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已打点过,没人安排娘子相看,娘子并非当真要嫁,否则不会亲事未成还照样高兴。”
“娘子一切安好,只清减了好些,苦夏,嘴又刁,遇上不喜之食竟至作呕。”
“娘子不善厨,东家小孟郎君亦然,小的小露几手,娘子与孟郎君称赞不已。”
“娘子闲时作画刺绣逗犬为乐,孟君为娘子制色分忧,又刻各样香木牲畜,以娱娘子。”
……
韩渐面沉如水,将信与那秘戏图一并压在枕席下,来回踱了几步,倏然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玉霓的确瘦了些,没胃口,亦是有意节制饮食,以免肚腹过早隆起,又为防胎儿过大,生时不易。
阿兄那里一拖再拖,终究逃不过,与孟季澧同去了趟崇业坊。
嫂嫂带狸儿回娘家去了,阿兄见他们结伴登门,立时拧起眉,及至听说要成亲,脸色铁青地将她叫到东厢房。
“不是当他是阿弟,怎就说要成亲?”
玉霓心虚地垂着眼,默不作声。
温为之欲待再问,孟季澧在外急急叩门,“阿兄有话只管问我,莫为难姐姐,姐姐被我缠得没法子才答应的。”
玉霓两颊红得着了胭脂似的,羞窘道:“三郎的为人阿兄放心,这门亲事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温为之冷笑,“你今日来只是知会我一声,并非叫我做主。”
玉霓讪讪道:“我和三郎没打算大办,不想给阿兄添麻烦,所以才一直没提。”
“我若反对呢?”
“为何?三郎处处都好,阿兄对他有甚不满?”
温为之气不打一处来,却又莫可奈何。
拉开门出来,孟季澧就守在廊檐下,寸步不离。
“你若还当我是阿兄,就与他离开西京。”
玉霓一怔,孟季澧已点头应下,“不得外迁我便辞官,集贤院多的是书手,少我一个无妨。”
等到商议婚期,温为之随口道:“既要走,不如回东都再办。”
怎知玉霓又不吱声。
孟季澧厚起脸皮道:“阿兄,月底就有好日子。”
温为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冷笑几声,方才道:“阿爹阿娘尚不知你和离,你打算直接领新婿上门?”
玉霓紧抿着唇,无言以对。
“阿兄要怪便怪我,与姐姐无关,是我急于成亲,恨不得今日便是吉日,今日就迎娶姐姐过门,”孟季澧躬身一拜到底,“求阿兄成全。”
玉霓细声细气地帮腔道:“阿兄,原就是虚礼,我们都不在意。”
温为之正待发作,有人进了前院,似是金吾卫的人,不知有甚急事,不等主人家应门便径自闯入。
温为之去了片刻,回来神色凝重,“我有要事,须出城几日。”
玉霓忙道:“公务要紧,阿兄只管去,婚仪诸事我们自己操办,阿兄不必挂心。”
言下之意,必得赶在月底成亲,他这个阿兄在不在无妨。
温为之却没再反对,看着玉霓欲言又止,到底没说甚。
过两日,杨夫人生辰,玉霓特地作了一幅水月观音像,送到国公府。
杨夫人性子疏淡,不喜热闹,往年生辰也只设寻常家宴,这回尤为冷清,府中上下悄寂寂的,仆从面上亦不见喜色。
杨夫人一见她就道:“瘦了。”
看过她那幅画,颇是讶异,当即命人张挂起来。
玉霓原想送上寿礼便走,杨夫人留她用饭。
因想着成亲之事杨夫人迟早会知道,席间便与她说了。
杨夫人怔了怔,“便是那位孟郎君?”
玉霓点头。
杨夫人攥着茶盏,许久方道:“玉霓,我收你为义女如何?”
玉霓未料到她会重提此事,迟疑着答:“非是我不愿,韩将军他……”
杨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淡淡一笑,“不必管他,你只说你可愿意。”
玉霓鼻中一酸,起身拜了拜,“义母。”
杨夫人扶起她,似是叹息了一声。
正日前三日,玉霓搬去崇业坊,杨夫人也提过从国公府出嫁,或是韩家别院,她没答应。
韦知善找过来,得知她另嫁,面上藏不住的失落,嘴上倒没说甚。
那秘戏图早便卖出去了,近日事忙,没顾上与她说。她叫她猜卖了甚价钱,玉霓往高了说,以为三缗已了不得,怎知足有二十缗。
玉霓揣着那十六缗,仍觉不踏实,穿来前她从没为钱发过愁,来此之后,温家就没宽裕过。
韦知善说渭宁郡王与福王为争这图险些动起手来,到底那渭宁郡王无赖,叫他抢了去。
她一阵后怕,渭宁郡王是已故皇长子之次子慕容硌,西京城中无人不知的浪荡纨绔,因和五皇子亲厚,同韩渐也有些交情。倘叫韩渐发现,他不会替她遮瞒,阿兄若是再告到阿爹阿娘跟前……单只想想,便头皮发麻。
所以秘戏图再紧俏,她也不敢再卖。
那福王也是怪。
福王乃先帝独子,自幼体弱多病,听说娘胎里带出的病症,名医圣手曾断言活不过而立,偏先帝只这一子,爱若珍宝,一度亲自教养,与臣工议事也常将他抱在膝头。可惜福王身子骨太弱,多方寻医问药,始终未得治愈之法,后来先帝大抵是死了心,只叫他好生将养着,不再着意栽培,大渐之际,传位于今上。
今上怜这侄儿时日无多,对他颇是纵容,行事再荒唐,也睁只眼闭只眼。
福王甚少在内廷走动,亦不与朝中勋贵结交,平生唯爱好酒,不近女色,既如此,不知争那秘戏图作甚。
月底成亲,狸儿年纪小,不懂何为成亲,只挨着玉霓不走,说姑姑今日美得仙女似的,又不住问他姑父在哪。
玉霓不知如何同他解释何为和离、解释他换了新姑父,只敷衍道:“姑父办差去了。”
嫂嫂从外头进来听着了,抓起小人儿要打屁股,玉霓拦着没让。
到得黄昏,孟季澧上门迎亲,因阿兄没在,杨夫人派了个仆妇来背她上轿。狸儿闹着往花轿里挤,定要与她同行,被嫂嫂逮了回去。
玉霓掀起轿帘,韩赴随行在侧,送她去归义坊,另有几个仆从,捧了好些箱笼,是杨夫人给她的添妆。
孟季澧骑在马上,一身喜服,这等艳色不衬人,他倒是肤色越发白皙,眉梢眼角尽是喜气,唇角微抿,克制不住地上扬,不时朝她看一眼,生怕接错了娘子似的。
玉霓朝他笑笑,放下帘子。
前回成亲,韩渐不情不愿,始终没个好脸色,只留给她一个绷紧的侧脸。到底是强扭的瓜不甜,当初委实不该勉强。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上了朱雀大街,一路南行。
轿夫笑道:“弟兄们,看紧脚下,新郎一再嘱咐务必稳当些,莫颠着娘子,回头另有赏钱。”
玉霓低头听着,连耳根也红了。
孟季澧又来问她可嫌气闷,惹得众人又是笑。
正值日暮,霞光如缎,遍地流泻,平添了些喜气。
一行人迎面打马而来,虽只着玄衣劲装,但敢在朱雀街驰马疾行的必定有些来历。
玉霓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揭开帘幕看了一眼,正巧当中一骑擦身而过,马上之人戴了斗笠,与她照了个面。她微微失神,那人下颌线条凌厉,倒与韩渐像了几分,不过韩渐不蓄须。
片刻后,不知怎么就乱了起来。
玉霓东倒西歪,花轿哐地落地,众人嚷叫着,她听见孟季澧喊她,正想应一声,眼前一明一暗,腰上一紧,便被人掳上了马背。
那人将她按在胸口,兜头盖脸用披风罩住,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兵刃相击之声,随着孟季澧的喊声湮没在耳畔急速掠过的风里。
玉霓被裹挟着横坐于马鞍上,扑鼻皆是浓重的血腥味,手往下一摸,触到冰冷坚硬的刀柄。
她尚有些发懵,没敢妄动,只道此贼胆大包天,西京城中也敢公然劫人。
因蒙着脸,也不知被带往何处,几次颠簸得欲吐,堪堪忍住了,等到那人勒住缰绳,下了马,将她胡乱一裹,夹抱着大步疾走,晃得她又是一阵作呕。
进了宅子,那人将她扔在榻上,转身即走。玉霓爬起来,头晕目眩,半晌才缓过来,所幸肚腹未觉不适。
下榻一看,是个三开间的屋宅,往明间去开门,不出所料,上了锁,各处转了转,不得头绪。
她回榻上坐着,心下发急,又想不出法子脱身,许是因有了身孕,近来颇是嗜睡,折腾了大半日,原也疲累,歪在榻上睡着了。
她并未睡实,隐隐约约听见门响,脚步声随即逼近,勉力睁开眼,韩渐站在榻前。
玉霓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
她从未见他这般憔悴过,面容苍白瘦削,唇色也淡,双目因瘦越发深邃,下巴刮得发青,一开口,嗓音竟也低哑干涩,活鬼似的。
“温玉霓,你以为我死了,才另嫁?”
玉霓坐起身,往后躲了躲,背抵住栏杆,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问,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如实摇头。
韩渐死死瞪着她,大抵多日未曾好眠,眸中满布血丝,眼神阴鸷,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玉霓瑟缩着,他想做甚,心里一点没底,不敢质问,只客气道:“方才可是韩将军携我至此?”
韩渐没搭腔。
玉霓隔窗看看天色,小心道:“今日我成亲,韩将军可赏脸到舍下喝杯水酒,将军若不得空,可否命人送我一程?怕误了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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