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肃抬脚踏入御书房,尚未落脚,一阵翻江倒海的瓷器滚落声便先传了进来。他抬了抬眼,一盏茶杯便飞也似的朝他面门而来,余肃后退一步接住。
“这么多年,陛下还是只会这一招,还是臣教你的。”
温孤昪儿时身体弱,也不被新皇疼爱、重视,也没能享有皇子该受的教育。武术一门,除了余肃教给他的几个防身招式,温孤昪便一无所知了。登基后,他装作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高深莫测不可估量,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余相年纪大了,接起朕的茶杯来也没有从前那么容易了。”二人针锋相对、互不让步。
余肃不言,只淡淡注视着温孤昪,果决地重复:“曲霜姿绝不能嫁入皇室。”
“哦?”温孤昪冷声笑道,即刻拍案而起,指着余肃愤怒道:“朕才是这天下的主宰,一切都是朕说了算,朕要她嫁谁便嫁谁!”
“余肃,你好大的胆子,敢违背朕的旨意!”
御书房外,气压低到了极点。几个侍卫蠢蠢欲动,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前去护驾,盛忠挡在门前,小声骂道:“几个狗腿子的东西,陛下轻易可不会动余相,轮得着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
一个年轻侍卫不明所以,疑惑地低声问:“陛下同余相之间不是向来水火不容吗?”
“非也、非也。”盛忠摇晃着脑袋,摆了摆手继续道:“余相大人可是当年陛下儿时的伴读,没有余相,陛下的皇位怕也难以坐稳,二人可是过命的交情。”
屋内的争吵声逐渐平息,余肃推门而出,看着围成一团侍卫太监,只冷冷地瞥了眼,就让这群人毛骨悚然、赶紧一哄而散。
“余相可真是……变了不少啊。”盛忠怔住,呆呆目送男人远去,他转头看向御书房里面,忙不迭窜了进去,扯着嗓子喊:“陛下!”
温孤昪背对着他,背影仿佛都佝偻了不少。
盛忠张了张嘴,没能挤出声音。陛下,什么时候也变了呢?他怎么记得,自己还长陛下几岁,怎么陛下如今竟看着比他还苍老了呢。
不过刚过不惑之年,怎会如此呢?
—
曲霜姿此时也算明白,为什么长风不喜欢走正门了,她一溜烟就窜到了余肃面前,把余肃都吓了一跳。
“哎呦,你这丫头,怎么还是火急火燎的性子。”余肃说着把曲霜姿扶稳让她站好,他欣赏地打量着少女的身段,不由得感慨道:“你的轻功还是我教的,可阿爹却无论如果都赶不上你喽,果然学武还是要看天赋。”
“您曾经做太师时,一手持剑抵百人,那皇位,是您和阿娘扶着温孤昪坐稳的,可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少女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里盛满不解,她已鲜少会露出这幅小女儿情态,余肃此时十分庆幸,自己还能被曲霜姿所依赖。
“你消息倒灵通,”余肃摸了摸少女方才弄乱的头发,“不过也好。”
“阿爹,今日朝堂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曲霜姿还没等到进屋,就急不可耐地发问。
“你不是很想送沈霁明回家吗?了却一桩心事,未来才更能行稳致远,”余肃声音温柔,眼神中满是慈爱,“而且,这一路上你还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曲霜姿一愣,“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难道不就是为阿娘报仇、为天下伸张正义吗?她兀自沉思,却想起余千帆的那一席话。
“外头的世界固然自由,却也让我意识到了我的无能为力,百姓苦矣,光是一副热心肠可救不了世。”
救世吗……她恍惚着伸出手来,茫然地盯着。
她怎么能担当得起。
那么自由和救世,她真正想要得到底是什么?不论她眼下又到了无权无势的地步,单说如果她真的成功为母亲报了仇,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弑父,弑帝。
真真成了乱臣贼子。
曲霜姿忽然清醒几分,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阿娘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害,她便在内心默认了自己没有未来,早就不向往什么所谓的自由了。
罢了,就让她和这座令人窒息的皇城同归于尽,一齐湮灭。
曲霜姿眼神恍惚片刻,很快恢复清明,她弯了弯唇,“我想要的,便是为阿娘复仇,别无他求。”她眼中转瞬即逝一抹令余肃熟悉的阴鸷和坚决。
男人摇了摇头,良久才声如温玉,耐心道:“你阿娘希望你能做自己,还记得吗?”
眼泪即刻刺痛双眼,充盈了眼眶,曲霜姿颤抖着仰起头、闭上眼,复杂的情绪翻腾着冲上来,酸涩感裹挟住她,让她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余肃拍拍少女的肩头,缓缓将人揽在怀里,“去吧,盛京琐事,都有我在。”
—
抱着一只精致的红木箱子离开盛京时,曲霜姿还残留几分恍惚,她的意识跟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而晃荡。
这箱子里都是沈霁明儿时之物,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他曾经的服饰用品都被一把火烧了了事。而这红箱子里的曾经随沈霁明千里迢迢来到大安,如今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少女抚过箱子,忍不住喃喃道:“太轻了。”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轻如鸿毛一般。
曲霜姿打开箱子,看到里面一件熟悉的衣裳,正是他们初见时沈霁明的那一身,她追着沈霁明喊小哥哥的回忆历历在目。少女目光缱绻地落在上面,柔声唤了句,“沈霁明,你说过要带我去邵辰。”
“不算你失约,我送你回家。”
一出城门,她飞身出了马车,跨骑在马车上。
“马车里闷了吗?”温孤嘉宥莞尔一笑,目光温软地落在少女身上。他端坐在毛色光亮的白色骏马上,风微微拂过他如墨的长发,再来露出那张俊秀无双的脸,有些雌雄莫辨,这场面竟像画中美人一般。
但可惜,曲霜姿并无欣赏的情趣和心情。
她抱紧怀里的小箱,大喝一声,身下骏马鬓毛张扬飞舞,很快甩开了身后几人。
温孤嘉宸连忙策马追上,却始终落曲霜姿一段距离,可曲霜姿和她身下的马儿却自始至终都不知疲累,男人只好放弃紧紧相追,只当是曲霜姿心情不好,想要独自的空间。
被一个**监控盯着,自然是浑身不自在,曲霜姿朝身后看一眼,对怀里的小箱吐槽道:“很烦人吧。”
“哦,对了,我阿娘说监控——监控就是可以监视人的玩意儿,寸步不离的那种,咱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监控下面。”
她苦笑几声,“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监视,那咱们就离他远点。”
曲霜姿速度极快,后半程还减缓了速度等了等大皇子他们,如此几日下来,一行人的路程快了一大半不止。
暮色四合,黑夜笼罩大地,众人寻了个客栈歇息。
乐知在马车上有些晕车,一到便去休息了。江梅则还是新奇地四处打转,她好奇地凑上来问曲霜姿,“我们如今这是到了哪里啊?”
曲霜姿想了想,“快到荨州了。”
“荨州,那是不是很快便到了?”江梅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速度能这么快。
“快了吧。”曲霜姿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把它牵到了马圈里,“多亏了这些马儿,一路上也是辛苦。”
思虑至此,曲霜姿走向正站在院子里望月的大皇子,“大殿下,舟车劳顿,不妨明日就地休整,让大家伙儿都休息休息可好?”
温孤嘉宥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他稍加思索便应了,“吩咐下去,休整一日,后日再启程。”
曲霜姿抛着果子玩儿,“那殿下,臣便先退下来了,您好生休息。”
她话音未落,温孤嘉宥便叫住了她,“霜姿,你先留步。”他又用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少女,“今日夜色朗朗,一起赏月?”逐渐行至两国边缘,举目四望,空旷无比,整个夜空像是巨大澄澈的墨色玉盘。
“嗯。”曲霜姿不好拒绝,就此应下。
二人坐在房檐之上,各执心思,默默地赏着夜景。如今已至八月,天气冷了许多,温孤嘉宥派人取来了件外袍,轻手轻脚地搭在少女身上,“霜姿,小心着凉。”
曲霜姿道一声多谢,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霜姿,莫要这般疏远我。”温孤嘉宥又跟着移了过来,他眼里映出柔柔的月光,唇边含着苦涩的笑,“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情谊,我知道你心中放不下沈无逆,我陪你了却此事,之后可能给我一个机会?”
少女眉间浮起一丝阴霾,并未回应。
“历冰霜,不变好风姿,温如玉,”男人念诗来,款款深情继续道:“你我初见之时,我便对你一见钟情,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殿下,现在不适合谈这些。”少女弯弯眉眼,委婉道,“一直以来,我只把你当兄长看待。”
更别提,他们当真是兄妹关系。曲霜姿暗自腹诽,还想起阿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大皇子眼中闪过痛色,急切地唤她,“霜姿。”
“此事我们回京后再议,好嘛?”曲霜姿只好迂回退让一步,她不等温孤嘉宥再回应,起身跃下屋檐,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回到厢房,少女才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温孤嘉宥早晚会和她讲这些,还说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曲霜姿眸色一暗,她要的,大皇子怕真的给不了。
正忖度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厢房传来极轻的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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