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但凡韩渐受伤,哪怕一点擦伤,她也急得直掉泪,定要亲自替他上药,他若不在府里,她便找去衙署。
玉霓闷声道:“不必了。”
听岚面露失望,“听说国公爷命郎君来与娘子赔罪。”
玉霓吃了一惊,韩渐怎会与她赔罪?在他跟前,一向只有她错。
“郎君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我瞧他是拉不下脸,实则舍不得同娘子和离。”
玉霓没搭言,只管低头绣那帕子,她不曾听过有谁不舍和离,却答应和离的。
听岚讨个没趣,等闲不死心,日日见缝插针地与她提起韩渐的消息。
玉霓一贯的不作声。
听岚虽存了私心,亦是一番好意,依她之见,本朝女子和离后原就难再嫁,于她更是如此,以她的出身,如何还能寻到韩家这等门第的夫家?
过了有三五日,听岚去东市给她配丝线,回来急得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原来是听说韩渐在相看新妇。
玉霓手中的线头总也穿不过针眼,怔了半晌,才这几日他便要另娶?不等薛映慈了?
左右与她无关。可她不该继续在这别院住下去了。
卫国公夫妇似乎尚存挽留之意,一面强按韩渐低头,一面又指派听岚给她敲边鼓。
韩渐的性子,岂会任人摆布?他自小说一不二,和离便是和离,再牵扯不清,逼迫于他,难保不会将他惹恼。
玉霓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数月前,她想起自己并非真正的温玉霓,而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她死在与父母出游的途中,死后穿到了五岁的原主温玉霓身上。
那年六月,东都连日暴雨,温玉霓不许阿兄出门抓鱼,阻拦未果,悄悄跟了过去,怎知正遇上河水暴涨决堤,冲走了她,捞上岸已气绝多时。
阿爹阿娘自责不已,阿兄更是恨不得以死谢罪,见她睁开眼,俱是喜极而泣,也因此对她极为疼爱,家中虽贫寒,却没苦过她。
她早便当他们是至亲。
阿兄得入金吾卫多少与韩渐有关,倘因她坏了与韩渐的交情,恐怕会误他前程。
韩渐虽非公私不分的性子,架不住旁人另眼看觑。从前是中郎将妻兄,断了这层姻亲关系,若未交恶,也还过得去,若是不欢而散,难免有人怕得罪韩渐而疏离阿兄。
阿兄知她和离,定会大吃一惊,疑心她发了癔症,接着大抵会替她与韩渐求情,等信她是真心和离,以他的脾气,又会不管嫂嫂如何,接她去同住。
再有些时日,他和嫂嫂该回西京了。
夜阑人静,庭院中只余唧唧虫鸣。
玉霓起身下榻,掌了灯,剪去成灰的灯芯,在几案上铺开纸笺,留了一封信。
翌日拂晓,悄悄离开了别院。
她臂弯挎了只包袱,头戴白纱帷帽,混在等着出坊的人群中,晨鼓响过,随人潮涌出了门外。
来西京四年,她极少独自外出,出门也是搭车,陡然置身人丛中,略觉不自在。她沿道旁走着,目光凝在脚下,想起四年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这次的确没有韩渐,释怀之余,心头空落落的,随即被一阵久违的畅快填满。
她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脚步逐渐轻快起来,一路西行,拐上朱雀大街。
时候尚早,少有人南行,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拦了辆牛车。
赶车的老翁一早载客去遵善寺,又急着返家,因而只搭了玉霓一人。听她说去赁房,老翁笑道:“倒是巧了,前日遇上个搭车的郎君,有房可赁,娘子可要去看看?就在前头归义坊。”
玉霓坦言道:“不知是甚屋宅,索价几何?若是价贵便罢。”
老翁一摆手:“既在归义坊,要不上价。”
玉霓便放心去了。
归义坊地处遵善寺以南、朱雀大街以西,一入坊门,便知此地与北城里坊不同。
坊间往来者多服皂褐白衣,沿街坊铺林立,门面简陋质朴,无甚华贵装饰,坊道亦未墁地,近日多雨,洼处积了水,以致泥泞难行。
玉霓一路遇着好几辆车,车轮陷在泥坑里,众人卷着裤腿,又是合力往前推,又是催打役畜。
她提起裙摆,小心地拣着干处走。所幸那宅子就在南曲,入了坊门,往东走,有半刻钟即是。
这一排屋宅临河而筑,南面河堤蔓草如丝,绿柳成阴,北侧一溜黄土墙,独独一户人家,墙头伸出一蓬散碎的黄花。
玉霓远远瞧着,没来由地心生欢喜,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尚没细看,已觉合了心意。
主家正往外搬抬箱笼,没上漆的一扇半旧木门大敞着。
那主妇模样的青裙妇人往骡车上塞了一摞用麻绳捆扎好的陶碗,见玉霓站在门外,稍稍打量过她,问:“娘子有何贵干?”
玉霓撩起帽纱,道明来意。
褐衣汉子瞧着与妇人是夫妻,正弯腰将只黑木箱子搬上骡车,目光在玉霓身上顿了顿,横那妇人一眼,催道:“啰嗦什么?还不快来搭把手?”
妇人白眼向他一翻,殷勤地引着玉霓往前院走,“娘子一人赁房?”
玉霓留了个心眼,回道:“与外子同住。”
妇人视线在她那只青布包袱上一顿,没再问,同她说起这宅子的样样好处。
玉霓各处看过,与她设想的几无二致。
两间屋,一间堂屋,一间卧房,地方都不大,屋里只简单置备了床柜坐榻。
屋前黄土墙围出窄小的庭院,沿西墙砌了口灶,茅草搭的顶棚,西南角上种了两株棣棠,枝头黄花开得正盛,花头繁密,东墙下,土新翻过,大抵是种过菜,主家刚起走。
“我们在西市附近置了新宅,这两间旧屋便空出来了,遇到娘子也算有缘,赁钱不多要,”妇人笑着竖起三根指头,“每月三百文。”
比玉霓预想的还便宜,加之着实喜欢,她便没议价,当即应下了。
妇人又道:“赁钱一次付十个月。”
玉霓迟疑起来,阿兄也赁房住,听说常是逢双月一付,或是一次付足三个月的。
褐衣汉子扬声道:“五个月。”
妇人脸皮紧绷,一颗米粒大的黑痣陷在唇角笑纹里,斜睨他一眼,转头对玉霓道:“那便五个月,如何?”
玉霓岂有不答应的?因见他们痛快,一口气减去一半,付定钱时索性付清了第一笔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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