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来观嵇照康,自然是觉得他手段卑劣,为人不齿。
可嵇照康也不在乎了,那点仅存的道德早在兄长的坟前,牌位前抛得一干二净了。
他喜欢陆咬枝,哪怕背负天下骂名,他也要得到她。
嵇照康回了清柳院。
小姑娘怔怔地坐在桌案前,手里捻着一枚杏仁,却只用指腹无意识地摩梭着,她的细眉微蹙,显然是想事想到了天外去了。
直到嵇照康从她手里取走杏仁,剥壳,她才略微回神,看着他,神色稍许有些不自在:“你回来了。”
嵇照康因刚从她手里取走了东西,自然离她近了些,陆咬枝面上不显,私下却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在嗅他身上的酒气。
嵇照康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只喝了一盏。”
他身上的酒味确实是淡,陆咬枝有些讪讪,可那怀疑的心思起了之后却很难落下。
自‘嵇照云’回来后,陆咬枝不是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但‘嵇照云’与她闹过别扭,她担心他多想,便没有再提。
何况,‘嵇照云’的那些变化,比如人沉稳了些,话变少了,理智冷静许多,沙场足够锻炼人,他在那待了四年,还以白身成了云麾将军,看起来很合情合理。
陆咬枝便不曾多想,也不可能去多想。
可是,喝酒这个事就不一样了。
一个人的体质真能变那么多吗?
陆咬枝不懂医术,不敢妄下论断,因此闷在心里,想等回了越州,找个熟悉的大夫问问。
她怀疑‘嵇照云’是不是怕她担心,还有什么事瞒着她。
嵇照康剥完杏仁,将果仁喂给了陆咬枝,他的目光轻点在小姑娘的脸上,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说了出来:“还在想我吃酒的事?”
被他戳穿心思,陆咬枝讪讪的:“匈奴不是大周,我常听老人说匈奴有巫医,巫药,照云,
你是不是吃过他们的巫药?”
这不能怪陆咬枝,除了怀疑‘嵇照云’在边境受过重伤,用过虎狼药,阴差阳错将不能吃酒的毛病医治好了外,陆咬枝当真怀疑不了别的什么。
毕竟,那声‘嵇照云’太子叫了,陆老爷和陆太太也叫了。
太子那般的人物,没道理会无缘无故配合别人骗人,而陆老爷和陆太太作为她的父母,好端端的,也不会欺骗她。
再则,做人替身,这事件多惊世骇俗,利人却损己的事,‘嵇照康’的葬礼还是陆府操办的,陆咬枝怎么可能想到这上头去。
这也是嵇照康暂且有恃无恐的原因,在陇西露馅或许会很快,但在越州,陆咬枝几乎不可能知道真相。
嵇照康偏了头,嘴边勾起一个淡笑,竟是顺着陆咬枝的话往下讲,道:“确实用过巫药,只
是当时不觉,现在想想,我这不能吃酒的毛病许是就是在那时好的。”
他平淡地说完哄骗的话,陆咬枝点点头,不疑有他,注意力反而就这么被转移了,开始关心起‘嵇照云’的身体。
陆咬枝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这本是句关心,但嵇照康低笑道:“我身上有哪些伤,等新婚夜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陆咬枝脸一红,推开他:“没个正经。”她一顿,补充道,“瞧着你那不正经的模样,确实是嵇照云无疑了。”
这本是她用来自我宽慰的语句,但落到了嵇照康耳朵里,无端让男人的心头泛起一股酸意。
*
很快,他们便要启程了。
因为太子也要走,怕云州这边的官员再闹出什么事来,因此他们走得很隐蔽,太子坐上了陆咬枝的马车,留了一半的人在景园,装作他还在此住着的假相。
陆咬枝原本太子藏在马车里会觉得无聊,一路睡去,谁想,他的话出乎意料地有些多,一直都在谈天。
问的都是从前的事。
准确来说,是从前她和嵇照云的事。
太子听着听着,倒是心生了点怜意,分不清究竟是对陆咬枝的,还是对嵇照康的。
嵇照云与陆咬枝确实情投意合,是神仙眷侣,而嵇照康在他们的故事里,是一个引子,一个工具,一个边角料,一个可能都不需要出现的路人甲。
陆咬枝对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感情,等陆咬枝真的想起一切后,哪怕身处陇西,也当真能和嵇照康装聋作哑地生活下去吗?
太子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
他不由地看向陆咬枝,小姑娘讲起心上人时,眼眸亮亮的,好似天上的星星也被她摘下,握进了掌心之中。
那般眼眸晶亮,让太子为之不由发怔。
太子是深宫里的人,深宫里多算计,却少真情,因此陆咬枝脸上的真情才会让他这般动容。
太子在想,若是让陆咬枝无知无觉地嫁给嵇照康,被他蒙骗一辈子,或是等生米煮成熟饭后,才知晓一切,实在太过残忍了。
可是嵇照康是他要笼络的近臣,不说以后,单说眼前,江南的剿匪,太子对嵇照康是寄予厚望的,因此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丢掉一个臣子的忠心。
太子移开了视线。
中途马车停下,在长亭歇了歇。
嵇照康带人埋锅造饭,陆咬枝便蹲在一旁,手撑着下巴看着嵇照康忙忙碌碌,她大抵是真的开心,眼睛笑弯成月牙,眼尾的角度愉悦又舒心。
但你可知,你对着笑的男子并非你的爱人,你的爱人早在三年前便身葬草原了。
太子叹气,摇头上了马车,预备对这等糟心事避而不见。
他们是在傍晚时分到了越州。
太子并未暴露身份,只装作嵇照康新结交的好友上门拜访,陆老爷自是盛情款待。
一顿接风洗尘的晚宴后,嵇照康提出要把婚事提前。
陆咬枝丢下绣了一半的喜帕就跑这件事,让陆夫人很是念叨了她几声,闻言,她道:“为何还要提前?原本日子便定得近,再提前,枝枝在家里可住不了几天了。”
嵇照康起身赔罪,道:“实在是侄儿公务缠身,恐怕在越州待不长,需要提前和枝枝完婚,还望婶婶谅解。”
既是公务,陆夫人便不好说什么,但到底是要嫁女,她颇为不舍地拍了拍陆咬枝。
陆老爷则觑了眼沉默不言的太子,虽然嵇照康不曾挑明他的身份,但陆咬枝仍然从他不凡的气度中琢磨出了些什么,因此只道:“那便提前吧,若是嫁衣赶不及,成衣铺有现成的,拿了牙牌取去就是了。”
于是这婚期就这么往前挪了九日。
陆月熙又被请来帮忙,她是外人,不知其中关节,只是没忍住帮着陆咬枝抱怨几句:“姐夫便这么忙?女孩子一生一次的婚礼,竟然就办得这般仓促了。”
陆咬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东西也备得差不多了,剩下便是采买生鲜时蔬,也没什么。”
陆月熙拿起她重新替陆咬枝绣起来的喜帕。
陆咬枝顿时没话讲。
虽然陆老爷说了嫁衣可以去成衣铺取,但陆月熙觉得这是陆咬枝的人生大事,万不可如此敷衍,原本因为陆咬枝的手艺不佳,嫁衣就是绣娘绣的,那这喜帕,就必须由她给陆咬枝绣好了。
陆月熙的绣工不知比陆咬枝好了多少,陆咬枝只能托着腮看她穿针引线,忽然嵇照康打帘进
来。
他是来惯望山院的,奴婢看到他也想不起通报,因此他拎着个食盒,走到很里面了,才发现
陆月熙坐在榻前。
嵇照康将食盒递给陆咬枝,道:“只拿了份酪樱桃,你与陆月熙分食了罢。”
声音低沉醇厚。
原本在绣喜帕的陆月熙手一顿,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了,她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胸前,好像这样能把心脏按下去。
嵇照云回来后,陆月熙来见过陆咬枝几回,但都没有见过他。陆咬枝不是没说过一次吃碗点心这样的话,只是嵇照云与嵇照康毕竟是双生子,如今嵇照康身埋青璧山,陆月熙用了三年时间还未消化这个噩耗,她实在怕见了嵇照云,她会失态。
因此避而不见。
可哪里想到,到头来,苦心避开的人却恰恰最能给她这般大的激荡,让她久久难以平静。
嵇照云的声音实在太像嵇照康了。
从前两兄弟的声音有这般像吗?
陆月熙发现自己记不清了,嵇照云与嵇照康虽是双生子,可在陆月熙看来,嵇照云却不如嵇照康的一根手指,若非陆咬枝喜欢,她连话都懒得和嵇照云说。
因此,她更不可能记得嵇照云说话的声音。
此时,陆月熙是后悔了,后悔没有好好地多和嵇照云多说几句话,记住他的声音。
陆咬枝在唤她:“月熙,过来吃酪樱桃。”
陆咬枝喜冰食,只要天一稍热,家里的冰饮便断不了。‘嵇照云’一向宠她,从不叫她忌口,反而是陆月熙,因为小日子不大爽利,便是酷暑,也不敢多吃。
她轻轻按着胸口,抬起头来,道:“我不吃了。”
喉间的声音在目光触及嵇照康时,顿住了,像是骤然被人掐断般。
嵇照康侧身站着,颌线紧而凌冽,薄情的唇敛着笑意,眉眼温柔而宠溺地看着陆咬枝,他周身沉沉,像是座巍峨沉默的大山。
那根绣针扎进了陆月熙的指尖,也没让她清醒过来,她起身,喜帕落地,她哑声唤道:“嵇照……”
男人的眼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凌冽地扫了过来。
但也只是一瞬,像是陆月熙的错觉,这位‘嵇照云’的眼眸就恢复了和煦,淡然:“月熙,多谢你来帮枝枝绣喜帕。”
自嵇照康知道她的心意后,便再也没有与她和煦地说过一句话了。
若他仍然愿意温和地与她说话,神色便应当是这个样子。
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陆月熙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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