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在过,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直到恪守君子之道的晏寻将那最后一点儿可怜的银钱用尽,眼见晚饭都捉急,晏寻终于郑重其事对孟笙说:“我们得去赚钱。”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各撑着木招牌在京城街道上摆摊,一边是“晏氏手书,独家信客”,一边是“孟氏驱鬼,护佑平安”,两人比邻而坐,拢着衣袖在寒风中一边等客一边大眼瞪小眼。
寒风拂过,毫无生意。
门庭冷落的只有孟笙,一旁晏寻却是左右围满了人,准确来说,是围满了女人,姑娘们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听对话,似乎个个的爹娘都远在他乡、身体有恙,需要晏寻代笔寄信而去。
孟笙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好歹她也是天上地下有名的美人,虽则名声不太清爽,至少也是被眼光挑剔的太史星君以一句“论六界之美者,忘川之神为最甚”记在了《六界绝色簿》中,还说她“美目顾盼,独伫奈何,可惊天地,可泣鬼神”,虽然其中不乏奉承之意,但——至少也证明她很美嘛!
被庸俗人类给冷落的孟美人很郁闷,她瞪着旁边的一群狂蜂浪蝶,心道花钱吧花钱吧,反正最后也是有她花。
二月的京城仍然寒风簌簌,孟笙将手拢在袖子里,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一双黑金细线绒履停伫在跟前。
孟笙觉得这个情境有点眼熟,心知生意来了,遂眉开眼笑地抬起头。
那是一位青衣公子,披着一身富贵无双的鹤氅,银白似皓雪的发,漆黑如夜的眸,寒风簌簌,却只见他笑脸温和,仿若春风化雪,驱散寒意。
孟笙觉得这一趟凡间来得真值,她这破摊子总统就来过两个客人,两个都长着举世无双的脸。
但随后她就发现,这位漂亮公子并不是想照顾她的生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所注视的,是被狂蜂浪蝶团团围住的……晏寻。
狂蜂浪蝶们显然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眼见身后又来了一位俊朗公子,立马眼冒红心地又围了上来。
不过显然,这位公子远近闻名——
“未悯公子,真是巧呀,你也来写信么~~”
“未悯公子今日出街,可惧风大?不如来小女家中小坐……”
姑娘们分散成两路,一路围着晏寻,一路围着青衣公子,恰好为两人腾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够他们两相对望。
一个清透如玉,一个温和带笑。
孟笙看看晏寻又看看青衣公子,觉得头有点儿大,他们认识?
对望仅一刹那,晏寻随后收回目光,低头认真地写起字来。
青衣公子唇边笑意更深,又忽然转过头看向孟笙,目光似要将她穿透,片刻之后,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低声道了句:“有趣。”
孟笙微微一愣,忽然眯起眼。
方才她只被其美色吸引,竟忽略了他的气息,此刻仔细感知,竟然无法觉察出他到底是什么族类——绝非人族,也非其余五族,他身上有一股陌生的、古老的、孟笙从未嗅见过的气息。
孟笙是上古之神,五识极其灵敏,寻常生物隔着老远就能被她察觉。各族之中,人族纯粹,神族醇厚,仙族清透,妖族酸涩,魔族沉郁,鬼族腥臭,各个种族的气息都很独特,基本上瞬间就可以分辨出。这也是她为什么当初见晏寻长得与灵昀极为相似,却能笃定他不是灵昀的原因。
这世间的生物于她而言都是蝼蚁,弹指间便可灰飞烟灭。她从来没遇见过什么可以在神面前隐匿气息的生物,除非他也是神,而且能力比她强。
但世间只剩了那么零星几个神,都是她老朋友,很明显这个青衣公子并不是其中之一。
他是谁?从哪里来?
她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她。
半晌之后,青衣公子开口了,温润如玉:“在下未悯,不知姑娘芳名?”
孟笙对美男很垂涎也很没底线,但这并不包括令她觉得危险的美男,故而戒备地盯着他,未做言语。
“喂!未悯公子在跟你说话呢!”
“天哪,未悯公子在跟她搭话?!!!她竟还不搭理未悯公子!!谁给她的胆子!”
四周响起尖声议论,兴许是觉得吵,被称作未悯公子的男子侧了侧头,温和地道:“安静一些。”眼睛却仍盯着孟笙。
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笙蹙起秀眉,声音也冷了些许:“你是什么?”
此话让众人一听只会觉得怪异,什么叫“你是什么”,哪有如此问候别人的,可未悯公子却不改笑意,又望了眼地上的招牌,折回目光:“你会除鬼?”
孟笙仍不言语。
那厢未悯公子却兀自从腰间卸下银袋,财大气粗地放到摊子上,唇角微弯的弧度好似春日盛放的桃花瓣:“不巧在下的铺子上近日有些闹鬼,烦请姑娘……”他眼神微移,看向晏寻“……二位来看看吧。”
天地六族,惟有神族至高无上,可掌日月,可司星轮,可倾山海,亦可永生,故而神族在天地之间,已无威胁。
一般的神族都比较低调,像孟笙这种嚣张了点儿的,基本上就是任其四海兴风作浪了,但好歹孟笙经历过一些事情,懂了些道理,如今还算是安分守己。若如遇上些事情,她堂堂上古神也尚能独当一面,成为后辈小仙们德高望重的坚强靠山。
德高望重的孟笙神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威胁了。
她看不出这个公子的真身,这是威胁,但孟姑娘因久不遇威胁而寂寞难耐的心非常蠢蠢欲动,她也笑了,正要答应,忽然晏寻搁下笔墨,起身走了过来。
“我们拒绝。”晏寻道。
孟笙又看了看他:“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晏寻诚实地道,“但我感觉自己非常不喜欢他。”
孟笙:“……”
“哦?”未悯公子倒是饶有趣味地笑了起来,并未多问,反而孩子气地反击道,“巧了,我也觉得自己很不喜欢阁下。”
晏寻就礼貌地笑道:“那就别让我去扰了您的清净。”
未悯却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道:“没关系,你不扰,鬼也扰,本公子天天被扰得睡不着觉。”
晏寻又笑了:“凭一张空口又怎能确认你家中真的有鬼,而不是你诓我们过去,要做什么坏事?”
未悯笑道:“白目无珠,发疏面枯,飘乎无足,三尺外可闻腥臭,是鬼也——我说的对不对?”
孟笙顿了顿。
未悯继续道:“公子小人之心了,在下这一身正气,能对二位做什么坏事?”
晏寻的笑有点僵了,但他不愿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吵架,于是转身对孟笙说:“收摊吧,今日钱也赚够了,咱们回家。”
孟笙:“嗯?啊?不去了吗?真的不去了吗?”她好想去啊……
一个时辰之后,孟笙、晏寻与未悯站在一家简陋的门匾前。
晏寻侧过头,不明所以地瞪着后面呵出一口冷气拢紧鹤氅的富贵公子,语气很不友好:“你来干什么?”
未悯笑吟吟回:“自然是等你们干完这一单,接我的单啊。
孟笙抬头瞅了瞅那简陋的门匾,回头瞅了瞅一脸假笑的未悯,又瞅了瞅旁边的老实人——她的新顾客,名叫王诚的男子,思索,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一个时辰前,未悯与晏寻在街市上僵持不下,围观人群在看热闹,晏寻要拉她走,却突然窜出个焦急无比的男子,说他家闹鬼,要她帮忙捉鬼。
于是未悯也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
据王诚称,他家有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前些日子本在街上玩得好好的,不慎落入井里,救出来之后人到没事,只是过了几日,小孩便开始说胡话,一到夜晚就莫名低笑,还嚷嚷着要吃人肉,可把一家人给吓的。请了道士来看,说是让恶鬼缠了身,作了几次法都无济于事,一家人到如今也是没辙了。
晏寻跨进院子里的脚顿了顿。
孟笙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是在想什么,宽慰般地捏了捏他的手:“小孩的魂魄精气甚厚,不易被吸食,且放宽心。”
直到孟笙走出去好大一步,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她回过头,看晏寻依旧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未悯大步跨进院子里,路过孟笙,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人类的红鸾星被神触动,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哪。”又笑了两声,“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知道谁是谁呢。”
孟笙侧过头斜睨他,要笑不笑:“那你又是谁呢?”
未悯耸耸肩,十分恶意地一笑:“谁知道呢。”
几个人一齐进到屋子里,屋里飘散着恶鬼腐尸的腥臭味,闻惯了的孟笙和闻过的晏寻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后脚进来未悯捏着鼻子,蹙起秀眉无法忍受:“这是打翻了龙王积攒十年未清理的夜壶吗?”忍无可忍:“我去外面等你们。”
屋子里很简陋,不过一张方桌和几把竹椅,里间一个粗衣妇女跪在床榻边抚泪,榻上躺着个面色枯白、双目紧阖的小孩儿,墨色的头发被汗水濡湿,嘴里念念叨叨,似乎在被噩梦折磨,可怜得紧。
孟笙一挑眉,未免恶鬼感知到她到来而发狂,眼疾手快一弹指尖,白色光芒极快隐入小孩额头,让恶鬼陷入沉睡。
那妇女还在捂着脸嘤嘤哭泣,王诚连忙上前给她解释了孟笙的来头,想来这一家子也是走投无路了,见孟笙一个年轻标志的姑娘家虽着实与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形象相去甚远,也依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握着她的手,要把儿子交给她。
孟笙委婉地把手抽了回来。
好在她昨日闲来无事,把四海囊收拾得齐整,一下子翻出噬魂珠,娴熟且稳妥地发动其力,接着,一团黑色阴影自小孩额间缓缓现形,只是这个阴影有些倔强,似还在挣扎,即便是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晏寻还是跟王家夫妇一齐目瞪口呆了片刻,捏着鼻子好奇站在门口的未悯伸长脖子张望,盯着珠子低声赞叹:“真是个好东西。”
下一刻,珠子忽然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的干扰,它开始与那异物相斗,黑色的光芒四处迸射,孟笙也发现了不对劲,立即转头道:“你们先出去!”
王氏夫妇互看一眼,担忧地望向她:“姑娘,这……”
孟笙一手控制着噬魂珠,一手加强法力,道:“快点!”
王氏夫妇还是有些犹豫,晏寻也明白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开始担忧起来。未悯躲在门后喊道:“各位,这位姑娘可通鬼神,你们在里面呆着也只会给她添乱,不如出来吧。”一边又朝她喊:“你行不行啊孟姑娘?那珠子你会用吗?”
孟笙:“废话,我不会难道你会?”
未悯笑喊:“我当然不会啊。”
几个人出去之后,孟笙铺下一道屏障,将此与外界隔绝开来,随后唤出沧海剑,戾气毕显,对着那黑影冷笑道:“还不快现身?”
黑影被噬魂珠的力量阻挠,不住颤动,半晌之后,伴随着一声尖细的低笑,那黑影挣脱噬魂珠的束缚,落到一旁:“忘川之神,初次见面,吾名同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