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羲和？”
苏亦卿的记忆里忽然捞起一颗沉底的石子，在这里见到她，实在是太意外了。
这名字不常见，楚字冷，羲和是太阳神，一冷一热，放在一块，倒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苏亦卿脑子里头空了一瞬，最后只剩粉雕玉琢四个字冒出来。
不是什么新鲜词，可放在楚羲和身上，竟再合适不过。
楚羲和穿一条白裙子，样式简单大方，透着股妥帖的软。
最让苏亦卿意外的是，楚羲和居然也怀孕了，她肚子隆起来的弧度很明显，月份应该比苏亦卿自己的要大些，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的样子。
粉粉嫩嫩的，气色不错，指尖都带着点润气。
苏亦卿忍不住想起从前，那时候楚羲和站在ICU外面。
父母都在ICU躺着，小姑娘眼睛里全是慌，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草，似乎一碰就会碎。
如今跟当年比，简直是两个人，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说起来，她们之间没什么深交。
一句话概括，苏亦卿是捐钱的，楚羲和是受助人。
两人没没有过近的接触，界限清清楚楚。
可楚羲和见了她，反应却很大，往前迈了两步，步子都有点急，眼眶“唰”地就红了。
苏亦卿看在眼里，心里头竟也跟着紧了紧。
她只能把嘴角弯起来，尽量让笑看起来得体，问：“你家人还好吗？”
这话问得没什么水平，可她对这小学妹的了解，也就到这份上。
除了家人，再没别的可问。
刚问完，苏亦卿就后悔了。
当年钱捐出去，她就没再跟进过。
后来捐款的事又扯出一堆麻烦，她被那些事搅得焦头烂额，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学妹？
楚羲和把眼睫垂下去，声音轻轻的，像飘在空气里的棉絮：“都过世了。”
和她预感的差不多，苏亦卿心里头沉了沉，忙说“抱歉”。
楚羲和却只是摇摇头，动作很轻，带着点懂事的乖顺，然后侧过身，手往屋里引了引。
……
洛景和易青丞是懂分寸的，知道这会儿该给苏亦卿和楚羲和留些说话的空当，没多耽搁，便轻手轻脚地准备退出去。
沙发上堆着好几个玩偶靠枕，绒绒的，看着就软。
洛景走到苏亦卿身后，挑了个填得最实的，往她腰后塞，又用手按了按，确认那靠枕能撑住她的背，才又叮嘱了句有事叫人，才带着不放心的模样走了。
楚羲和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还是透着点局促。
久别重逢的慌乱还没散，她咽了口唾沫，才开口：“那个时候，真的特别感谢学姐。我后来找过你，可……你的号码换了。”
声音不高，带着委屈无措，又有点庆幸。
还好，今天总算见到了。
苏亦卿脸上绽开个浅笑：“抱歉，我确实换了几次号码，事多，有些人没通知到。”
当然是托辞。
轻描淡写的一句，把换号码背后的糟心事都盖过去。
楚羲和没追问，心里却清楚。
当年她也托了人打听苏学姐的事，学姐前男友那事的事传得挺广，她零零碎碎听了些。
如今看来，明明两人就在同一个城市，偏偏一次次错过，应差阳错，就断了联系。
楚羲和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素不相识的苏亦卿，拉着她往医院收费窗口走，从书包里掏出五叠人民币，捆得整整齐齐，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那时候她脑子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哭，连句正经的谢谢都没说，如今想起来，心里头满是悔意。
苏亦卿也记得清清楚楚。
楚羲和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看见她掏了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头往地上磕，声响听得她心都揪紧。
她实在受不住这样重的礼，赶紧扶了一把，没等对方多说，转身就走了。
见楚羲和眼眶又开始泛红，苏亦卿赶紧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几个月了？”
“七个月了。”
楚羲和答得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苏亦卿的肚子上瞟，带着试探。
她早从易青丞那知道学姐怀孕了，可亲眼见着，还是想多问两句。
苏亦卿今天来赴约，原不知道要见的是楚羲和，但楚羲和心里门儿清，一早就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苏学姐。
易青丞传达的消息，苏学姐怀的是洛家的孩子，却没跟洛家那位领结婚证。
虽然易青丞说洛家那位还算靠谱，可这些“大户人家”的弯弯绕多，楚羲和心里头还是不踏实。
苏亦卿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指尖轻轻划过衣料：“我这个，才六个来月。”
楚羲和脸上露出点诧异，又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两眼，小声说：“看不出来呢。”
确实不像一般怀孕六个月的样子，稍微胖了点，小腹那里微微鼓着，不留意根本瞧不出来。
苏亦卿撑着腰换了个姿势，眉头轻轻蹙了下：“着床靠后不显怀，压得腰酸，走两步就累。”
这话让楚羲和松了不少，语气也热络起来：“其实我上个月也不算明显，这一个月肚子长得快，晚上睡觉都有点翻不过身。”
苏亦卿无奈地笑了笑，眼角带着点准妈妈的温柔：“我也担心过阵子肚子长得快，会长纹。”
正说着，苏亦卿瞥见茶几上放着的项目书，知道该聊正事了。
她伸手拿起一本，递到楚羲和面前：“咱们还是先谈一下这个吧。”
“好。”
楚羲和接过项目书，指尖碰到纸张，心里头那点重逢的热乎劲还没散，却也跟着收敛心神。
该说正事了。
……
洛景和易青丞熟得不能再熟，客套话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易青丞压根没把洛景这个客人放在心上，怀里抱着平板，眼神死死黏在自家崽崽的检查照片上，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洛景见易青丞把那几张四维图像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又点，连屏幕上模糊的轮廓，都要细细打量一遍。
指腹蹭过屏幕时，力道轻得怕碰碎了什么。
“你很焦虑？”
洛景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戳中了易青丞的心思。
易青丞眼底的担忧，根本瞒不过人。
“是。”
易青丞没藏着掖着，干脆承认，眉头还紧紧锁着。
“我老婆这次胎盘着床位置不好，医生说要多注意。”
洛景扫了眼摊在旁边的检查单，上面的医学术语密密麻麻，他看了两眼，收回目光：“看情况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后续不建议顺产。”
易青丞没接话，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摩挲。
洛景眯着眼凑过去，目光落在屏幕上，忽然笑了：“是个小姑娘啊！”
方才还抿着嘴一脸愁云惨淡的易青丞，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得意和幸福，语气里的炫耀藏都藏不住：“是。”
“那你家的呢？男孩女孩？”
易青丞反问，眼睛里除了好奇，还带着点隐隐的攀比。
洛景却只是勾勾嘴角，吐出两个字：“保密。”
易青丞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问出来的好奇全化作不满。
洛景倒没计较他的白眼，反倒指着易青丞扣在腿上的平板，语气里带了点难得的温和：“你们家宝宝真的很配合……右手居然是张开的，五个指头分得清清楚楚，这可不容易。”
易青丞点头。
他说得没错，大部分时候胎儿在肚子里经常攥着拳头，能照到这样一张手指分明的四维图，实在难得。
易青丞想想就开心的嘴角疯狂上扬，原则上医院是不能透露胎儿性别，架不住他闺女懂事，最近一次，他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一边去，别老盯着我闺女看。”
易青丞忽然把平板往怀里拢了拢，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洛景被他逗笑，带着点试探问：“对了，你老婆和我家那位，以前是不是认识？有什么渊源？”
易青丞把平板放到旁边的茶几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大约今天彻底确认了，洛景向来精明，把什么都算得明明白白，居然也有被人拿捏住的一天。
易青丞脸上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调侃：“你家那位的事？洛大公子，你居然不知道？”
……
看洛景这股子诚心诚意的模样，易青丞总算松口，打算大发慈悲，把从老婆楚羲和那儿听来的事，言简意赅说几句。
才刚开了个头，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
专门设的专属铃声，调子软乎乎的，跟易青丞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完全不搭。
他半点没犹豫，手指飞快划开屏幕，语气瞬间就柔了下来，连尾音都带着点哄：“怎么了，宝贝？”
这话听在洛景耳朵里，心里头只剩一个念头，胳膊上甚至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看着自己认识多年的兄弟腻歪地秀恩爱，真让人不自在。
空气都甜腻腻的，像化了的糖，粘得人浑身不舒坦。
“抽筋了？！”
前一秒还温声细语的易青丞，温柔劲瞬间没了踪影。
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脚步急促地冲出去，连跟洛景打声招呼都忘了。
好在易青丞之前也处理过楚羲和腿抽筋的情况。
他熟练地找来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楚羲和抽筋的腿上，指尖轻轻按着肌肉，力道拿捏得刚好，生怕弄疼了她。
“有没有好一点？”
他凑在楚羲和耳边问，声音里满是急切。
“老婆，还疼不疼？”
“这里酸不酸？我再轻点儿按。”
说着说着，易青丞自己倒先难过起来，眼尾的红色一点点漫上来，像是马上要掉眼泪。
洛景看着眼前的易青丞，只觉得陌生。
这还是他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易青丞？！
洛景甚至开始担心，要是易青丞真哭了，自己和苏亦卿在这儿杵着，那场面该多尴尬。
他下意识转头看苏亦卿，却见她嘴角噙着笑，眼神里满是饶有兴致，那副磕到了的模样，藏都藏不住，像在看什么热闹的好戏。
苏亦卿轻轻扶了下腰，刚想撑着沙发站起来，洛景就立马注意到，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语气紧张兮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亦卿无奈地摇头，声音里带了点哭笑不得：“我……就是想去卫生间。”
……
易青丞家留了饭，他家阿姨的手艺是真不赖，糖醋排骨酸甜口正合适，炒青菜也脆生生的。
苏亦卿的胃口比在家里好多了，不知不觉就多扒了两口饭，多夹几筷子菜，洛景看在眼里，嘴角悄悄勾了勾，没说话。
又是睡前擦油的流程，卧室里开了盏小灯，昏昏黄黄。
洛景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润肤油，看似随口问：“那件事，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洛景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苏亦卿把睡衣下摆往上拽了拽，露出一截腰，：“五万块，那时候对我来说，真不是小数目，算巨款了。”
回忆旧事，苏亦卿有点感慨：“就是这本书的广播剧版权费，还有另一本的。”
洛景的手指头在她腰上轻轻揉着，油乎乎的。
“我把钱给出去，我爸妈第一个跳脚。”苏亦卿叹了口气，声音低了点。
“不过……你知道那时候谁最气吗？”
她忽然转头看洛景，眼里带着点小狡黠。
洛景手上没停，还在慢悠悠地涂油，力道均匀，不重不轻：“我猜，是李牧寒的妈妈。”
苏亦卿一下子乐了，声音都高了点：“对！你怎么知道的？！”
她兴奋地想坐起来，被洛景按回去了，他手劲儿不大，却按得稳。
“还有一边没涂。”
洛景又蘸了油，手指头蹭了蹭，依旧耷拉着眼皮，语气平平：“她早把你当自家儿媳了，觉得你的钱就是她儿子的钱。你把钱捐出去，在她看来，就是动了她儿子的钱。”
苏亦卿听得点头，手都差点举起来给洛景竖大拇指，想想又觉的夸张，缩回手去，只说：“嗯，你说得太对了。”
听洛景的话，苏亦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现在想起来，那五万块花得值。”
因为这些钱，苏亦卿的父母外加李牧寒他妈，轮流训了她几回，说她不着家，没脑子。
尤其李牧寒他妈，俨然已经摆起了婆婆谱，甚至提出苏亦卿应该让长辈管钱，攒钱当嫁妆，买房子云云。
最可笑的是李牧寒，明明心里在意得要命，还装出一副人淡如菊不在乎的样子，在中间做老好人。
最后两人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冷战了好久。
再往后，就出了姐夫跟小姨子那档破事。
苏亦卿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心捐出去的五万块，居然成了她和李牧寒散伙的导火索。
洛景涂油的动作突然停了，他凑到苏亦卿脖子后面。
苏亦卿痒得缩了缩肩膀，伸手推他：“别闹，痒。”
洛景反倒更过分，，声音里带着点赖皮的暧昧：“想亲。”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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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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