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顺腾摸瓜,查到了玉佩乃项伯所放,震惊之余,还是将此事呈报给项羽。
此时帐内已聚满了众位将领,肃然立于两侧,项伯被绑了双手押至军帐。
项羽的声音沉闷地响起:“为何?”
项伯抬起头,迎上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猩红双瞳。
项羽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如闷雷滚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噤若寒蝉,他们能感受到项羽体内的喷薄气息即将在此刻爆发。
项伯抬起头,脸上没有惧色:“只因我与张良乃昔日过命的交情。当年在下邳,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们项氏族人皆重情重义,救命之恩,我必当还之!”
龙且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少将军!项伯将军他……他虽铸成大错,但其情可悯。他毕竟是我项氏元老,多年来屡立战功。此次只是一时糊涂,念在往日情分,能否……”
项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何尝不记得这位叔父从小对他的照顾,在起兵之初的鼎力相助。但正因如此,这种背叛才更让他痛彻心扉。握着佩剑“太阿”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突然,他上前几步,太阿剑的剑锋直指项伯的咽喉:
“因为你的个人恩义,就要置我们数万楚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言罢,他转头看向龙且,“若人人都凭一己私情罔顾军法,我这大营,还如何统帅?!”
龙且闻言后不再言语,伏首后退几步,列于季布之侧。
帐内鸦雀无声。
项庄猛地从将领队列中冲出,甲胄铿锵作响。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声音哽咽道:“叔父纵然有错,罪不至此!他是我项氏元老,自会稽起兵便追随左右,多少次血战,他身先士卒,身上伤痕累累,” 项庄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望向项羽,“他对上将军,从未有过二心!此次……此次只是一时糊涂,被旧日恩义蒙蔽,才做出这等错事!”
他见项羽面色冷硬如铁,不为所动,心中更急,重重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额上已见血痕:
“求少将军开恩!念在昔日功劳,但求饶叔父死罪!将他革职囚禁,戴罪立功亦可啊,少将军!”
项羽看着跪在地上双目赤红,额头已因重重叩首而渗出血迹的项庄,看着项伯花白的鬓角,坚毅的面容上,那紧绷的线条突然松动了一丝。怒火依旧在胸腔燃烧,但亲情的挣扎却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握着太阿剑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亚父范增。
范增将项羽那瞬间的动摇尽收眼底。他心中叹息,项伯以“项氏重情义”为盾,确实击中了项羽性格中极为看重的一点。但正是因此,更不能留!他上前一步,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帐中响起:
“少将军,项伯将军所言虽是私情,但军法无情!若今日因他乃项氏宗亲,念及旧恩便网开一面,他日众将如何心服?军纪何以维系?”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况且,上将军正在外征战,若他归来,面对亲兄弟……情何以堪?不若趁此时,明正典刑,既全了军法,也免得上将军陷入两难之境。”
范增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他闭上眼,眼前仿佛闪过项梁得知消息后那痛心疾首的模样,又闪过帐外万千楚军士卒注视的眼睛。统帅的威信,军法的森严,与血脉亲情的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良久,他猛地睁开双眼,面容如铁,不再去看项伯,而是转向帐中肃立的众将,声音嘶哑如闷雷碾过:
“项伯通敌,罪证确凿!虽系宗亲,罪不容赦!为严明军纪,以儆效尤……推出帐外,斩!”
最后那个“斩”字,仿佛带着血腥气,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饶是项伯的理由能引起一些同情,但通敌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严重到动摇军心根本。
项伯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深深俯首,不再言语。两名刀斧手上前,将他架起,向帐外拖去。
众将皆跟着走出了帐外。
项羽仍僵直地站在帐内,他听着项伯被拖行时甲胄与地面的摩擦声,听着帐外的脚步声,听着那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声沉闷而利落的“咔嚓”声在帐外响起。
项庄的哭泣声不绝于耳,绵绵密密如针扎般刺入了他的心脏,心脏骤缩,紧接着是一阵闷痛。
一种沉重的悲凉气息如同深秋的寒雾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军营,巡逻的士兵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交谈的士卒戛然而止。整个大营,静得只能听到那无边落叶悄然坠地的、细微如叹息的声响。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帐内,项羽依旧背对着众人,无人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离得最近的范增,能看到他原本挺立的肩膀在那一刹坍塌了下来,那紧握着的双拳,指甲已然深陷入掌心,渗出了丝丝殷红。
项羽背着众人挥手道:“将叔父厚葬了吧。”
此时,吕雉正在帐内看着她所绘制的天下舆图,却闻春桃匆匆来报:“姑娘,我方才听闻少将军将他的叔父项伯斩首了!”
吕雉闻言,神情微动,春桃有那么一瞬看到吕雉听闻此消息后,嘴角的弧度竟微微上扬,仔细再看时,却见她的面色平静,无丝毫波澜,她一度以为方才那一瞥只是她的幻觉。
“项伯所犯乃通敌之罪,纵然少将军念及亲情,但罪证确凿,他也不便当着众将的面从中袒护。”吕雉神色淡然,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言罢,她忽地抬眸,方才还平静的双眸中已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少将军此时在何处?”
“有人看到他牵着乌骓马,不知欲往何处?”春桃回道。
吕雉闻言,猛地起身向帐外走去。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春桃的急呼声自身后响起。吕雉的脚步未有丝毫停滞,身影在营帐拐角处一晃,待春桃追出帐外,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项羽正策马向帐外苍茫的天地奔去,前方不远处,一个清冷的身影突然挡在面前,吕雉身着一袭白衣,衣袂随秋风扬起,一张艳丽的容颜在夜色中显得楚楚动人,她仰头看向他:“将军欲往何处?可否带上我?”
项羽伸手,俯身将她拉上马背,乌稚马犹似腾空,转瞬消失在夜空中。
乌骓马的速度令人眩晕,吕雉的双臂环抱着项羽的腰身,将脸紧贴在他的后背,他的背紧实、宽阔,隔着衣料,她能感受到后背传递出来的一丝悲戚。
夜风在乌骓马风驰电掣的奔驰下飒飒掠过耳畔,山林中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袭来,存留在项羽脑海中的血腥气这才减弱了一些。
项羽纵马驰入山林深处,直至一处隐秘的崖洞前才猛地勒住缰绳。乌骓马长嘶而立,他翻身下马,随即伸手将吕雉从马背上稳稳抱下。
吕雉落入他坚实的怀抱中,抬眸望向那被藤蔓半掩的洞口,轻声问道:“将军,这是何处?”
“一处无人知晓的秘境。”项羽握紧她的手,牵着她向洞内走去。
刚至洞口,便有酒香从中溢出。项羽从怀中取出火折,将洞中烛火全部点亮,洞内刹那间灯火通明,被烛火照亮的一坛坛美酒在洞中层层堆叠。
项羽走向酒坛,抬起一坛酒递给了吕雉,自己也拿了一坛坐在了地上,跳跃的灯火将他俊美的侧颜勾勒得半明半暗,那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盈满了难以消解的哀戚与疲惫。他仰头痛饮,清冽的酒浆顺着下颌滚落,洇湿了胸前一片藏青色的衣襟。
“喝。”他沉声道,“今夜不论其他,唯求一醉。”
吕雉沉默不语,只是依言在他身侧坐下,抱起那坛酒,小口啜饮,目光却始终沉静地落在项羽身上。
几轮无声的对饮后,洞内只剩下酒坛碰撞的轻响。吕雉抬眸,眼底映着烛光:“将军,项伯一人之生死,与楚军数万将士的存亡,孰轻孰重?”
项羽转头看向她:“此言何意?”
“项伯为报私恩,可置项氏荣辱与全军安危于不顾,今日能放走刘邦、张良,来日是否也会因其他原因而暗中帮助刘邦?通敌之口,一旦开启,便如堤坝决口,再难堵塞。”吕雉的眸中映着烛火,目光灼灼,“若是将军,会因全一己之恩义,而赌上全族性命与楚军前程吗?”
吕雉的话语字字珠玑,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重瞳在摇曳的灯火下猛然骤缩,握着酒坛的手指也微微收紧。明明他们年纪相仿,她为何总能一眼洞穿人心,将那盘根错节的利弊,梳理得如此冷酷而清晰?
他在心底承认,他被说动了,杀死自己叔父的愧疚感和因此而承受的痛楚似乎骤然减轻,他为自己的决断找到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理由,仿佛卸下了千钧重负。
吕雉见他不语,便知她所言他已听进去了大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于是倾身向前,轻轻执起他的手,牵引着探入自己衣襟。
温软的触感透过微凉的肌肤传来,项羽呼吸一窒。她怎么敢……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他未来得细想,那双艳丽的双唇已覆了上来,封缄了他所有翻涌的情绪。她就这样主动地为他所有的愤懑与痛楚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怎能不迎合而上,他几乎是粗暴地回应着这个吻,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另一手扯下自己的外袍向后扬去。玄色衣袍在空中展开,铺散在身后的石床上。他俯身,将她置于这一方临时筑就的、只属于他们的城池之中。
身下的她眉眼如丝,他的双瞳也燃着□□,欺身将她压至身下,她的双臂盘在他的颈上,温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耳畔,让他心痒难耐。
洞内烛火轻摇,将两道交叠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晃动着无声的缠绵。未散的酒香与空气中的旖旎充斥在一起。
一番**过后,项羽方才郁结的心底已平静了许多,她的青丝垂落在他的胸口,一张艳丽的脸此刻添了几丝红晕。
他看向这张在烛火映衬下更显明艳动人的脸。令他心绪难平的是,明明他才是三军统帅,可在她洞若观火的智慧面前,那份杀伐决断的威仪,竟时常显得如此苍白。
为何她总能在那混沌的乱世迷局中,一眼窥破他未能参透的玄机?
聪慧如她,却偏偏选择在他面前敛起所有锋芒。甘愿化作依人的小鸟,用那份恰到好处的柔弱与仰望,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身为一军统帅的骄傲与自负。
万语千言在胸中翻涌,最终只凝成一句:“羽此生得你为知己,何其幸也!”
吕雉闻言微微一怔。那个在前世令人闻风丧胆的西楚霸王,此刻竟真真切切地为她吕雉折戟沉沙,她将侧脸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胸膛,聆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柔声应道:
“苍茫乱世,得遇将军,才是吕雉之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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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项伯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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