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联合国欧洲总部的空调温度开得极低，林秋裹紧借来的西装外套，看着迈克尔在会议室中央来回踱步。
他的尖头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这些是原始采购单。”UNICEF审计主管推过三箱文件，“1988年起所有非洲区药品流向。”
林秋的指尖刚碰到纸页就缩了回来——某些边角有被液体浸泡后又干燥的皱褶。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审计主管汗湿的腋窝：“运输途中遇到下雨？”
“仓库管道爆裂。”对方掏出手帕，“去年七月的事。”
迈克尔突然停下脚步。
他拿起一张泛黄的送货单，轻轻嗅了嗅：“薰衣草味。”
“什么？”
“被水泡过的文件会有霉味。”他的指甲在某行数字上划过，“这个闻起来像干洗店。”
林秋立刻翻开对应月份的报表。
药品清单上“儿童复合维生素”的批号，与卢旺达黑市查获的完全一致。
“有趣。”她将文件推到审计主管面前，“爆裂的管道还顺便改了生产日期？”
会议室玻璃门映出审计主管变形的倒影，像被哈哈镜照过的傀儡。
迈克尔走到窗边拨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清晰：“理查德，查一下日内瓦UNICEF仓库的保险理赔记录……对，去年夏天的。”
审计主管的钢笔突然滚落在地。
……
晚餐在莱芒湖畔的餐厅进行。
迈克尔切着盘中的鲈鱼，刀尖不时碰到瓷盘发出轻响：“所以仓库确实申请过保险赔偿。”
“两万三千瑞士法郎。”林秋核对笔记，“但维修发票是伪造的。”她抬头看向湖面，游艇的灯光像散落的钻石，“审计主管已经向FBI自首，条件是保护他家人。”
迈克尔放下餐刀：“这么快？”
“他女儿在波士顿读大学。”林秋抿了口矿泉水，“我‘偶然’提到哈佛最近曝光的招生丑闻。”
侍者撤下餐盘时，迈克尔突然问：“你从哪学会这种……手段？”
“圣莫尼卡高中学生会。”林秋微笑，“去年食堂承包商贪污伙食费，我用类似方法让他吐出了双倍赔偿。”
湖面被风吹皱。
迈克尔注视她的眼神让林秋想起埃斯特尔看到那辆白色卡车时的表情——某种天真认知被击碎。
“我资助的每所学校都教孩子诚实。”他轻声说，“现在却要感谢你懂得威胁和欺诈。”
“法律不是童话。”林秋转动着水杯，“要守护什么，就得先弄脏手。”
服务生送上甜点时，迈克尔的手机亮了。
他看了眼屏幕，眉头皱得更紧：“基金会刚收到新举报，巴西项目也有问题。”
林秋的叉子停在巧克力慕斯上方：“多大规模？”
“足够让三个国会议员下台。”迈克尔推开甜点盘，“明天飞里约热内卢？”
“机票已经订好了。”林秋擦擦嘴角，“顺便说，你该尝尝这个慕斯——里面加了波本威士忌，能帮你睡个好觉。”
……
里约的贫民窟热得像蒸笼，林秋跟在当地检察官身后，昂贵的手工皮鞋陷进污泥里。
毒贩的枪声在不远处炸响，她却紧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卫星地图显示，本该是学校的位置现在是个车库。
“1989年拨款八十万美元。”她读出档案，“三层教学楼，操场，图书馆。”抬头看向锈迹斑斑的铁皮棚，“施工方说竣工了？”
检察官踢开挡路的空酒瓶：“竣工照片是PS的。真正拿到钱的只有这个。”他指向山坡上崭新的别墅群，“教育局长的周末度假屋。”
汗水顺着林秋的脊椎流下。她拍下别墅照片，通过加密软件发给理查德。
回复来得飞快：“产权登记在建筑公司老板小姨子名下。”
回程的直升机上，迈克尔戴着降噪耳机一言不发。当飞过科帕卡巴纳海滩时，他突然按下通话键：“那些孩子现在在哪上课？”
“有的在教堂地下室，有的干脆辍学了。”林秋调出调查报告，“最讽刺的是什么？别墅游泳池用的瓷砖，印着‘教育改变命运’的标语。”
迈克尔摘下耳机，面色极其难看。
三天后的凌晨，里约教育局灯火通明。
林秋透过电脑屏幕，看着罪犯们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个倒下：建筑公司老板认罪，供出教育局长；教育局长为减刑，供出分管副市长；副市长情妇的保险柜里，藏着与审计主管的往来邮件。
“完整的利益链。”理查德在视频会议中赞叹，“连带日内瓦那边，至少能追回四百万美元。”
迈克尔站在酒店落地窗前，里约基督像在远处若隐若现。
他手里攥着今天刚送达的传真——埃斯特尔的新照片，女孩在重建的医疗站里举着药瓶微笑。
“接下来呢？”他没有转身。
“巴西警方会起诉十二人。”林秋合上电脑，“UNICEF承诺重组非洲区审计团队。”她顿了顿，“基金会那边……需要你亲自清理门户。”
迈克尔的影子在玻璃上微微晃动：“我资助了十五年的项目主管，刚在瑞士买了套滑雪别墅。”他的笑声像碎玻璃，“用艾滋儿童的药钱。”
林秋走到他身旁，里约的霓虹灯在他们脚下如璀璨星辰：“善意需要监督，否则就会变成恶的养料。”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迈克尔转向她，眼里有林秋从未见过的锋利，“那些贪污犯的办公室里，都挂着和我的合影。”
基督像突然亮起灯光，在夜空中划出巨大的十字。
林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去睡吧，明天还要见那些真正在做事的人。”
返程的飞机上，迈克尔终于睡了。
林秋翻阅着这几天的调查报告，在某个边缘注记里发现了熟悉的名字——让·巴蒂斯特，那个收受贿赂的审计员，妻子名下不止有公寓，还有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
“找到了？”迈克尔突然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林秋合上文件：“足够让她们在监狱度过二十年。”她递过眼罩，“再睡会儿？”
迈克尔摇摇头，从座位下抽出吉他：“写了一半的新歌。”他拨动琴弦，旋律像受伤的鸟扑棱翅膀，“关于……被背叛的信任。”
林秋安静地听他唱完副歌。
当飞机穿过云层时，阳光突然灌满机舱，照亮了他睫毛上的湿痕。
“歌词太软弱了。”迈克尔皱眉撕掉稿纸，“应该更……”
“更愤怒？”林秋接过吉他，生涩地弹了段《Beat It》的前奏，“或者更锋利，就像利剑劈开黎明前的黑暗。”
迈克尔怔怔地看着她。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某种新的认知在两人之间无声建立。
他拿回吉他，慢慢弹出一段截然不同的旋律，像是《Smooth Criminal》和《他们不在乎我们》的混合体。
“重录《Dangerous》专辑时，”他突然说，“制作人嫌我太较真。”手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划，“现在我要让他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危险。”
飞机开始下降，耳膜因气压变化隐隐作痛。林秋在小桌板上写下最后一条行动项：“基金会治理架构改革”，想了想又补充：“设立儿童监督员，让埃斯特尔那样的孩子直接举报。”
迈克尔瞥见笔记，嘴角微微上扬：“你确定要教他们这些手段？”
“只教值得信任的人。”林秋合上笔记本，“比如能为了张照片挨打的孩子。”
洛杉矶的灯火在云层下浮现。
迈克尔突然轻声哼起新旋律，这次歌词清晰可辨：“They think they got away/But the children are watching……”（他们以为逃脱了，但孩子们正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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