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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我来接你

午后三点,道路上人少车稀;一辆SUV沿湖畔蜿蜒前行,很是悠闲。坐在后排的曼玟向窗外望去,车窗忽然被打开,满眼青碧清晰印入眼帘,偶尔点缀一闪而过的几抹绯红;那环湖绿道修建得极为宽阔,穿插在运动装置和休憩设施之间的是一个个景观小品,有精心搭配的绿植形成的自然野趣,有风吹层林的写意,充盈着自然的灵动与生活的惬意,这座城市真是越来越好!

暖风拂面,她深深呼吸,眯眼望向更远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湖的对岸是一排排超高层建筑,城市繁华与自然界的缤纷融合在这开阔的视野中,有春日润色,又有春风暖心,而他驾车载着她,此时此刻,正是人间四月天!

“这一片建设了五六年,现在已经完全成熟了。”阿弛向她简单介绍起来,车外是春日盛景,车内两人似漫不经心,闲聊几句。

“你之前的家,我也去过。”不知怎地说起一事。

“你去过?”曼玟接着又问:“就你吗?”

“嗯。”

“我带你去的?”她还问。

“是呵。”

曼玟未察觉那语气拖上了尾音,她还在努力搜索记忆。镇上的那个家,立在国道边上,去往省会的车子都要从门前经过,很多同学都知道大致的位置,但进过家门的并不多。如果是男孩子单独上门,这事可不多。她记得到家做客的男孩子有那么为数不多的两三人,但不记得有阿弛。

在曼玟有限的记忆中,关于阿弛的,细细碎碎,并不少…… 怎么可能独独忘了这一件?

“什么时候?”曼玟斜睨着一双不大但修长的眼睛问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家是怎样的?前排几间房?” 她下意识的猜测,可能是他的记忆出现偏差。

开车的阿弛禁不住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曼玟一眼,回了一句:“你竟然忘记了!”

曼玟留意到他的眼神和用词,温和的阿弛用了“竟然”。我是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她心里很是疑惑。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阿弛笃定地开了口,“ 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一起,后来大家都散了,我之后跟你去了你家,你家在马路边的半坡上,离车站不远,两层楼,左右结构,进门的大厅是个套间,后边还有个院子。”

“哦。”曼玟无言可对了,还想问又觉得不好深问。

即便有阿弛的提示,对于“他去过”这件事,依然在她的回忆库里全无痕迹,想不起来一丝一毫。

其实也不算什么,曼玟一贯记性不好,总是忘事,很多不咸不淡的人和事,她都会忘记,她的记忆一直是有选择的。

“ 怎么今天有空?”她转移了话题。

“ 别人当然没空,这不是你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有空。” 阿弛这么回。

曼玟“呵呵“干笑两声,这话不好接。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多年,还有比他更闷葫芦的人吗?如今这是转性了?

当年,阿弛若是嘴巴这么“油”,今时今日,只怕两人也可造出一排同他一模一样的娃娃出来,脑海飞快闪出个画面。

道路再蜿蜒,终有抵达时。

“酒店到了。你慢一点,我帮你拿东西。“ 阿弛停好车,就很快下了车。等曼玟拿好自己的包,打开安全带,阿弛已帮她打开了车门,拿好行李在一旁。边上还有一个被“失业”的呆门童。

“哦,谢谢!“

“那我先走了,我和他们约好吃饭的地方,就发你定位。“

“再见。“

“再见!“

两人客气得就像专车司机与乘客,阿弛的服务礼貌而周到,曼玟则是一个随和的客人。她想起到站前接到他的电话,他问:“你有行李吗?酒店定好了吗?”最后留下一句,“ 我来接你。“

曼玟一一回答,然后就有了下高铁之后的专车服务,唯一不同的是,阿弛特地带她绕了湖边一趟,而曼玟也没有问为什么走这边。只是在酒店大堂告别又转身的那一刻怅然若失,阿弛说我来接你,就真的只是接送而已。就这么轻巧地来,也那么悄然地走了。

关上酒店房门,整个人先松懈下来,稍做休整,曼玟便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最终,厌烦的关上了电脑,有点无可奈何的躺在酒店床上,万千思绪瞬间汇聚。

“你竟然忘记了“ 这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心头。

他似乎有些委屈,她却觉自己更委屈。

怎么忘得掉?关于他的记忆那样……深刻!

曼玟和阿弛是高中同学,他们的学校是一所镇上的普通高中。关于高中母校的美好记忆十分有限,但有一点是大家的共识:那时学校有个传统,就是晚自习前有15分钟的时间,可以让大家自由唱歌。每到晚饭后,自习前的这个指定时候,此起彼伏的歌声就会响彻整个校园,这歌声曾抚慰了多少人的三年寒窗。

班上的第一支歌是阿弛教的,第一万女生宿舍地话题主角也是他,有几个女生聊天,说他胆子真大,第一个站出来教,还说阿弛的歌唱得真好。

真好?算不上吧,只能说还不错。曼玟当时心里如是评价,她觉得不够好,她喜欢有天赋的,声音条件天然好的,一亮嗓子就惊艳的那种。但阿弛不是,他并没那种天生地好嗓子,他应该是很喜欢唱,也会自己反复练习,最终唱出来的效果比大多数人好,就是这种,展现出来的成果看得到很明显努力的痕迹。

阿弛和刘德华是有些像的,不止脸部轮廓像,天赋一般,后天始终努力也像。

后来阿弛还教过很多歌,曼玟的记忆里只有他第一次教唱歌的情景,她记得,他站起来,教了大家唱歌,最后,他转过身,弯腰鞠躬:“谢谢大家!“

阿弛的彬彬有礼在这所普通的乡镇高中,显得有点突兀了。曼玟留意到了,他的“循规蹈矩“稍显刻意,令人惊艳不是他的歌声,是一双美目。他转身说谢谢大家的时候,她抬眼就瞧见了:那双眼睛很大,似有水光,眉目传情。匆匆一瞥,曼玟只觉这一双美目应该长在女孩子脸上,长在男孩子脸上,似乎有点过了。

他们在学校一直同班,也有过一些合作,一起当过学校电台的播音员,一起当班干部,他们可能也彼此讨论过题目,曼玟不记得了。印象里,阿弛善待所有同学,总是会帮助别人,比如:他在学习食堂帮忙打饭,每次曼玟会去他帮忙的那个排挡打菜,他总要往她的饭盒上一压再压,好多装一点菜品;又比如,他借用她的单放机,却牺牲自己午休的时间只为拿到街上修理铺帮她修好。有人对她说:你看阿弛,多好的人,要我是女生,我就喜欢他 ! 曼玟轻飘飘回一句:不是我的菜。然后,继续自己的想入非非。

整个高中,他们的相处一直关爱有余,亲密不足。只是,阿弛对所有人好像也都如此。他们的目光偶尔相撞,曼玟有点爱怼他,喜欢看他接不上话,又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曼玟察觉,阿弛似对她有好感。

在曼玟的毕业纪念册上,阿弛抄录了一首诗:

我将归来开放

因为我从来是那样,

所以你以为我永远是那样。

可是这一回你错了,

我改变得令你难以想象。

坏的终能变得好,

弱的总会变得壮。

谁能想到丑陋的一个蛹,

却会变成翩翩的蝴蝶模样?

像一朵入夜的荷花,

像一只归巢的宿鸟,

或像一个隐居的老哲人,

我消逝了我所有的锋芒与光亮。

漆黑的隧道终会凿穿,

千仞的高岗必被爬上。

当百花凋谢的日子,

我将归来开放!

抄录之后,他写了一些祝福的句子,最后加了一句:“伸手,我怕,轻轻的一触,会触痛我的情感 ……“

原来,阿弛看懂了她的轻视,又那么委婉的表达了他的情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首诗表达的情绪是令曼玟吃惊的:这是李敖的诗,那么离经叛道,桀骜不驯的一个人,阿志用他的诗来表达自己的心志!

曼玟没有回应,她一直告诉自己,阿弛太漂亮了,男孩子太漂亮不好,毕竟自己并不算美女;阿弛也不够聪明,他不是我的菜。曼玟甚至会向别人嘲笑他,我们班有个住校的男生,居然会随身带针线包,我们班女生需要针线,都找他借。

他们的关系,本有机会出现转折。

第一次高考后,曼玟早早决定了要复读,但不知道其它关系要好同学的计划。开学前一天,阿弛给她打了电话,说,我来接你。

开学前,曼玟家里人——父母姐妹都提前各赴前程,留她一人在家等候开学,家里楼上楼下,前庭后院只她一人住,那几天有点怕。而复读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对重返高中校园也有点忐忑。等到开学前,意外接到阿弛的电话。

他问:“你什么时候到学校?“

她答:准备出发了。

他说:我已经到校了,那我去车站接你,你有不少东西要拿吧。

她说:“好呀,我还要先洗个澡再出发。“

“从我家到那边车站大概半小时 ”她又提醒了一下。

然后,曼玟用最快的速度简单洗了澡,又用一张大大的格子床单把两三个分散的行李全部包起来系在一起,极快地整理好一切。

提上包袱和其它行李,刚出门,正好对面来了一趟车,她快步跑到马路对面,使劲摇手叫停了车,正好是顺路车,好巧,都没这么顺利过。

车窗外风热但够劲,一路绿荫飞逝,不到半个小时,就到站了。

车站抵达镇上国道的路口,从这里下车,还要走上十几二十分钟到高中校园,她下了车,满心欢喜。新的奋斗的一年,有一位志同道合熟悉的同学,让她对整个复读的生涯都生出了期待。

然而下车却并不见阿弛,她等着、等着、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曼玟做了各种阿弛之所以迟到的假设,一再计算可能还需要等待的时间。最后她终于灰心,感觉哪怕是只蚂蚁,爬也该从学校爬到了车站了吧?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话,他只是要在校门口等,或者是自己错会了,阿弛没有要接她的意思……

曼玟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等了又等,开学季正值盛夏,不止头上冒汗,心里也冒火,来来往往的行人反复打量她。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还拿着个好笑的布包袱,被人围观。大约一个小时,从心花怒放到怒火攻心,曼玟终于再也等不下去。愤愤然,拖着有点难堪的行李包袱,她一个人默默去了学校宿舍。之后在校园和教室里面,是全体团队生活共同的新开端,而不是属于她和谁志同道合的新开端。两个人偶尔目光交错,她不想理他,而阿弛也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悄无声息,曼玟刚刚在心里生出的那点迤逦的绮思,似微弱的火苗,刚一点燃就被微风熄灭了。

忘记了多久之后,阿弛在一个不经意的间隙,终于开口:“ 你那次是不是用蓝布格子打了个包袱,还拿了一个绿色的桶?”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他亲眼看到她注定落空的欢喜奔赴 ?

阿弛看着她猛然抬起的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恍然,知道她终于拼凑起了那个炎热午后的全貌。

“我看到你提着那个蓝格子包袱,动作很快地上了对面的车。我在经过的班车上,隔着车窗喊了你两声,但车声、风声太大,你没听见。” 阿弛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焦急赶路的少女身影,“车子没停,我只能看着你坐的那辆车越来越远。等我到站下车,候车还久才等着返程车,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曼玟怔住,原来不是空等,而是错过。当时她说要洗澡,所以他评估时间,改变了计划,直接上门接人。而时间没对上,前后可能只差一分钟。一分钟的阴差阳错!

“那你……”曼玟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这么久才说?”

阿弛那漂亮的过分的眼睛深深看向她,似乎在说,难道不是你不想听?也是,他是有好几次看向她,是想开口,而曼玟总装看不见,一扭头就错开,一副不愿再搭理的样子。

曼玟心里又有了气,之前她生气的是失约,能解释清楚,自然就不气了。但是她气了多久,阿弛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忍那么久?如果是她,她是一时半刻都不能忍住,要冲出去解释的。

这事过去很久,曼玟心里有些许惆怅:原是她想快一些,而他想近一些。如果她能慢一点,或者能有再多等十分钟的耐心,就可见雨后彩虹,也不枉被失望劈头盖脸淋一场。他们曾双向奔赴呵,她品出一丝甜味,又带着几许酸涩:天知道,那一刻她是多么期待,多么期待一个与他肩并肩的开始。高中时期,男孩、女孩都那么含蓄。每鼓起一次勇气都需十二分努力,而错过的那些情愫交汇在稚嫩的时光中难以捡拾。

他们如此不同。

她像一团火,渴望燃烧,也渴望被瞬间点燃,若得不到预期的回应,便容易迅速冷却,甚至转为负气的冰。而他,则像一道缓流,看似平静,底下却有执着的力量,但若遇到坚硬的礁石,他会选择绕行,而非撞击得粉身碎骨。

她急于奔赴,缺少了一点等待的耐心;他试图走近,却少了一份不顾一切的冲动。他们都曾向对方迈出过一步,但步伐的节奏和时机,却错位得令人叹息。

曼玟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拒绝姿态本身,对一份忐忑的心而言,就是一种强大如山的阻力。

他们确实如此不同!

多年过去,阿弛记得去过曼玟家,还记得她家客厅的样子,曼玟却不记得他来过。她记得自己去过阿弛家,却并不记得他家的样子,甚至不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只记得一排极好看的孩子。

他们的关注点,看问题的角度,处理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曼玟想。

是的,她去过阿弛家一次,遇见了一群与阿弛像极了的孩子。

高中时期,有一个暑假,曼玟找了个理由去找阿弛,依照同学录上的通讯地址一路找去,没有预约。今时今日,人们早已不需要这样冒冒失失的上门,但那时装电话的人家不多,手机在镇上还闻所未闻。曼玟一个人摸索着转了两次车,又走了一些乡间土路,问了一两个路人,顶着晒得通红的脸,来到了阿弛家。

跨进他家的堂屋(旧时客厅),曼玟就傻眼了。她一眼瞧见,三个光溜溜着上身的小男孩,孩子们惊奇地长得和阿弛一模一样,就像是阿弛的孩子一样那种相似!她总觉得男孩长得太漂亮,比女生都还漂亮是不对的,因而“嫌弃”他。可是小孩子这么漂亮,真是太讨喜了。这里居然一下子有三个如此漂亮的孩子,真是奢侈!她被震惊到了!

是阿弛大哥的孩子们。他的哥哥和他也很像,只是脸部的线条要刚毅好多。可能是阿弛的成年版本。那一趟遇见了另外两个版本的阿弛,童年的,成年的,都留下了清晰的记忆,只是当时的阿弛是何模样,当时去他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样离开的,她又忘记了。

她那时在想入非非,阿弛的孩子会那么漂亮,以后谁会是他孩子的妈妈呢?他会在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下这么漂亮的孩子,会住在怎样的房子里,他们会展开怎样的对话?她想得脸红扑扑,兴奋莫名,总感觉像遇见了和自己有关的未来,那些想入非非的未来呵,真是让人向往。这些未来,总得有一个开始,对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蠢蠢欲动。

曼玟的脑海里时常记起那个让她惊叹的画面:三个光溜溜的一摸一样的有着最漂亮脸蛋的孩子笑嘻嘻的看着她。

后来的后来,有一次,阿弛提到担心读高中的儿子读书吃力,成绩平平。曼玟瞬间就想起那三个漂亮的孩子。怎么会不聪明,那一定是你没给她找个聪明的妈妈 ?谁让你不和我结婚,我的孩子各个都聪明。如果是我们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吧,她又开始想入非非。

她的感知障碍

过一两天,一群同学如约聚餐,大家笑谈校园往事,曼玟看到他的谈笑风生,对每一位同学的照顾,他果然还是如此周到,不是独独对她。

菜有点偏咸,不过没关系,大家也不是为美食而聚。曼玟略略有点遗憾,因为以前每次和他一起吃饭,她都吃得很好。

大学毕业后,双方都还没有结婚的那几年,出差经过这座城市,也曾约见过几次。印象里,阿弛每一次安排的餐厅都很不错,环境很舒服,东西也好吃,每一次都很符合她的喜好。

记得有一次吃到一道苕皮炒蒜苗,是用红薯粉烫熟,切片,配上嫩嫩过的青蒜,是遍寻不着儿时记忆里的味道:苕粉肉。那时童年贫瘠的生活里,大人们用口感类似的苕粉做菜,骗孩子们说是红烧肉,曼玟记忆深刻。

还有一次吃到一碗龙须面,那是一道清汤面,但烹饪水平极高,面的软硬、味道的鲜香咸淡、汤水的宽寡,全部做得恰到好处,极对她的口味,那是她吃到的最喜欢的面条味道。还有其它……

吃过几次美食之后。曼玟心里了悟,心细的人会过出更美好的生活,是她短浅了,瞧不起带针线包的那份细致。

同学们因曼玟的到来而聚,她却比平时更少话一些。总有一种想说的话,说不出口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面对阿弛的时候,很容易发生。

他们在一起,一直好像不用说很多话。

大学期间,他们曾有过真正的约会。那是曼玟第一次去阿弛的学校,没有喊其它同学,她只身一人。阿弛去车站接她,请她吃饭,陪她看了通宵的电影,在昏暗的影院,牵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印下极其绅士的轻柔一吻。

靠近她的时候,阿弛似乎还在她耳边极轻地问了一句,我可以吻你吗?曼玟缓缓摇摇头,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她有些着急,“我没有摇头,我只是头晕,我听得不太真切。“ 曼玟想张口,但无声息。只因耳边的那句问话,阿弛似乎说了,又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想象,声音极轻极轻,若有若无。而后,他没有再提,她无从解释。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靠近他,她就呼吸不畅,仿佛缺氧,持续头晕,伴随着好似发生感知障碍,听不清晰,也看不见其它,只知道身边有他。而与他在一起所有的一切似乎印象清晰,又似乎虚无缥缈,好似幻觉,难以掌握。

只是这一次,曼玟还带着些忧伤,总觉得自己在做坏事。曼玟的忧伤是因为惭愧,他们不再同窗时,曼玟终于发觉了阿弛的好,她很想要他的好。可是此时她还有个之前莫名其妙招惹上的男朋友。曼玟有所顾忌。

阿弛如果吻,她知道自己不会拒绝,他为什么要问,她又为什么要摇头?

这个可以有而最终没有落下的吻,成为曼玟的心魔,他的吻是什么味道?会有那种藕荷香吗?曼玟其实不是一个被动的女孩子,只是在阿弛面前,总有点魔怔,让她无法动弹,言语凝滞。

通宵电影后,他们漫步在一条长长的堤坝上。那是冬日的清晨,很凉,周围灰蒙蒙的一片。这里地势偏高,冬天剥落了树叶的外套,四处都感觉光秃秃的,没有遮挡,可以俯瞰城市,但又远离人群,是个光明正大又不那么醒目的好地方。

曼玟喜欢这种地方,因为这里只有一条路,只需要沿着它一直走,不用选择,也不需要考虑,而且能走很久。曼玟指尖冰凉,微微有些发抖。阿弛牵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取暖,曼玟总有点怕自己的手冰到他的皮肤。日出的时候,她靠在他的肩上,听着彼此的心跳,迎向晨曦,淡淡的金色阳光洒向他的后背。他可以是光芒万丈的,而她却站在阴暗的那一面。

曼玟十分惆怅,因为她自己给别人颁发的男朋友名分还未收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收回。曼玟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男朋友。可是当初却是因为自己的好奇还有好胜心作祟,是自己主动招惹了人家。她没计划过开始,但她说了自己“喜欢”,曼玟想说完这事就过去了,不料男生万分感动,给了清晰的回应。还好,她和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两人相处并不多。所以,就这么拖着,只是偶然约见一下,也是别别扭扭。曼玟一直等男方说分手,毕竟他们哪哪都不适合,但男方并没有主动说分手。她于是想,算了,等他毕业吧,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谁叫我先招惹了人家。到时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彼此都没啥损失。

可是还没有等到毕业,漂亮的阿弛就是住进了曼玟心里,她很想他,有点不习惯身边没有他,最终主动来到了阿弛的面前。阿弛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陪着她,牵她手。曼玟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作茧自缚,给自己这么多障碍。

那一次,他们一起相处了整个周末。阿弛还带她爬了山,逛了一处公园,但似乎没怎么说话,只是牵手,只是依偎,两个人都非常非常小心翼翼,总怕有什么要碎掉地感觉。

是的,在那个灰蒙蒙的冬天,他们牵了手,拥抱了,他还吻了她的手。

转身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若有若无藕荷香

曼玟喜欢吃莲藕,而湖北是莲藕之乡;夏季,满湖满湖地莲花盛开。家家户户餐桌上都有一盘莲藕做成的菜。莲藕可以做成的菜很多,比如香酥藕夹、酸辣藕丁、干煸藕条、龙骨藕汤、滑藕片、卤藕等等。每一样她都喜欢。

大二快结束,暑期即将来临,曼玟名义上的男朋友临近毕业,给她的宿舍打了电话,告知曼玟,计划周末来她的学校找她。

舍友接的电话,曼玟听着舍友的转告,瞬间就恼怒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难道他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难道就看不出两个人并不合适吗?毕业了,不该默契地各奔东西吗?拖拖拉拉干什么?曼玟一个人,自私地在心里早就默认两人应该分手。如果在毕业的时候,还牵扯不清,怕是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个电话逼迫了她。曼玟想了想,回了一个电话,还好不是男朋友本人接的,他的舍友说:“你等等,我去喊人。”

曼玟说:“不必了,请你转告他,不用来找我了。”

阿弛有了自由身。在热浪翻滚的暑期末,她再一次奔赴向她的阿弛。那个暑假,阿弛在学校找了一些兼职,和一个同学一起租了房子,他说欢迎她来玩。

阿弛有些忙,白天一整天都有兼职。曼玟去附近的菜场,买了菜,做了饭。像一个乖巧的小媳妇等他回家,等他吃饭。

作为同学在一起时,曼玟是骄傲的,他们说她有大小姐脾气,她心里希望阿弛能看到自己“贤惠“的一面。一整天,她只做了两件事情,做饭,以及等他,有点无聊。

睡前,曼玟躺在阿弛给她安排的房间里,阿弛敲门进来了,很自然的上床躺下,竟然与她并排躺在了凉席上。床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没有窗帘,漫天星光月光倾泻下来,房里没有开灯,但被照得明明白白。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动。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了一会,也许有说过什么,反正她是听不清也记不得的。

两个人一起晾晒在月光下,亲密又坦荡,真好呀,那一晚地月光与星光仿佛只光顾了这一扇窗户,只属于他们俩人。尽管很紧张,曼玟仍然满心欢喜,隐约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不如如何形容,像那种特别嫩的莲藕透出来的一股香味,很淡,微甜,若有若无。

那是什么香?后来她没有再闻到过,是他身上的体香吗?也许可以去闻闻荷花蕊,说不定是一样的香,曼玟很喜欢这种香甜的气味,那香气飘渺,难以捕捉。她总觉得这种香气应该有一个名字,叫藕荷香。

时光在那一瞬好似静止,每次想起来,都似一幅凝固地画面,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只有温柔缱绻的月光星光倾覆。他们曾靠得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彼此拥有。太紧张了,曼玟不知道躺了多久,她想,他们要这样一起睡一夜吗?

突然,阿弛起身坐起来,伸手拉起了曼玟,曼玟只觉温热覆盖,他给了她一个满怀地紧紧地拥抱!倏忽,她又感觉身上一凉,阿弛已把她放下,转身,并带上了房门。

阿弛就这样走了?一气呵成,毫不停顿;徒留曼玟一热一凉,不及反应,目瞪口呆。

这动静太快,这甜蜜太短,这香气又无法捕捉,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风凉星稀,长夜漫漫,这又甜又酸的夜啊!

第二天,又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高中时期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曼玟反而变成成纤细苗条,她只觉得自己越发像个羞怯的小媳妇。阿弛抽空带她四处走走,用他的伟岸帮她遮荫。好像是走在一片树林间,人不多,阿弛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曼玟笑着听,阿弛边走边唱,歌声在林间飘荡,在她心上环绕,一圈接一圈。他唱了一首,又唱一首……听众只她一个。那歌声一经响起,便源源不断,似乎再不会结束一样,他好似可以一直唱下去,仿佛有无数首曲子已经输入,只待倾情而出……他是真的热爱,他唱的歌可能比他说的话还要多……

曼玟忍不住惊讶:“你怎么和单放机一样呀?”

“真的吗?对我评价这么高” 阿弛笑问,有点小得意。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一首接一首,停不下来。 ”

阿弛似被气着,又实在生气不起来,忍不住挥手拍她,拿大大地眼睛瞪她。那双眼睛实在漂亮,表达生气也似含情。他的手飞快地拂过曼玟的手背,曼玟放声大笑,竭力稳住自己的心跳。

很多年以后,看到李健在阿那亚开的那场线上直播的演唱会,视频里君子如玉,站在树下,深情吟唱,就好像又一次听到那一首接一首,不会停止的歌声……

这一次相聚,心情放松,欢欣雀跃。

曼玟想,我们应该算男女朋友了吧?阿弛什么时候向我表白?她开始期待。

曼玟没有待太久,因为阿弛确实很忙。他可能在忙着赚学费,她带着期待,再一次分开。

一天又一天,曼玟一个人在回忆中,在想象中热恋,她在等他的信。她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孩一样,满心期待阿弛的来信。

然而,并没有。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两个月过去了,也没有。每一天都很煎熬,曼玟开始胡思乱想:喜欢可能有很多种,可以深也可以浅;也有可能只是当时欢喜,过后想想也没那么欢喜;也有可能只是欢喜,却并不想要有她的未来;也许阿弛很计较我曾有过男朋友,觉得我是坏女孩;他会不会觉得我的喜欢很轻浮,很善变,不相信我……

曼玟终于发现阿弛好像从未开口说过喜欢?疑问似潮水汹涌激荡,拍打着她的心,每一日都无法安宁。难怪结婚仪式上,会有这样一个流程,要亲口说出我愿意,给彼此一个确认,这句话一定要说出口才算数。

曼玟曾收到过很多情书,都丢在一边,从未在乎。可是,她想听他倾诉,听阿弛说有多么喜欢她,想看他会给自己写怎样充满情意的句子。她希望阿弛有同样的欢喜,同样的热烈,同样的冲动。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终于可以走到一起,她想要全身心投入,认认真真,心意相通,热热烈烈地,与阿弛谈一场恋爱。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光明正大的牵他的手,可以不需要等他问就直接去亲吻他,她有好多欢喜的事情等着与他一起做。

面对阿弛,曼玟不似面对别人那样我行我素。面对阿弛,她总有很多胆怯,她只能等,她不敢主动。阿弛的沉默像是拒绝,让她害怕,害怕得不到,害怕失去更多,害怕再无联系的理由,每一天都备受煎熬。

在终于等到阿弛的电话时,曼玟的耐心似已被耗尽,她在电话里问:“有个男生,他让我做他的女朋友,你怎么想?”

她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然而电话那头,阿弛却沉默了,曼玟也再没有开口,只是等着,等着……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呵!

然而,最终只传来一阵忙音。忽然,就那么断了。

谁也没有挂,但电话断掉了,可能是电话卡里的钱没了,也可能是信号断掉了。大约是天意吧。

电话没有再响起,曼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应。太多的疑问被奔涌而至的愤怒覆盖,她无法控制地想要毁灭掉什么。

曼玟拨通了那个拒绝过很多次的男孩的电话,“我想通知你,我们可以开始约会了。”电话那端男孩兴奋异常,说明天就来找她。曼玟说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是这么说的吧,让他后悔去吧,我再不会给他机会,曼玟愤怒地想。

曼玟再一次启动了她的习惯性操作,有一个不远不近的男朋友,谈不冷不热地恋爱,再不要胡思乱想。

用一封信画上了句号

很快,一周还是两周,阿弛来了,来到了她的城市,同城高中校友告诉她这个消息。曼玟周末去了母亲的店铺那边,没有响应同城高中校友的邀约。

只是夜幕降临,曼玟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往外走,没有期待,又无法克制,她默默的往外走,那条路一直往前走,会走到同城同学的学校,阿弛可能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就是这样沉默地,盲目地走着,走着……

树影婆娑,路灯幽暗,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在路的前方,居然遇见了。阿弛一个人朝她走来,又似有些虚幻地感觉,极不真切。

曼玟怔住了,不敢相信。两个人自然而然,并肩走到了一起。依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牵手,只是一起走着。

他是来找我的!他会对我说什么吗?

阿弛看了她一眼,穿着有些短的浅粉色格子裙,身材包裹得很清晰,不似往日的曼玟;而且她背着手,沉着脸,也不似往日轻快。这样的曼玟看起来有点陌生,她还是那么生气,那手怕是再不肯让他牵了吧?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阿弛一头雾水,她希望他说什么,又希望他做什么?阿弛也很忐忑,伸手,怕她抗拒,又不是第一次被她丢在角落,不理不睬;后退,又忍不住靠近……

说喜欢太轻,说爱又很沉重。时间和精力都很有限,阿弛没那么聪明,连大学上得也很有压力,每一天都很忙,忙着学业,也忙着社会实践,积累毕业履历上的一点一滴。家里父母年纪很大,真怕他们等不到他自立。很多事情阿弛都顾不上,如果他不够努力,可能等曼玟下次来看他,连买电影票和请她吃饭都很勉强。大学四年很快,阿弛还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让他有些沉重……

阿弛有点紧张的看着曼玟,欲言又止,陪着走了一路,最终回到了曼玟母亲开店的市场门口,阿弛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曼玟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她一定是生气过头了,她一定是赌气没去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她也不记得那恬淡的藕荷香了吗?她不记得手背那温柔的一吻了吗?她不记得那盘旋不息一首接一首的歌声了吗?她一定是忘记了,她也忘记了那三个漂亮的孩子,如果她还记得,她一定舍不得,那么美的梦呵!

阿弛的沉默再一次痛击了她。

其实,知道阿弛来的时候,曼玟就后悔了。如果知道他会来,她可以再等一等的,她不该拨出那个冲动的电话。曼玟后悔了,如果她没有冲动,她就还有资格再问一声,喜欢我吗?她就还有资格再和他牵手,也许,这一次阿弛不会沉默。

曼玟胡乱的想,就算分开,可以有一个吻别吗?该怎么做?会被拒绝吗?她有心绝决,却依然禁不住胡思乱想,她受不住那些混乱思绪的折磨,感觉自己快疯了。

太多的期待,遇到漫天的沉默,将一个欢喜轻盈的她溺亡了。

曼玟从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完全不是软弱胆怯的人,只是在阿弛面前,在这样的时刻,总是像被人点住了穴道,无法言语,不能动弹,只被动等待他的回应。

她忽然明了,童话故事里,被诅咒地美人鱼,为何会失去声音,无法言语。也许在爱着的人心里:心意相通只能等待,不能索要;而如果心意不相通,就会死。这不是童话,是真的会如此。

就像此刻,她无数的内心呐喊,都说不出,而等待回应的时刻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濒临溺亡的崩溃!

他们之间的暧昧,若有若无的情感最终被曼玟绝决地划上了句号。她托人转交了一封信,以肯定的语气告知,没有男女朋友的意愿和可能,就做朋友吧,曼玟画了一副他的肖像画,作为暧昧终结的礼物。就此别过,再不回头。就让他后悔去吧!就让他错过吧!她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从情感的旋涡中脱身。

她的绝决维持了很久,她恪守彼此关系的界限。按部就班毕业、工作、恋爱、结婚……

某一晚,毫无征兆地,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去世的外公目光慈爱的看着她,问她,“你很喜欢那个孩子吧?”

“哪个?”她莫名。“

就是那个,一看就知道,你很喜欢他。”外公的手指向一个人,而阿弛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醒来,泪水滚落,原来,他依然在那里,只是被藏得更深,骗不过别人,只骗过了自己。

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到亲切,到依恋的过程很长,过程里她被他的温柔,他的细致缠绕。她从满心欢喜到彻底告别的时间很快,快到没有给自己一丝一毫情绪缓转变的周期。曼玟想,她从未善待自己,更没有善待自己的感情。

曼玟是后悔的,她后悔未曾温柔、细致、耐心地待他。她给了他懵懂的好感和期待,却未能给予足够的信任和等待。而且用一场仓促的恋爱和一封绝决的信,亲手堵死了所有的可能。明明只需要一些时间,静候自然花开,瓜熟蒂落……

年轻的她多蠢呀……她终于看到那个莽撞又蠢笨的自己,看到年轻的她如何被自己的热烈与冲动打败,她爱得如此笨拙、骄傲、最终落荒而逃。年轻的她又多么勇敢啊,只管冲锋,不惧得失……

那些故事,早已在年少时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中,写定了结局。后来的所有梦回与痛悔,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是她与自己和解之前,漫长而孤独的序曲。

初恋就是未得到却怕失去,是一个人的征战,也是一颗心的困局。虽然他们都曾不知不觉迈出脚步,只是年轻的步伐未能同步,敏感的心绪未能互通。曼玟不懂得沉默是他的慎重与呵护,阿弛也不明白决绝是她的骄傲与自我保护。

那份年少时未曾妥善安放、未曾得到明确回响的情感,历经时光的淬炼,已凝结成一颗温柔的琥珀!

第一次发文

小心翼翼尝试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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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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