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你的上级，我最后再嘱咐你一次，”梁镜清了清嗓子，戴上墨镜，整个人多了几分严肃，“虽说这份工作也算是个长久的饭碗，但你也得稍微有点上进心，否则不知道哪天被人掐住辫子…”
酒意上涌，林言颂只觉得眼热，自然也听不进梁镜的话，只一味应着，“好，我都听您的。”
梁镜走了，林言颂站在原地吹了会冷风，终于清醒了些许。
还好…还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梁镜打开卧室门看向里面，林言颂一个趔趄险些绊倒在领导脚边。
“梁队，我…”
嘶，事已至此，小人百口莫辩。
梁镜揉了揉眼睛，感叹道，“你这屋子里不是收拾得很干净吗，话说我刚才路过门口也没闻到什么味啊，真不知道连弋那鼻子是什么做的。”
“您视力没问题吧？”林言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么大一团黑色的东西竟然没看见？
梁镜啧了一声，“再怎么说我也是比你大了十几岁的长辈，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
眼见对方的态度一如往常，林言颂倒抽一口凉气。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
他的卧室并不大，只要站在门口便能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床上没有，桌上没有，窗帘后面也没有。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躲在门口通过那个反向安装的猫眼视奸自己长达三年的怪物，不见了。
……
漫长的沉默过后，林言颂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送走梁镜，林言颂返回家中，匆忙洗漱一番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公寓的墙面是什么材质，明明室外温度低得吓人，屋里却仍旧温暖。
甚至，林言颂还觉得有些热，索性脱了上衣。
躺在被子里，视线不由自主看向窗外的人造天幕，直到眼皮沉重到无法睁开，只好合上。
大约两百年前，未知生物体开始在世界各地出现，引发全球性恐慌。这些生物多数具有强烈攻击性，一时间死伤者无数。为了应对重重危机，各个国家纷纷设立相关机构，建造防护措施。
然而，历经百年战争与研究，人们依旧无法探知怪物的来源，只能通过日趋发达的科技勉强控制住怪物的行动。
怪物无法被杀死。
人类与怪物只能共存，而非共生——这场战役将会在此后的岁月里长期持续，不死不休。
-
午夜时分，冷白色的寒气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内，床脚自下而上被坚冰覆盖，诡谲的气氛萦绕在室内。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冰层随之消散。
黑雾在客厅来回转着，在每一件物品上都停留了许久，直到整个客厅都被他检查了一遍，才向卧室飘去。
床上，青年已经睡下，胸口微微起伏着。
黑雾将自己缩成一团，顺着没怎么盖严实的被子缝隙钻了进去。
他将一小截雾凝成实体，捉住被角向上提了提。
此时，一道人影猛地从床上蹿起，青年左手紧紧掐住怪物的身体，右手从枕下拿出手铐，分别拷住自己和对方的手。
应该是手吧，或者脚，或者爪子。
室内光线太过昏暗，林言颂摸索着打开床头柜的小灯，暖黄色的柔和光亮倾泻在脸上，显得青年的脸更加红。
也不知是透光还是醉酒。
林言颂没睡着。
本来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成了意外收获。
他其实没想太多，也仅仅留了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普通手铐。
林言颂张嘴便要盘问，喉间却像是塞了个铁块，嗓音沙哑得很，讲话都走调，“喂，说话。”
话一脱口，他有点尴尬。
结尾的话字的音调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刚刚酝酿好的气势在瞬间崩塌。
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
算了，总之误事，早晚戒掉。
然而，怪物回应他的却是三声：“吱吱吱——”
“……”叫得偷感好重。
林言颂骇然蹙眉，指着怪物道，“你不会是老鼠成精吧？”
怪物却是很快摇了摇头。好吧，其实是姑且可以称之为头的那一部分。
林言颂又盯着怪物看了半晌，只听那黑雾冒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他忍不住低声自语，“手感为什么是光滑的，很奇怪，手感也有点差。”
语气里…有一丝嫌弃。
林言颂的工作是为行动队的战斗收尾，说得简单点就是清理行动队与怪物的战斗现场，同时将怪物运送到收容处。
正因如此，他见过的怪物也不少。有头上长着几百只眼睛的，有四肢能够幻化成触手的，还有外形酷似人类但说话却颠三倒四的…但眼前这种以雾气形态存在，同时还能幻化成这种光滑皮肤的，还是头一个。
“吱吱！”怪物突然剧烈挣扎了几下，随后便在林言颂的眼皮底下变了模样。
一个浑身长满绒毛的，拥有四肢的球。
莫名有一丝诡异…
当然，这和林言颂从前见到的东西简直没法比，甚至有点儿可爱。
林言颂轻嗤一声，“嘁，小发雷霆。”
他将球拿近了仔细端详，没料到黑色的毛发里猝不及防地蹦出一对灰色的眼珠，与他四目相对。
“不是…”他惊呼一声，若非手铐相连，他估计会把这个家伙扔出去。
“你居然还有脸？”
“你知道你很诡异吗？”
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林言颂还是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尝试与这只怪物进行交谈。
“你会说人话吗？”
怪物摇头。
“那你会写字吗？”
怪物再次摇头。
“你的能力是什么？”
“……”
回应林言颂的是一阵比打鼓还响的轰隆声。而且，他看到，怪物的肚皮处在颤动！
难道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了？他就知道，在这种人畜无害的皮囊下，隐藏着的一定是无比危险的灵魂！
林言颂登时酒醒了大半，全神贯注地做好负隅顽抗的准备。
然而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分钟后。
怪物打了个饱嗝，旁边堆放着的是空罐头。
足有一个月的量。
林言颂已经把手铐打开扔到了一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整个人失去所有力气。
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而他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也就是说，林言颂还能再睡五个小时左右。
可是这个怪物应该怎么处理呢…扔到收容处？但那里关着的都是对市民造成伤害的怪物，眼前这个吃完东西捂着肚子打饱嗝的废柴，可以说是半点伤人能力都没有。
简直是怪物界之耻!
而且听说收容处为了唤起怪物们本就不存在的同情心，还会使用电击疗法…蛮吓人的。
但这些似乎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望着怪物毛茸茸的模样，林言颂用力闭了闭眼。
过了好久，他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组长林言颂：明早八点，小陈带几个人来17栋。@陈舟行
虽然是凌晨，却还是有几个人秒回。
陆兆：我去？？组长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疑惑
姜桃然：组长，需要我通知行动队吗？
组长林言颂：人来就行，不用通知行动队。离得远的就别来了。
贺曜：那我们干活用的工具还拿吗？
组长林言颂：先不用。
陆兆：到底是什么事情啊，组长能不能偷偷告诉我/星星眼
组长林言颂：你们来了我再统一说明，行了，都快去休息吧。
工作特殊，大家几乎都是24小时待命。这种临时通知林言颂平日里没少发，大家也就没有多问。
放下手机，他将空罐头简单收拾打包放到门口，这才回卧室继续休息。
林言颂躺下时，怪物便规规矩矩缩在床下。
估计是吃饱喝足，也懒得折腾。不过，就凭这怪物能在他家门口视奸长达三年的经历，林言颂也能猜想到，这位应该是个又懒又慢的主儿。
兴许是这晚上的闹剧消耗了林言颂的大半精力，现下很快便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身体，林言颂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眼皮更是如同抹了胶水般，根本睁不开。
更加诡异的是他的手。
林言颂睡觉向来习惯把一只手放在腹部，而另一只手则落在身侧。
此时此刻，有东西蹭着他的腰爬上小腹，顺势沿指缝钻进他掌心，小小软软的躯体将手掌顶起，来来回回地刮蹭。
痒意顺着手心传到小臂，很难形容的感觉，陌生又熟悉，难捱又眷恋。
好久没有人和他贴得这样近了…林言颂很少与人接触，除了两三个还算相熟的，连握手也停几秒。
他想挣脱，可身子如同定格，几番无声努力都无济于事。
明明是很危险的时刻，脑子却无端回忆起往事。
某次出外勤，林言颂还在盘算着这个月的工资，忽然一个黝黑的毛绒绒脑袋便凑到了眼前。他下意识地后退，这才惊觉面前是只小猫。
陆兆嘿嘿一笑，“队长你看，这猫好可爱，就是一直流浪在外，实在可惜了。”
林言颂瞧了眼小猫，又看向他，“你养着？”
“我倒是想，但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啊，”陆兆叹了口气，“小时候我在里区的孤儿院里长大，经常帮忙照看小动物，要是能把这猫送到那边就好了。”
陈舟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冲他摇头。
“哎，我知道了，禁忌嘛，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
陆兆忽然转头，对林言颂道，“对了组长，你以前养过宠物吗？”
“没有，”林言颂果断回答，“我不擅长照顾这些小东西，不过…”
“不过什么？”
“嗯…没什么。”
他当时其实是想说，猫咪很可爱，如果有机会，自己确实想尝试一下。
但眼下看来，大约永永远远也不可能了吧。
……
思绪回笼，林言颂察觉到手心的异动，发觉对方想做的似乎还不止这些。
湿热滑腻的触感在指缝停留，当听觉被剥夺时，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林言颂能够感觉到，那家伙正在舔他的手指。
只是舔还不够，还要亲一亲。
他还是觉得好痒，浑身都痒。
牙齿碰撞的声音隐秘而空旷，无休止地挤进耳朵。渐渐的，他的意识趋于模糊，直到双眼紧闭堕入无边际的黑暗，再也看不见任何。
……
清晨。
林言颂是被闹钟吵醒的，他其实不怎么赖床，今天却格外觉得心里不痛快，在被子里纠结了好一阵才艰难爬出被窝。
抬起手仔细端详了许久，林言颂都没在上面找寻到一丁点痕迹。
想来也是，一整晚过去，水痕一定早就干了。只是…每每想到心里总还是不舒服。
至于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某位嫌烦正四爪并用走到他脚边，林言颂定睛一看，怪物不知何时居然长出了一条尾巴。
就…特别像他梦见的那只黑猫。
今天长出尾巴，明天就该长出牙齿了，后天一爪子就能给他拍成肉泥了。
此子断不可留。
现在才早上七点，林言颂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所有的罐头竟然不翼而飞。他福至心灵地转向垃圾桶，只见那里已经堆成了小山。
心情简直差到极点。
本来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可口的食物，现在就连他勉强可以下咽果腹的罐头都没了。
事已至此，是非对错他已经无心分辨，拔剑吧。
林言颂拿起手铐，眼里多了几分冷意。
怪物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样子很是无辜，倒是衬的林言颂像个恶人。
忽然，青年温和开口，“家里太过简陋，没办法好好招待你。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儿什么都有，名字叫闻北市第一怪物收容所…”
他眼底一暗，手铐精准扣在怪物的脖颈处。
可是与此同时，怪物的身体突然再次变回一团黑雾，盘旋在房间上空。
下一秒，一个盒子精准砸在林言颂的头顶。
他捡起地上的盒子，看到上面印着四个大字：自热火锅。
林言颂眨了眨眼睛，表情从疑惑到兴奋。
这是食物？！
在这个被压缩饼干和罐头填满的悲惨社会，自热火锅已经成了奢侈品。
超市的货架上摆着的东西要么一个比一个难以下咽，要么直接天价。
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几家餐厅消费更是高到离谱。
但林言颂还是对此抱有怀疑。
于是，他将包装拆开，认真查看里面的东西。
自热包、面饼、菜包、调味包…一应俱全。隔着包装袋，林言颂仿佛能闻到煮熟的香味。
忽然，空中又掉下来一个小方盒。
林言颂打开来看，居然是一盒散发着甜腻香味的提拉米苏。
他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昨晚喝了点酒出现幻觉了。
或者，自己不会还没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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