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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雨后的密林弥漫着一股闷湿潮气,古树枝叶上残留的水珠从叶尖滑落,蛞蝓在叶脉深处留下银白晶莹的黏液痕迹。

解咒过后,沈惜茵脱了力,昏沉坐靠在古树旁。轻薄的里衣隐隐约约透出大蹆内侧零星指痕。

她的皮肤过于柔软而脆弱,加之那处的咒文久驱不散,驱了又长,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反复而难除,因此受了多番驱咒的力道,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印记。

裴溯侧目回避,抬手将她散开的裙带重新系好。

她尚未醒神,额间尤还渗着细汗,残喘未平,潮热的气息从她微开合的润红唇间呼出,轻撩过他的手背。

裴溯收回手,起身走开。

夜色浮了上来,雨后尘埃沉降,云层消散,一轮清晰的满月嵌在天际。

入夜后的不君山,骤起浓雾,遮云蔽月。已是入夏时节,湿冷的雾气钻进袖口,激起一层反常的寒意。

此地仙府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是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进出仙府只能靠御剑飞行,只眼下这浓雾,御剑飞行却是不成了。换句话说,此刻在这里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

裴陵正用通信纸鹤跟裴道谦联络,说起山中惊现邪祟之事,纸鹤上的灵光忽暗了下来,那头断断续续传来裴道谦的一句“万事小心”后,便没了声音。

他再想驱动纸鹤,却怎么也驱动不了。原本他还想问问关于家主的消息,眼下却也是不能了。

追悼会在山头沉钟的击磬声中开始。

各路玄门由不君山中弟子引着,依次步入灵堂。

临进堂室前,裴陵朝外头望了眼,瞧见有不君山门中弟子三两结群,拿着罗盘查探邪祟的身影。看样子他们仍未找到邪祟的踪影。

裴峻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快些进去,别误了祭礼。”

裴陵应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夜间灵堂,烛火通亮,这会儿有风顺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吹得烛火晃动,室内忽明忽暗。

灵堂正前方供着敞开的棺木,里面躺着望岳山庄的主人云虚散人。这位曾经名动玄门的得道高人,此刻光鲜不再。死去月余,尸身半腐,皮肉烂开透出骨骼,早已看不清昔日面貌和风姿。

棺木上贴满了防腐镇魂的符咒,里侧摆放着陪葬的古玩玉器,那些陪葬品灵光满溢,皆是不可多得的宝器,昭示着逝者身份地位不凡。

祭礼开始,裴峻朝棺木正前方望去,看见了站在死者亲友之列正中位的曲歪嘴,一般站在那个位置的不是死者至亲,便是死者挚友。此人既非死者至亲,又非死者挚友,却站在那个位置。

裴峻小声奇怪道:“他怎么在那?”

谢玉生低声答他道:“庐陵曲家的家主与恩师曾是密友,此番他是代他父亲前来。”

裴峻“哦”了声,没再深究。

他朝身旁安静异常的裴陵看了眼,见他正盯着棺木正上方,那片新旧不一的屋瓦出神。

裴峻不解:“很好看吗?”

裴陵直言:“很丑。”

裴峻一时语塞:“那你还看?”

裴陵不语,只是觉得棺木正上方那片修补过的屋瓦,有种让人心里发毛的违和感。

屋外风急,拍得灵堂窗框直响,树影在窗纸上摇晃不止。

恍惚间,似有什么东西如疾风般涌入裴陵脑海。

棺木上方新补的瓦片,雷雨过后中邪的弟子,陪葬的宝器,痴迷于玉器古玩的弟子……

他猛然瞳孔一震。

“遭了!”

他这一声高呼,在安静的灵堂中显得尤为突兀。堂中众人闻声齐齐朝他看去。

裴峻惊疑深重。

裴陵为人谨慎,连平日从不轻易开口夸赞他人的叔父也称赞过他,行事极有分寸。冒然出声打断别人追悼祭礼,实不似他这般性情之人会做的事。

“你怎么了?”

裴陵来不及同他细说,直急道:“跑,快跑,别留在灵堂。”

堂内众修士面面相觑,没人听他的话行动。窃窃私语声中,有人大声阴阳怪气道:“尊者追悼会未终,便着急想要退场,这便是你裴氏引以为傲的礼教?”

出言的正是站在棺木正前方的庐陵曲氏长公子。

裴陵没理他,只对一旁的罗宣道:“封棺,快些封棺!”

罗宣不解他何出此言,迟疑道:“可祭礼尚未完成,此刻封棺是为不敬。”

裴陵面容严肃地问道:“是人命重要还是祭礼重要?”

罗宣回道:“自是人命。”

裴陵道:“那便动作快些。”

罗宣仍在犹豫:“可……”

情况紧急不能再拖了,裴陵急吼出一句:“山中至阴至毒的邪祟此刻就躺在棺材里。”

灵堂内的议论声在这句话过后骤止,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此刻躺在棺中之人曾经是驱邪无数的正道魁首,一生光风霁月,德行昭彰,如何也不可能同邪祟二字沾上边。

一片死寂之中,裴陵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山中弟子用尽手段百般驱邪,可邪祟还是不止?那是因为邪祟是一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的东西。”

阴凉的风顺着敞开的大门涌入,撕扯着棺木上的镇魂符咒。

“中邪暴毙的那三名弟子,除了都是同门,都在子时遇邪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死前都去过同一个地方,做过同一件事。”

罗宣微怔:“你是说……”

裴陵道:“他们都曾去过灵堂,都曾靠近过云虚散人的尸身。”

站在旁侧一直未作言语的谢玉生,在此时开了口:“你若说第一位暴毙的门生,那倒是的确,这位门生平日便是负责照顾恩师起居的,身死前也确实接触过恩师的尸体,不过第二位,第三位呢?”

他顿了顿又补问了句:“那第二名暴毙的弟子,虽在那夜驻守灵堂,可这山中驻守过灵堂的弟子并不在少数,缘何只他一人出事?”

裴陵道:“寻常弟子守灵,多是站在堂前,并不轻易接近棺木。且就算要做些什么,也多在白日阳气足盛之时,并不容易为邪祟所侵。可第二名暴毙的弟子却不一样。”

“他出事那夜下了场雷雨,这场雷雨一直下到快子时才停。那夜的雨砸坏了棺木正上方的屋瓦,雨水顺着漏穿的地方而下,正好打湿了棺木。一个尊师重道的弟子,在雨停后必定会做一件事。”

裴峻了悟道:“清理恩师的棺木。”

裴陵颔首道:“不错。那名弟子恰好在子时阴气最甚之刻接近了邪祟,因此不慎为邪气所侵染。”

这时,先前为他们三人引路的那名弟子发问道:“那剩下的陆师兄呢?就是第三位暴毙的弟子。他可是既没守灵,又没接近过师父的尸体啊。”

裴陵却道:“不,他有。”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棺木之中:“当夜守完灵从灵堂回住所的那名弟子发现他时,是在灵堂不远处。灵堂与弟子们居住的寝院相隔甚远,夜半三更,山中门人多已在院中歇息,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堂中有修士顺着他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谢玉生琢磨着道:“因为古玩玉器。”

裴陵应了声:“正是。”

“云虚散人同那名弟子一样,也爱收藏古玩玉器,其中还有好几件甚为贵重的宝器。而那些宝器此刻正作为陪葬品收在他棺木之中。”

灵堂内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话音,挪到棺木中那些宝器之上。

“这位弟子痴迷古玩玉器,自不会对云虚散人的藏品没兴趣,只可惜平日云虚散人甚为宝贝这几件宝器,轻易不拿出来示人。他故去后,这些东西随他的尸身一起放在棺木之中。灵堂日夜有弟子看守,那名弟子无法靠近细观之,加之此举多少有冒犯恩师之嫌,他迟迟不敢有所行动。”

裴陵语调一转:“可很快这些东西就会随云虚散人一起入土,此后他怕是再也没机会见了。”

他叹了口气道:“追悼会前夜,他终是心痒难耐跑去了灵堂。趁着子时,守灵弟子交接,看守松懈之时,偷偷溜进了灵堂。他如愿看够了陪葬的宝器,却因此为邪祟所侵,丢了性命。”

话毕,满堂修士面上多显出沉重之色,却有人在此时讽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多,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毫无实证,开口便抹黑故去的尊者……”

不用猜也知道,说话的又是那庐陵曲家自命不凡的长公子。只没等他把话说完,一直敞开的灵堂大门,忽地紧闭。

关门的声响回荡在灵堂之内,堂内众人皆屏息静声。

死一般寂静的灵堂里,响起一阵诡异的叩棺声,听得人心里直发骇。几乎是这骇人之声响起的下一刻,棺木边上伸出一只半腐的人手来。

那只人手沿着棺材边缓缓爬上,猛地向前一冲,还没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穿透了站在棺木最前方那人的胸口。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人,倏然间没了声息,滚滚鲜血顺着他被穿透的胸膛溅落在地上,浓烈的血腥味自他身前蔓延开来。

此刻再想封棺已经来不及了。

满月夜,邪祟自棺中而起,灵堂内骚乱骤起。

不君山那头骚乱未平,**阵内却格外静谧。

月色朦胧,裴溯在古树旁升起篝火。

周边的湿气随焰光缓缓蒸腾。

沈惜茵尚未醒转,她似乎正梦着什么,脸颊潮红,气息凌乱,迷蒙间从唇中跑出几句呓语。

“尊长……不要……”

裴溯解过咒的手在听清她的呓语后,握紧又松开,手中用来挑动篝火的树枝,顷刻间被折成了两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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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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