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猛地睁开眼睛。
鼻腔中率先冲进来的是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夹杂着老旧墙皮霉变的腥臭,混合得令人作呕。
他缓缓坐起身,身下是一张冰冷生锈的金属床,床单泛黄,斑驳的血迹像是曾经有人用手指死死抓住了床单,然后又被无情地剥开,血迹陷得很深,有些褪色但是无法洗净。
这回又是哪?
门口渗出的光线忽明忽暗,不像是灯光的问题,反而像是有人影不断在光源前走动,但等时无仔细一看,缝隙那块的走廊却空空荡荡,一丝动静都没有。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呜——呜——”的呼啸风声,从破碎的窗户灌了进来,在房间内反复盘旋,划过的的声音,像极了人们的哀嚎,嘶哑又刺耳。
时无站起身,他要出去看看,再找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就当时无靠近铁门的那一刻,忽明忽暗的光线突然就恢复了正常。但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难以名状的阴湿“注视感”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脊椎后面。
时无强行忽略掉这种怪异的心理感受,然后轻轻推开了陈旧的铁门,走廊上的灯光长时间地亮着,灯泡玻璃上已经有些浑浊,上面满是黑色的不知名斑点。天花板的一角也塌了下来,吊扇如同吊死鬼一样半死不活地挂在半空中,每隔几秒就“咯吱”地晃动一次。
地上是翻倒的轮椅、碎裂的药瓶、零落的金属器械。前台那边堆着纸张和文件,墙上的病人档案被房间里溢出的风吹得“啪啪”作响,几乎快要从铁丝上脱落。
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医院。
时无绕过碎玻璃和生锈的输液架,走到前台前,他下意识抬起头。
灰扑扑的档案板正对着他视线尽头,最上方是一块红色的塑料字牌,上面的一排大字已经破碎,只剩后半部分依然清晰地挂着:
“......精神病院。”
时无:很好,第二个老家来了。
他回过头,观察着整个空间。
这精神病院并不如上一个场所那么大,只有一条笔直深长的走廊,两边全是铁门房间,有的门牌还在,写着“观察室”“治疗室”等等几个字,有的门已经变形,上面的字牌只剩下钉子还在倔强地钉在上面。
风突然又刮了一下,吹得墙上那些病人档案哗啦啦地响。纸张上面打印出来的灰暗扭曲的人脸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就算风已经停止了,那些纸张上面的人脸依旧在不停地摇晃着,带着丝丝诡异。
只有最上面的那一页似乎被钉死了,完全不随着“风”动弹。
时无好奇地走了过去,轻轻翻开了最上面的那一页。
病历纸印刷粗糙且已经泛黄变脆,字迹模糊得几乎快要消失,但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容处依稀还能够看出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轮廓。
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子,面容稚嫩,长发及肩,眉骨深邃,眼神柔和但是迷茫,嘴角微微抿起,竟然让时无感觉有几分熟悉。
这张脸似乎在哪见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不等时无细想,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雪白。
走廊深处,头顶灯光还在幽幽地亮着,一个毛绒的巨大影子站在那里。
是那第二只兔子玩偶。
时无呼吸一滞。
那东西几乎没有声音地从拐角探出身体,动作机械僵硬。它雪白的外皮在昏黄的灯光里似乎显得格外可爱毛绒,跟这一片潮湿、腐臭、暗沉的世界看起来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他来不及多想,瞬间猫下身,缩进前台桌子下面。
前台下面空间逼仄,墙壁潮湿斑驳,一只死老鼠干瘪着卡在缝隙,已经腐到能看出白骨。时无蜷缩着,死死盯着外面那双毛绒绒的脚慢慢逼近。
每一步都像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呼吸不畅。
“嘀嗒。”
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一个圆柱形试管。
“咕噜。”
那试管滚落下来,掉在地板上,又滚到了前台一角的阴影里,撞到了金属边框,“哐铛”的一声,不是很大,但是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就显得格外刺耳。
时无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双兔脚顿了一下,头也微微偏了个方向,似乎是在“听”。
但是这个兔子玩偶却没有任何要过来的意思,而是依旧一声不响地站着,红色的玻璃眼珠此刻看起来有些迷茫,仿佛捕捉到了动静却辨不清方向。兔子玩偶停顿了好一会后才不甘心地转身,机械地、缓慢地、拖着脚步朝反方向的走廊深处走去。
直到这一刻时无才真正注意到,这只兔子耳朵是耷拉下来的。
一只破了口子,棉花都露了出来,另外一只耳朵也无力地垂着,不再竖立。
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只兔子它似乎是个聋子。
听不见,也就表示着不会说话。
所以,时无从开始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听到任何急切的倒计时。
正当时无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那只兔子在前方猛然停了下来。
时无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只见那只兔子发现了地面上那只孤零零的试管。
它歪了歪毛绒绒的脑袋,那双红色的玻璃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试管,然后,它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扭曲的弧度,一点一点地转向了时无藏身的前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兔子不走了,就站在原地,与时无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无声地对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声音都让人头皮发麻。
终于,它动了。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迈开那双毛绒绒的脚,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前台这边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无的心尖上。
近了,更近了。
时无甚至能透过桌子腿的缝隙,看到它那身雪白的绒毛和裙摆上诡异的图案。
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冲出去跟这破玩意儿拼了。
“这次不会真的要寄在这里了吧?”时无心里暗骂一句。
他甚至还有闲心想,自己要是真折在这儿,不知道那个死对头薄晏会不会开心地放一挂鞭炮庆祝一下。啧,还没跟他再正经打一架呢,就这么死了,真他妈亏。
兔子的脚步声停在了桌边。
然后,一只巨大的、缝着线的兔子脑袋,从桌子边缘缓缓地探了出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薄晏已经走到了这座虚假城堡的尽头。
这里没有墙壁,没有边界。眼前是一片诡异的、由无数种色彩交织成的模糊光晕,像是一道流动的、混乱的次元壁。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片光晕,却什么也感觉不到,直接穿了过去。
而就在那片模糊的尽头,薄晏竟然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场景。
左边,看起来像是一幢阴森破旧的教学楼,右边,则是一间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废弃精神病院。
这两个地方,就像是扭曲的画作,被硬生生拼接在了这片虚假空间的边缘。
也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薄晏看见了,就在那座精神病院的场景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一张桌子底下,而一只巨大的兔子玩偶,正缓缓地朝对方靠近。
是时无。
精神病院内。
眼看着那只兔子就要发现自己,时无心里都开始盘算着是先踹它的脸还是先薅它的耳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远处走廊尽头的灯光,突然间炸了!
玻璃碎片四溅,刺眼的电火花“滋啦”一下照亮了整个走廊,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时无心里冒出来一点怀疑:这个灯炸得也太巧了吧?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只见面前这兔子玩偶猛地缩回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桌子,迈开两条腿,用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既迅速又笨重的姿势,飞快地朝着灯光刺眼的方向奔了过去。
看着不太像啊......
时无咽下心里那点疑惑,直至看不见兔子玩偶的身影后,才迅速朝着另外一边奔去。
虚假的城堡里。
薄晏缓缓收回自己刚刚扔出东西的手。
他的脚边,是这座城堡里原本摆在桌上的一个花瓶的底座。
而他的手上,还捏着刚刚从花瓶里拔出来的、沉甸甸的金属花枝。
赫然,刚刚用花瓶砸烂精神病院走廊灯的人,就是他自己。
*
时无奔跑在走廊中,有目的性地推开了一间房。
那房门上面还残留着摇摇欲坠的门牌——“治疗室”。
时无做贼似得猫进房间后又将铁门恢复到原来位置,他也不敢按门框旁边的开关,怕引起兔子玩偶的注意,只能借着身后微弱的走廊灯,一点点摸索出房间的轮廓。
看起来这是一间年代久远的治疗室,房间正中间放着一张绑带床,床边还有个已经翻倒了的金属托盘,托盘下面还压着几根生锈的手术刀和撕裂的止血带。
墙上挂着一些的仪器图示,时无走近看了好几眼,然后发现根本看不懂。
天花板上原本挂吊针的地方被拆了下来,细长的轨道脱落在地上,地上还散落着一个记录本,纸张泛黄边角卷曲。时无弯腰捡起来翻开,扉页上写着几串潦草的字迹:
【患者编号784,幻觉频繁,自我语言失控。建议加大剂量,实验性镇静药使用第六天。】
他往后翻:
【情绪波动剧烈。对话时出现多重人格指代。存在强烈被害妄想。】
【尝试通过冲击治疗稳定病情。患者表现出极度恐惧,躲避光照。】
时无蹙了蹙眉。
这些用词,“实验性”“冲击”“加大剂量”,根本不像是正常医院会用的术语,听起来更像是某种人道实验。
他将本子夹在腋下,退出房间,朝四周看了几眼,又走向对面的另一扇门。
门牌写着“活动房”。
这是个空间较大的房间,靠墙摆着一排破旧的沙发,中间铺了一张红蓝格子的地毯,几个玩具箱摊开在地,里面掉出些脏兮兮的积木、娃娃、彩笔。有一面墙上甚至还贴着海报,上面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笑,背景却是在灰蒙蒙的楼道,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有些渗人。
墙角还落着几张童画,纸张上画着三只手绘风格的小兔子,左边那只身上穿着碎花小裙子,嘴巴咧开,右边那只穿着白色衬衫,嘴巴紧闭,最中间穿着条纹病号服,嘴巴向下。它们并排站着,身后却画了一圈黑色杂乱的线条,边角上还写着字:
【爸爸妈妈和我。】
地毯一侧,有一块碎花布料被扯烂挂在椅背上。
熟悉的白色碎花裙。
时无怔了怔,缓缓走过去捡起那碎布,指尖缓缓摩挲过那朵已经褪色的印花。
和之前他在教学楼厕所里,看到索菲亚穿过的那条裙子,一模一样。
“是她。”他低声说。
这里不光光是躲猫猫的场所,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地方,甚至可能是她内心深处最“难忘”的地方,只不过不是好方面的难忘。
“从学校、到这里......”
“都和索菲亚有关。”
这场游戏似乎正在将他一步步逼进索菲亚曾经经历过的每一个噩梦。
时无心里有些发闷,但他脚步却更快了。他走向走廊最深处,那扇门牌已经掉落、连锁都已经锈死的门。
但是这个地方也是最不同于其他的,因为门后不是普通房间,而是一间隔离观察房。
四周全是厚重的玻璃,金属床被焊死在地。拘束带残破的掉落在地上,摄像头和录音装置全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墙面上满是带着褐色的抓痕,空气里弥漫着苦涩药味与血腥的混合。
时无环顾四周,却被一张破碎的纸片给吸引了注意力。
它似乎是被撕碎丢弃在玻璃墙角下,时无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上面依旧因为时间的原因而模糊不清,开头是一段手写字,写的是“我保证”,中间的文字已经看不清,而右侧的落笔则是一个时无非常熟悉的名字——沙利文。
时无垂眸盯着那个熟悉得几乎让人牙根发酸的名字,脑海飞快运转着,逐步拼出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景。
没有更多线索了,时无轻轻将纸片和本子放到地上,准备去下一个房间再看看。
他呼吸放缓,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周围出现了一点小声音。
什么声音?
时无的手放在门锁上,仔细倾听,可是半晌过去了,那声音也只是持续不断、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的回音。
是在精神病院待出来错觉了吗?
时无摇了摇头,拧着门把手。
门的转轴有些生锈,时无将手心抵住门板,用肩膀轻轻一顶,“吱呀——”
他正好对上了一双玻璃质感的眼睛。
时无几乎是瞬间僵住,心跳骤停。
那只兔子玩偶正静静地、诡异地蹲在门口,守株待兔。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为什么不直接进来抓他?
那一瞬间,时无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不是恐惧,而是被“盯住”太久之后才意识到的后知后觉。
它不是现在才到的。
它一直都在。
时无下意识地想退一步。
下一刻,那只兔子玩偶几乎是用爬的冲进来!雪白的身影瞬间闯入他的世界,四肢猛烈敲着地面,带出来“咚咚咚”的沉重撞击声。
时无猛地转身想要跑走,却在那瞬间被兔子一把抓住!
第二轮游戏结束。
另外一边的薄晏握着花瓶的碎片静静看着城堡边缘的精神病院的画面。
手上有滴滴鲜血顺着指缝留下。
地面上,全是破碎的陶瓷碎片,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再次穿透整个画面,到达另外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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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索菲亚的城堡(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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