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从黎君口中吐出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模糊音节,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卜有羲的耳膜,冻结了她的血液。
钥匙?回归?不能醒?
这是什么意思?
是黎君潜意识里的恐惧,还是……“巢穴”经历留下的某种烙印式的信息?
没等卜有羲从震惊中回过神,观察窗前的黎君身体猛地晃了一下,那双空洞冰冷的眸子瞬间失去了焦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地向前倒去!
“黎君!”
卜有羲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在黎君倒地前险险地扶住了她。
触手一片冰凉。黎君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搏斗。
她靠在卜有羲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那混乱而暴戾的精神力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慌的虚弱和空洞。
“艾琳娜!快叫艾琳娜医官!”
卜有羲朝着走廊方向嘶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医疗室内,灯光惨白。
艾琳娜为黎君注射了镇静剂和神经稳定剂,又进行了一系列紧急检查和扫描。黎君沉沉睡去,但眉心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精神域受到强烈刺激,出现了短暂的‘解离’状态。”
艾琳娜看着监测数据,眉头紧锁,语气凝重,
“应该是ZTZ-09星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叠加了‘神蚀’能量侵蚀的残留影响。
她潜意识里在抵抗某些东西,或者说……在封印某些记忆。”
“封印记忆?”
卜有羲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她刚才说的‘钥匙’、‘回归’、‘不能醒’又是什么意思?”
艾琳娜摇了摇头:
“不清楚。可能是她目睹了过于可怕的景象,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也可能是‘深渊’在那‘巢穴’中,对她进行了某种……精神层面的干扰或植入。”
她顿了顿,看向卜有羲,
“这种情况,外力强行干预很危险,只能靠她自己去消化和面对。我们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以及……”
她的目光落在卜有羲身上,意有所指:“一个足够坚固的‘锚点’。”
卜有羲明白了。
黎君精神世界的冰原出现了裂痕,而自己,是她防止彻底迷失的最后一道屏障。
从那天起,卜有羲对黎君的守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定期的信息素疏导。她会更加留意黎君的状态,留意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留意她独处时是否又会出现那晚的异常。
她发现,黎君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划定”着某种界限。
白天,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冷静、专注于恢复和有限工作的黎君少将。
她会与艾琳娜讨论医疗方案,会浏览林皓提交的日常巡逻报告,甚至偶尔会就基地的防御布置提出一两个精准的建议。
但一到夜晚,或者当她独自一人面对窗外无尽的冰原时,她周身的气息就会变得格外沉郁和……紧绷。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
卜有羲尝试过小心翼翼地靠近。
有一次,她看到黎君坐在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对着一盘星际象棋残局发呆(那是林皓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物)。
卜有羲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棋盘。
黎君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随即又垂下,专注于棋盘。她没有邀请卜有羲对弈,也没有驱赶她,只是任由她坐在那里。
两人就这样隔着棋盘,沉默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黎君因体力不支微微晃了一下,卜有羲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黎君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放在棋盘上的手,避开了她的触碰。
“我累了。”
黎君站起身,声音冷淡,转身离开,
留下卜有羲一个人对着那盘未尽的残局,手指尴尬地悬在半空。
还有一次,卜有羲在训练时不小心扭伤了脚踝。林皓和几个队员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要扶她去医疗室。就在这时,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训练场门口。
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卜有羲肿起的脚踝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她看向林皓,声音平静地吩咐:“去叫艾琳娜医官。”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卜有羲一眼,也没有靠近一步。仿佛卜有羲的伤痛,只是一件需要按流程处理的公务。
林皓等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黎君那种无声的、却不容逾越的界限感,对卜有羲的关照变得更加……“规范”和“有距”。
卜有羲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发慌。
她能感觉到黎君在抗拒,抗拒她的靠近,抗拒任何可能越过“疏导”与“守护”这条界线的接触。
是因为那晚被她看到了不堪的一面而感到难堪?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种微妙的僵持,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
“冰苔”星球并非绝对安全。除了严酷的自然环境,偶尔也会有本土的、适应了极端低温的掠食生物在基地外围活动。
这天,一支由三名“雷霆”队员组成的巡逻小队,在外围信号塔进行例行检修时,遭遇了一群形似巨型冰蝎的生物袭击。小队且战且退,发出了求救信号。
基地内立刻拉响了警报。
林皓带着剩余队员全副武装,准备出动救援。
就在他们即将登车时,黎君出现在了指挥室门口。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作战服依旧略显宽松,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跟你们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黎少将,您的身体……”林皓有些犹豫。
“我对这种生物的巢穴结构和攻击模式有资料储备。”
黎君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
“而且,信号塔的防御矩阵启动密码,只有我知道最高权限。”
她没有给林皓反驳的机会,径直走向一辆突击车。
卜有羲站在生活区的通道口,看着黎君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融入突击队员之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自己跟去只会是累赘,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目送着车队呼啸着冲出基地大门,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卜有羲坐立不安,体内的甜酒信息素因为担忧而变得焦灼不安。她能“感觉”到,远方似乎传来了隐约的能量武器交火声和爆炸声。
几个小时后,车队终于返回。车辆带着明显的战斗痕迹,甚至有一辆车的侧面装甲板都凹陷了下去。
队员们互相搀扶着下车,大多带着轻伤,神情疲惫却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林皓的左臂被简易包扎着,渗出血迹。
卜有羲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人群,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黎君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的作战服上沾满了冰屑和污迹,脸色比出发时更加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她下车时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车门才没有摔倒。她的右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左肋下方,指缝间隐约可见渗出的暗红色。
她受伤了!
卜有羲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冲过去。
然而,黎君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拒绝了旁边队员的搀扶。
她挺直脊背,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意志力,维持着步伐的稳定,独自一人,朝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卜有羲所在的方向。
仿佛那道无形的界碑,即使在受伤虚弱的时候,也依旧坚不可摧。
艾琳娜在医疗室里为黎君处理伤口。卜有羲被拦在外面,只能透过观察窗,看着艾琳娜剪开黎君染血的作战服,露出左肋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边缘泛着不祥青黑色的撕裂伤。
不是能量武器伤,更像是被某种生物的利爪或螯肢直接撕裂。伤口周围的组织呈现出怪异的冻结和坏死迹象,显然那冰蝎带有某种特殊的低温毒素。
艾琳娜的脸色异常凝重,清创和注射解毒血清的过程持续了很久。
卜有羲看着黎君紧咬着牙关,额角渗出大量冷汗,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的模样,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要独自承受一切?
为什么……不肯让她靠近哪怕一点点?
处理完伤口,黎君因为失血和毒素的影响,再次陷入了昏睡。
艾琳娜走出医疗室,摘下沾血的手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需要输血,但基地的血库存量不足,而且她的血型比较特殊。”
艾琳娜看向卜有羲,眼神复杂,
“我记得……你的血型档案,似乎和她吻合?”
卜有羲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抽我的。”
输血的过程很顺利。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入黎君的血管,卜有羲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仿佛生命彼此交融的联结感。
她守在黎君的床边,看着沉睡中的人因为得到血液补充而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庞,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
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去抚平那褶皱。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释放着温和的甜酒信息素,如同最耐心的守护者,无声地萦绕在黎君周围。
她知道,有些界限,或许永远无法跨越。
有些坚冰,或许永远无法融化。
但至少,在此刻,她们的血流在了一起。
她们的呼吸,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原上,同步着。
深夜,卜有羲因为疲惫和失血后的虚弱,伏在黎君的床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迟疑的颤抖,拂开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如同幻觉。
卜有羲猛地惊醒,抬起头。
医疗室内灯光昏暗,黎君依旧闭着眼沉睡,呼吸平稳,仿佛从未醒来过。
唯有空气中,那清冷的墨香里,似乎混杂了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涩然。
而卜有羲被拂开碎发的额角皮肤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黎君的微凉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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