……
其实刚刚他说“不赔会怎样”只是想砍砍价而已，没想到对方竟然手握证据，如果不同意，肯定会威胁他。
元宵笑眼弯弯，嘴角咧开露出小半排洁白的牙齿，虽然这张脸看着纯真无害，但他相信，如果自己不赔的话，对方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唐知行认栽了。
“我开玩笑的。”唐知行拿出手机，苦笑道：“怎么给你？”
元宵的指尖在平板上滑了两下，调出一个绿色的收款码：“你扫我吧！”
看着平板顶部显示已到账6000元的信息，元宵双眼眯成一条线，夸道：“唐知行，你果然和你的名字一样，是个知行合一的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上班了，再见！”
“还是不要再见了，我怕下次碰到你又要赔钱。”唐知行朝他伸手。
“好好好，那就不见。”元宵识趣地将工牌递到他手里。
“手机。”
“啊？”
“我赔了你6000，手机不能给我吗？”
“可以可以。”元宵从包里掏出那个被摔得稀巴烂的黑色手机递给唐知行，“小心点，别被玻璃划到手啊。”
进了电梯后，唐知行看着手里自己花6000买来的一部稀巴烂的黑色手机，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早知道还不如慢悠悠走过去呢，迟到顶多损失20元，结果他跑过去不但撞了人赔了6000，还迟到了1分钟，乐捐20。
唐知行握着手机的手越收越紧，边框都因承受不住压力快要变形了。
唐知行：妈的！
元宵出了云中城B座的大堂就被刚刚那个中年大叔叫住了，他一脸歉意地说：“小伙子，真的不好意思啊，这个摄像头坏了，录的画面全都是花的，可能没办法帮到你……”
闻言，元宵轻叹一口气，道：“没关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但还是谢谢叔叔了。”
中年大叔挠挠头：“我也没能帮上忙，真是对不住……”
元宵挥挥手，不甚在意地离开了云中城写字楼。
“叮——”
电梯到达46层，唐知行垂头丧气地从电梯出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办公室内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掌声。
谁开单了？
当经过“今日开单榜”时，他知道了，原来是同组的叶丽丽。
此时，经理安静正坐在唐知行的工位上，手指边敲着键盘，边笑着对叶丽丽道：“丽丽，上台跟大家分享一下开单技巧！”
被安静点到名的叶丽丽没有上去，她坐在自己工位上，单手捂着微红的脸，说：“是这个客户有点意向，我让鑫哥帮我打电话成交的。”
“那也是你跟得紧啊。”安静表扬了叶丽丽，然后又说：“像我们做销售的，就是要时刻跟进客户，跟客户产生黏性，他才会信任你，千万不要跟客户聊两句就结束了，这样你永远开不出来潜在客户的单——”
话音一落，安静的目光就扫了唐知行一眼：“干什么去了？客户都不聊了？”
唐知行身形一顿，手背在身后，拇指指甲用力抠着食指指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静姐，我刚刚下去了一趟，处理了点私事。”
“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吗？”
“知道。”
“私事不能下班再处理吗？”
面对安静的发问，唐知行站在自己的工位旁，没有说话，他一米八的大个，此刻站着却压不过安静坐在他位置上散发的气场。
他有预感，接下来自己要面对暴风雨了。
鑫哥左手边的两人都相视一笑，有人要挨骂咯！
其他同事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虽然都面朝屏幕手指敲着键盘，但都悄悄伸长了耳朵往唐知行这边探听。
安静伸手敲了敲电脑屏幕，屏幕发出“笃笃”的闷响，这个声响也让唐知行心头一颤，他知道，接下来要挨骂了。
“知道你今天早上加了多少人吗？”
唐知行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号今天进了多少数据，因为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有打开工作机的微信看过一眼。
“从今天早上七点开始到现在，有16个客户加你好友。”安静又敲了两下电脑屏幕，道：“而你，到上班时间也没有通过人家，你看……”
安静滑动鼠标滚轮，将好友列表给他看：“看到时间没有，这16个好友，都是我刚刚坐下通过的。”
“我们把客户从公众号上引进来，推广费不便宜，而你却一点也不珍惜公司给你的数据。”
“刚刚我让大家都报了一下数据，就你加的好友最多，公司给了你那么多资源，而你就这么浪费了？”
“客户从早上七点多开始进，我不要求你七点多八点多就给我聊客户，但是——”安静停顿后猛得一拍桌子，“绝对不能再给我出现这种上班了还去忙私事，不通过客户申请的情况！”
“公司花那么多钱买数据，全被你浪费了！现在客户在干嘛？可能在上班，可能刚送完孩子忙家里，他们已经没有早上看到我们公众号推广软文里的那种焦虑的心态了，他们想给孩子报线上课程的冲动劲已经没有了，错过了最佳时机，你再跟客户聊，客户就不搭理你了，等于这个数据就浪费了！明白吗？”
唐知行低着头，身后的手指还在用力摩擦着，蹭得指腹都已经发烫，他不敢回话，因为不管回什么，都是无效回答。
“对于你今天这个行为，我觉得有必要罚你一下，不然你下次还会这样。”安静冷漠道：“这样吧！扣你50块钱，等下我和财务说，其他同事引以为戒！”
闻言，唐知行的肩膀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又扣钱！
唐知行背在身后的手猛地用力握成拳，青筋凸起，眉心拧成了川字。
今天损失的本身就够多了，还要扣50块。
唐知行抿着嘴，但却用力咬着后槽牙，面部肌肉绷得发硬。
唐知行：妈的！
可他又不得不服，确实是他有错在线，才会被安静揪着错处惩罚他，如果他反抗，估计安静会立马叫他滚蛋，这个月工资估计还得扣一半。
对此，他只能沉默。
“还有！”安静滑动滚轮，用鼠标点开一个老客户的聊天记录，她道：“你看这个客户啊，你给他推了我们的课程后，她说考虑一下，你看你说的什么？你说好，这是昨天下午两点的聊天记录，后面呢？就没有去跟了？”
唐知行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想起了这个客户的情况，他反驳道：“这个客户是孩子的妈妈，她是离异，自己带着孩子，她现在还没发工资，没有那么多钱……”
“哦，没有那么多钱？”安静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敲了两下电脑屏幕，“那这个客户有没有意向？”
“啊？”
“有。”
“有意向对吧？”安静叹了口气，道：“有意向为什么不开？”
“她现在没那么多钱……”
“没钱不是理由，没钱孩子不需要学习了？”安静问他：“之前我说的都忘了？只要客户有意向，没钱不是问题，去借啊，花呗，借呗啊，信用卡，而且，客户只是没那么多钱，不是没钱，你可以像叶丽丽一样，叫人家先交个定金嘛！两千，三千，先付一部分也是好的。”
“你这是干嘛呢？回个好的，后续也不去跟进。”安静重重叹了一口，“我都服了你了，客户也不止加我们一个机构，你不开她，自然有别的机构会把她开掉的。”
唐知行咽了下口水，轻咳一声，小声道：“她不容易，我不想骗她。”
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唐知行并不知道，作为一个推销线上课程的销售老师，竟然要这么狠心，逼着客户去用花呗、借呗、信用卡给孩子报名，如果不报名，就道德绑架家长不注重孩子的教育。后面慢慢熟悉了之后，他也加入了这一环，但是碰到一些生活不容易的客户，他还是不会逼那么紧，因为他觉得，让家长花五六千块钱报一个只是讲记忆法的课程，实在是太残忍了！
五六千块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他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千多出头。
“什么叫骗她？”安静猛地站起来，神情严肃道：“客户花钱报名，我们有没有给他孩子上课？上了吧？哪来的骗？你要总是这个思想，那怪不得你业绩差。”
工作机振动了一下，安静瞥了一眼电脑，微信通讯录那里又跳出来一个红色的1，“又有客户进来了，赶紧通过，好好聊，做销售就要有做销售的思维，别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不然你是挣不到业绩的。”
安静起身让开位置，唐知行坐下后通过了客户的好友申请，并按照话术发送：家长您好！我是趣味星球课堂的唐老师。
“能做就好好做，这个月就你业绩最低，要是不能好好做，你就走吧，公司也是不养闲人的。”安静拍了拍唐知行的肩膀，然后回了她的个人办公室。
唐知行按照话术，询问客户孩子的情况，现在上几年级呢，写作业会拖拉吗？会注意力不集中吗？会帮父母做力所能及的小事吗？
等了解大概情况后，就开始按照话术推课程。
客户：报了你们这个课程，我孩子真的能改变吗？
唐知行：可以的。
客户：多少钱？
唐知行：6800元。
客户：太贵了，我没有工作，都是问孩子他爸拿钱。
唐知行复制话术发出去：孩子妈妈，父母若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现在的苦难只是暂时的，等孩子将来改变好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之后，这位孩子妈妈再也没有回复过唐知行，唐知行也没有再去跟进。
看吧！公司卖的课程，十个客户里九个都嫌贵，怎么卖得出去？
他觉得，6800元自己都嫌贵，却要硬性推给一个普通家庭，骗一个掌心朝上的孩子妈妈去报一个成本只有几百块的线上直播记忆法课程，他真的于心不忍。
中午休息时，他用私人机打开BOSS直聘，想换份别的工作，只要不骗人就行。
结果刷了半个多小时，以他住的康林小区为中心，附近的工作都是跟现在差不多的性质。
午休还有半个小时，唐知行将私人机放回墙上的手机袋，坐回自己的工位趴在桌子上，心里叹着气：真的好想逃离这个城市，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这大半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里，重新换工作，又会有一个过渡期，去别的地方又要重新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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