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倏同学，请等一下。”
少女亲切温和的嗓音旋着我的耳廓，我停下脚步，礼貌地回视她。
“怎么了?班长。”
丁胔浅皱着眉，一副恳求的模样向我微笑。
“凌同学，我临时有点事，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份资料送到刘老师那里去吗？”
我有些受宠若惊，往常我一直是班里最没有存在感的末流，丁胔同学是全校瞩目的优等生，漂亮、自信、杰出、对任何人都同等的良善，受人追捧。
如今竟然主动寻求我的帮助，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我欣然答应。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笑盈盈地答谢我。我的血液似乎热起来，只觉得快要陷入那可爱的酒窝里，一阵酥麻的电流般的感觉逃窜全身，我慌乱地避开丁胔灼热的视线。
“不……不客气。”
刘老师是学校大费周章从国外挖过来的名师，此刻她正在工位上一脸严肃地敲着键盘，无论是课上课后，总是说一不二的强势个性，除了丁胔，刘老师大概再没对谁有好脸色过。
我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刘老师，您的资料。”
闻声，刘老师终于从电脑前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
她点头示意，就要继续埋头工作时，疑惑地第一次正视我。
“你是哪个班的同学?”
这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把我的心紧紧攥了几秒。
“我是1班的凌倏，您教的班。”我怕她想不起来，又补上，“班长是丁胔。”
终于，刘老师恍然大悟般点头，我猜她大概只听明白了后一句。
我有些失落地离开。我知道自己的存在感有多么低，有多么透明，也从没对任何人抱有一丝期待，可是每到这种局面又免不了沮丧。
但是有一点，我感到空前的幸福——丁胔同学，她记得我的名字！她对我的微笑和感激，是我唯一受到的友好。
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交集了，从今往后我又要变得透明了，再也无法出现在她温柔的视线里了。她会鹤立在上流里，而我随着蜉蝣在死水里沉默，永远都不可能与她并肩。
在迂回的小巷里绕多少个弯，我不记得了，终于停在一栋墙皮掉渣的老房子面前。
“我回来了。”
我的声音在逼仄的客厅里回荡，只需要微微掀起眼皮就可以总揽房子布局，却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他又不在家。父亲去了哪里?他总不告诉我，只是视若无睹地撞过我的肩膀挤出门，然后每次回来时身上都充斥着浓烈的香气，是香水和化妆品混合的气味。
自从我母亲去世，不，在母亲去世前他就这副样子了，只是丧妻后更光明正大了而已。我已经习惯。
我才放下书包，一阵敲门声就钻进耳朵，是两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他们冷峻的脸在看见我时瞬间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同情的意味。
来到警局，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父亲此刻正躺在冰凉的担架车上，白布的一角掀开，苍白的脸上带着餍足，更别提他脖子上的红唇印，任谁都知道他做了什么。
警长告诉我，父亲患有许多基础病，在“剧烈运动”过程中又服用了壮阳药物导致的死亡。
我知道这是父亲自作自受，但当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亲人时，我又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即使我的父亲是个人渣。
翌日，我回到学校，似乎大家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投在我身上，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愣神间，一只陌生的脚猛踹上了我的腹部。我来不及反应，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腾在空中，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我重重摔下楼梯，背部砸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弹珠一样在身体里乱窜，整个人快要裂开那么疼。
我勉强抬头，一个刺猬头的男同学站在楼梯上，他双手环胸，大咧着腿，居高临下地斜睨我。
他冷哼一声，“不是我说，学校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是靠你爹睡出来的名额吗？”
“凌倏他爸在妓女的床上爽死了哈哈！”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开始讥笑。
引得周遭也哄笑起来，细密的冷言冷语无死角地刺痛我。
霎时间，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摸了摸额角，一股滚烫的红色沾在手上，淌过太阳穴。
无数张嘴开、合、开，声音化作箭矢直直钉穿我。那些目光嫌恶地裹挟我，几千根手指无距离般狠狠戳痛我，每一寸被扒过的肌肤似乎都被灼烧般疼。
“你们别这样说。”一抹阴影笼住我。
“这不是凌倏的错，谁也不希望自己有个败类父亲。”
四周瞬间静下来，如退朝般散去。
我颤抖地慢慢抬头，那张玉琢般的面容如今因担忧而紧蹙眉，擒泪擦着我额头上的血迹，似乎成为众矢之的的不是我，而是她。
“丁……丁胔。”
丁胔……我的弥赛亚。我低贱人生里唯一的光亮。求求你，留下来。丁胔……拜托，一直慈悲地注视我吧……没有你我怎么办？
像是入学时对我施以微笑、狼狈时对我伸出援手，像是音乐室外偷听你弹琴、体育课上不远不近地跟随你一样，让我永远依偎你吧。
丁胔，丁胔，丁胔……！
我斗胆拉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柔软的她。
“丁胔，我……”
我几乎完全失去力气倒在丁胔怀抱里，出乎意料的，她轻轻揽着我，像是安抚渴睡的孩子。
“我一直相信你，保护你，凌倏。”
拥抱……是了，在此之前我从没真正被任何人拥抱过。
被拥抱有什么了不起，我见证过许多拥抱。比如母亲抱着我亲手溺死的小狗痛哭，水池多冷啊，我的手都冻伤了，母亲怎么宁愿抱着那只畜牲也不捂一捂我的手?又比如她满面春风地与情夫搂在一起、父亲纠缠隔壁的漂亮寡妇，亦或是父亲靠在母亲尸体肩头喝闷酒……怎么没人抱抱我呢？
再卑劣的人也可以得到拥抱，正如我。
对不起，脏了你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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