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一见生人就挂着的那股冷劲儿，收得干干净净，端端正正站着，倒像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许老师好，我叫洛景，以前医学院的。”
许老师哦了一声，眼神往洛景脸上落，像是要把这年轻人的模样刻进眼里似的。
苏亦卿抓紧这空当，把贺礼递过去。给许老师的礼装在锦盒里，是洛景提前备好的蜜蜡巧雕鱼莲手把件。
她知道，许老师就稀罕这类小玩意，如今也算投其所好。
“祝您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大许老师笑得满脸是褶，接了盒子递给旁边人，立马招呼他俩：“进去坐会儿。”
苏亦卿不绕弯子，脸上带着歉意：“最近有流感，我们就不去里头扎堆了。”
许芳的目光往苏亦卿肚子上一扫，语气也软了：“也是，得多注意，孕妇好多药都不能用。”
许宏成倒没受影响，依旧乐呵呵的：“心意到了就好，以后孩子满月酒可得请我。”
许芳当下就白了他一眼，话里带着点嗔怪：“一天就想着喝酒，回头痛风犯了又要哼哼。”
跟着就摆出长辈的架势，跟苏亦卿叮嘱：“别听他的，孩子小，大人刚坐完月子，一折腾就容易病。”
苏亦卿顺着她的话点头，刚好又有宾客到，她和洛景就顺顺当当告辞了。
人一走，许芳盯着两人的背影愣了会儿，忍不住叹：“这孩子，跟他爸爸长得还有点像。”
许宏成的感慨里带着点疑惑：“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清？以前也没见几面啊。”
见许芳忽然不吭声了，许宏成又说：“你也是，操这闲心干嘛？人家满月办不办，跟你有啥关系？”
许芳皱起眉，朝两人走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就爱瞎操心不行吗？人家真办起来，得请多少人，不折腾啊？！”
这话还真没说错。那样的人家，多少人上赶着要凑上去，可许家夫妇心里头揣着点不对劲，方才竟没敢多问一句苏亦卿。
她到底什么时候结的婚。
洛家那孩子结婚了，怎么说也该透出一点风声来。
许宏成点了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老两口的感慨还没停，里头招呼宾客的许家儿子就急匆匆跑出来，可还是晚了，只问：“爸妈，洛家的公子……”
大许老师脸色一沉：“走了。”
儿子忍不住抱怨：“怎么不请进去坐会儿？”
说到底，许老师这回急急忙忙办寿，不就是为了给儿子铺条路，多攒些人脉？
这么大一个人脉，就这么放走了！
许家儿子还想再说什么，见父母脸色都不好，方才给他报信的老婆又一个劲使眼色，只好把话咽回去，转身再进去招呼客人。
从宴会厅到停车场，还有段路。
苏亦卿和洛景慢慢走着。
她肚子大了，低头只能看见一点脚尖，有洛景在身边，她就只盯着那点脚尖挪步。
走着走着，洛景忽然轻轻拽了她一下。
苏亦卿停下脚步，脑子有点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他穿件黑风衣，脸白得吓人。
李牧寒。
他怎么会在这儿？
苏亦卿还没想明白，就见对面那人嘴巴一张一翕。
“爸妈找你要钱……我不知情。”
“对不起。”
说实话，苏亦卿现在有点烦。
为了来给老师送贺礼，她今天中午没睡好，又碰见这么一个碍眼的存在。
苏亦卿目光冷淡的看着人不说话。
李牧寒眼睛落在苏亦卿隆起的腹部，嗫嚅：“你怀孕了？”
李牧寒应该没瞎？这不是明知故问？
苏亦卿：“对。”
李牧寒深吸一口气：“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那就谈呗？
苏亦卿挺想知道，他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唱哪一出。
李牧寒显然是故意等在这里的，旁边就有一家小咖啡店。
掐指一算，这家小店在学校里，少说也开了七八年，这么多年，藤椅还是原先的款式。
苏亦卿慢吞吞坐下，和洛景眼神拉扯一番，才把人支开到一边。
李牧寒脸绷得紧紧的，刚坐下，眼神就直勾勾地盯着苏亦卿，里头又有火又有审视，像要把她看透：
“苏亦卿，你别意气用事，考虑清楚！你真要把孩子生下来？”
苏亦卿：“关你什么事？”
她气到发笑，不自觉勾了勾唇角：“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便给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的人？”
果然……
李牧寒似乎已经自恋到了一定程度：“为什么？你是在报复我？”
苏亦卿此刻只剩无语：“我报复你？”
有的人似乎自我认知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苏亦卿提醒他：“李牧寒，你已经和我妹妹结婚，孩子都生了两个。”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李牧寒心里，他脸色瞬间白了，跟挨了一刀似的，喃喃道：“对啊……我们本来，不应该这样。”
看见李牧寒又犯了表演人格，苏亦卿心里暗道不妙，他该不会把自己的提醒当成了嫉妒和不甘？
苏亦卿觉得有点恶心。
她把手插进大衣兜暖一暖，饶有兴致的问：“李牧寒，有个事我想问，你和我妹妹打算要三胎吗？你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吧？”
这话像戳中了他的痛处，李牧寒脸色变了，语气也硬：“你为什么要这么揣测我，男孩女孩都一样。”
好一个不打自招，苏亦卿戏谑的看着他：“真的，都一样吗？你妈妈那边能交待？”
为了证明自己没私心，李牧寒又强调了一遍，只是声音没那么硬气了：“我妈是有这种想法，不过对我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苏亦卿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信：“哦，真的？”
李牧寒黯然伤神，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以前苏亦卿做他女朋友时，旁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就是她这副什么都看得透的聪明样，让人心里发毛，像后背贴了片湿凉的纸，不舒服。
李牧寒压着心里的火气，声音发抖：“就是你想太多了，我们才会……，既然恨我，不如直说。”
苏亦卿笑了，笑声里没半分暖意：“恨你？”
她干脆把话说开，索性摊牌：“你们能在一起，我反倒觉得解脱。”
“你和我妹妹究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李牧寒，我好像也没那么蠢。”
苏亦卿很明白自己不能成他们为期待的那种儿媳妇。
以及家长们在谈话中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要传宗接代的指标。
曾经年少的苏亦卿还真的苦恼过，甚至觉得恐惧。
或许苏亦卿也算不得一个完全的好人，她对李牧寒虽然有好感，但也不到爱的要死要活的地步，更像是成全世人口中金童玉女的顺其自然。
尤其当她察觉妹妹绍伊雯对李牧寒的心思以后，就更不想退出了。
所以最后李牧寒和妹妹在一起了，她也不意外。
过了那一阵，真的只剩解脱。
李牧寒和他的母亲姐妹当中比较倾向苏亦卿，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欣赏她这个人，喜欢她的个性？
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苏亦卿成绩比妹妹好大学也比她好，看起来安静，没有妹妹娇气，似乎对李牧寒更有利。
她和李牧寒还算情侣那些年，李牧寒一副尊重她清醒克制的模样，真的因为他是谦谦君子？
苏亦卿懒得深想。
李牧寒被刺了心，破防反击：“就是你太小题大做，如果不是这种误会，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明明知道我一直还爱你。”
苏亦卿这下是真的恶心了，胃顶得有点想吐，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这种人废话。
她扶着沙发把手，想站起来，声音镇定反问：“你刚刚说的话，考虑过给你生了两个小孩的我妹妹？”
洛景离的不愿，看似不经意，实则一直关注着苏亦卿这边。
苏亦卿也不知道他能听见多少。
只是见苏亦卿想起来，洛景马靠过来想扶人。
李牧寒已然恼羞成怒，“那个人能给你什么？他对你很好吗？”
在家里他是个好爸爸，稍微一算时间，之前在宁市的时候，苏亦卿就怀孕了。
苏亦卿翘了翘嘴角，嗯了一声：“显而易见，挺好的，虽然将来难说，起码目前没有因为我怀孕就出去找人解决生理需求。”
说完苏亦卿笑容更甚：“你应该不会背着我妹去做这种事吧？”
苏亦卿原本还想多添几句，比如。
洛景人长得比他帅，还有比他钱，将来能给小孩一个不错的起点云云。
这样似乎更可以把李牧寒起个半死，但想想有点掉价，苏亦卿懒得在这件事情上和李牧寒浪费口舌。
……
洛景表情把苏亦卿扶起来，神情淡淡的，对李牧寒刻意忽视了。
李牧寒坐在对面的也跟着起身，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他会和你结婚？这种人怎么会缺女人，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这样的行为和给别人代孕有什么区别？”
他加重了语调：“苏亦卿，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提醒，不要自甘堕落。”
苏亦卿起先还默认李牧寒不知道洛景家世背景。
听这语气，李牧寒好像知道他是谁。
洛景家的情况，百度一下就能查出来的东西，倒也不算难找。
看来李牧寒真是不了解自己，这几句话的杀伤力在苏亦卿这儿杀伤力有限。
就算李牧寒想把她打成一个攀附权势的拜金女又如何。
贞节牌坊吗？
伤不了苏亦卿分毫。
李牧寒一脸挑衅盯着洛景，殊不知此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苏亦卿后知后觉自己搞错了，这几句话显然是冲洛景去的。
她一把抓住洛景的手腕，声音软了点，带着安抚：“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只是以己度人。”
洛景先前冷峻面容有了松动，眼睛微眯，寒气四起：“李先生，我们的婚事……”
苏亦卿用力掐住洛景的腕子，把洛景手腕都掐出了印子：“不用，我不需要他当见证人。”
她和李牧寒怎么打嘴仗都行，洛景没必要掺和进来。
苏亦卿抻了抻腰，示意洛景让她借点力，洛景揽着她的腰，轻轻托着，两人默契的李牧寒视若无睹，提步就走。
走到门口，苏亦卿又回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还钱的。”
李牧寒破防了半天，跟她扯了半天感情，放了狠话，可有些实在的事，半个字都没提。
什么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李牧寒心里一清二楚。
……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洛景静静开着车，天阴沉沉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姓李的什么意思，自甘堕落，难不成还要苏亦卿为了自证清白，把孩子打掉？
真是荒唐，他凭什么？
明知那人的话就是要苏亦卿和自己生出嫌隙，洛景却无法真的风轻云淡。
可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和苏亦卿产生芥蒂吵起来，恐怕姓李的要背后偷笑了。
……
苏亦卿一回家就换了睡衣，浑身的疲惫像潮水似的裹着她，只想赶紧躺下睡过去。
这事本就不赖她，苏亦卿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现在她累得连抬眼皮的劲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去哄洛景。
洛景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跟着换了衣服，可那沉默里藏着的酸味，傻子都能闻出来。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是怕伤着他的心？”
话刚说完，洛景已经伸臂把她拥住，力道比平常重了不少，胳膊勒得她腰侧发紧。
苏亦卿伸手轻轻推他，声音里带着点急：“小心孩子！”
洛景一只手贴在苏亦卿腰侧，眼神沉得像深潭，看不透情绪：“医生说了，没事。”
说得倒容易，当初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绝不会给不喜欢的人生孩子。
他语气里的酸味又冒了上来，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在她后背慢慢游移：“你还念着。”
苏亦卿一把抓住他快要摸到胸口的手，皱着眉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等她说完，洛景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带着点急切，还有点委屈似的狠劲，堵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咳……”
苏亦卿狠狠掐了他手臂一把，洛景疼得皱了眉，可抱着她的手半点没松。
见她憋得嘴唇都泛白了，他才终于松了口。
苏亦卿大口喘着气，缓了缓才说：“我不想将来想起求婚这回事，还得记着有个不相干的人在旁边煞风景。”
她看着他，把话说透：“而且你那算哪门子求婚？分明是意气用事，想在他面前做样子，宣示你的主权。”
洛景咬着后槽牙，手掌轻轻覆在苏亦卿的肚子上，语气硬邦邦的，却带着点软意：“是又怎么样？我的主权在这儿。”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有感应，轻轻顶了顶他的掌心，那一下轻颤，让他眼底的沉郁散了些。
眼看他眼神又渐渐热起来，苏亦卿连忙摇头：“……真的……不行！”
“帮我一下。”
……
完事之后，洛景整个人都松快了，拿了毛巾仔细擦着苏亦卿脖颈上的薄汗，语气软得像棉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亦卿狠狠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又气又嗔：“现在才想起来问！”
……
两人就这么静静躺着，肚子里的宝宝刚刚闹过一阵，现在也很安静。
苏亦卿靠在洛景臂弯里，絮絮叨叨说话：“洛景，我真的没那么在意他，比起恨他，我应该是……对家人很失望。”
“作为没有什么资源，只有读书这条上升通道的人，李牧寒已经做得很不错，挺有能力的。”
绕是李牧寒人品存疑，苏亦卿也不得不客观评价，小镇做题家又如何，李牧寒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苏亦卿忘了抱着自己的是个醋坛子。
洛景酸溜溜的声音又冒出来：“哪方面的能力？”
苏亦卿可不想惯着他：“客观评价，在当时我们那地方的教育资源能考上星大，不算容易。”
洛景不服气：“你不是也考上了，还拿了我们家奖学金？”
苏亦卿无奈自嘲：“我专业没选好，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
洛景轻哼一声，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所以他是你家里满意的女婿，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一个优质的结婚对象，你父母偏爱的小女儿和他在一起，看起来他们接受良好。”
“甚至于对你这个揪着事情不放，破坏家庭和谐的女儿十分不满。”
苏亦卿轻轻拍手，脑袋往他肩膀上蹭了蹭，由衷夸赞：“真犀利，一针见血。”
洛景伸手拢住她的肩膀，指尖触到绵软的衣料，忽然觉得方才那场气生得不值当，不过是把些碎玻璃似的情绪往心里攒，扎得慌，又没什么要紧。
就算苏亦卿跟家里摊牌，那些顶着“家人”名头的人，也断不会满意他这个女婿。
不是洛景不够好，洛家的家境、声望，是能让人抬头看一眼的。
可错就错在太好。
好得成了刺，扎在旁人眼里，也扎在旁人心里。
那些人心里的算盘，洛景闭着眼都能猜出来，他们会怨，怨命运偏心，怨为什么偏偏是苏亦卿，不是家里另一个女儿，能攀上洛家这样的人家。
至于那个李牧寒，洛景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不是糊涂，是太清醒，清醒地揣着明白装糊涂。
洛景揽着苏亦卿的手，不由得收紧，仿佛要把她从那些无形的拉扯里，往自己这边拉一拉。
倘若真的那么喜欢，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忍得住。
除非，早有了别的方法疏解，才能在人前装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
……
苏亦卿今天的话，比往常多不少，打开了话匣子，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滞涩。
她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竟生出几分顾影自怜的唏嘘，像风吹过水面，荡开细碎的涟漪：
“亲疏有别，就算有血缘天性，情感这种东西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
“妈妈和外婆，关系不算好，我和外婆同一个姓氏的原因，有点复杂……”
[狗头][狗头]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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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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