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公园的广袤与奇崛，在几日探索后，依旧带给沈念初源源不断的震撼。但比自然景观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那日黄昏，顾池紧紧握住他手的温度，以及之后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却又无法忽视的微妙氛围。顾池似乎一切如常，依旧安排行程，偶尔逗他，但沈念初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自己也变得有些不同，会更留意顾池的举动，会在顾池靠近时心跳加速，会在他不经意的触碰下耳根发热。
离开的前一天，天气晴好。他们原本计划去最后一个地质景点，却在早餐时，接到了江澈的电话。
电话那头，江澈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有生气一些，虽然依旧轻柔，但少了些挥之不去的疲惫。“顾哥，念初，你们今天有空吗？我……我带了点东西，想……如果可以的话，一起野餐怎么样？就在我们那天遇到的花海附近，有一片很安静的草地。”
顾池有些意外，看向沈念初，用眼神询问。沈念初几乎立刻就点了头。他对那个苍白消瘦、眼底藏着巨大故事的江澈，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关切。
“好，我们一会儿过去。”顾池答应下来。
当他们提着从附近小镇采购的水果、三明治和饮料，找到江澈所说的那片草地时，江澈已经在了。他铺开了一张很大的格子野餐垫，上面摆着他自己准备的一些看起来很精致的点心和小食。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针织衫，坐在垫子上，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但精神似乎不错，嘴角带着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顾哥，念初，你们来了。”他站起身，帮忙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顾池看着垫子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有些惊讶。
“闲着也是闲着，”江澈笑了笑，眼神柔和，“以前……也经常准备这些。”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个“以前”指的是谁。气氛有瞬间的凝滞，但江澈很快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快坐吧，今天天气真好。”
三人围坐在野餐垫上，背后是连绵的、开满无尽夏的熔岩坡地，远处是巍峨的雪山和湛蓝如洗的天空。微风拂过，带来花草的清香和食物的诱人气息。
起初，主要是顾池和江澈在聊，话题围绕着彼此近况，以及顾池退役后的一些趣事。顾池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触及段宴林的话题，江澈也似乎默契地没有提起。沈念初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在顾池看向他时，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或者在他们问到他的时候，简单说几句。
江澈的目光，不时地、不着痕迹地在顾池和沈念初之间流转。他看着顾池说话时，眼神总会下意识地瞟向沈念初，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和温柔；他看着顾池自然地帮沈念初拧开饮料瓶盖，看着他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推到沈念初面前，看着他在沈念初被阳光晃得眯起眼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替他挡去部分光线……
这些细微的、自然而然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含义再明显不过。
江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但更多的，是一种混合着欣慰和淡淡怅惘的复杂情绪。曾几何时，他和宴林……也是这样。那些藏在日常琐碎里的爱意，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容易在失去后，才惊觉其珍贵。
过了一会儿，沈念初起身，说了声“我去下洗手间”，便朝着不远处公园设施的方向走去。
草地上只剩下顾池和江澈两人。
阳光暖暖地照着，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江澈拿起一颗草莓，慢慢吃着，目光望着沈念初离开的方向，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顾哥，你很喜欢念初吧？”
顾池正拿起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江澈。江澈也正看着他，那双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温和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澄澈。
沉默了几秒，顾池没有否认。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后仰，用手撑在野餐垫上，目光也投向沈念初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温柔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认命，带着宠溺，更带着无法掩饰的深情。
“这么明显吗？”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江澈。
江澈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和苦涩：“嗯，很明显。你看他的眼神……和当年宴林看我的时候，很像。”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藏不住的。”
顾池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青草和阳光的味道，还有某种决定落定后的释然。他转回头，看向江澈，眼神变得认真而坦诚：“是，我喜欢他。”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很喜欢。”
这三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落在安静的草地上，也落在江澈的心上。
“打算……告诉他吗？”江澈问。
“嗯。”顾池点头，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在规划着某个重要的时刻，“过几天吧，等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我想正式跟他告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野餐垫，泄露了一丝内心的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不想……再错过或者拖延了。”
江澈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如今在感情面前同样认真而郑重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真诚的祝福。他见过太多遗憾，深知能够勇敢说出口的爱，有多么难得。
“念初是个很好的人。”江澈轻声说，“他值得。”
“我知道。”顾池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他特别好。”
就在这时，顾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向江澈，眼神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近乎少年气的恳请和紧张：“江澈，这事……你先帮我保密，别告诉他，行吗？我想……亲自跟他说。”
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与平时沉稳可靠形象不符的忐忑，江澈不由得莞尔，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保密。”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基于共同秘密的、奇妙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和煦。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顾池和江澈同时转头望去。
沈念初正从不远处走来。他大概是洗了脸，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漉漉的，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有几分稚气。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似乎在想些什么。
就在他快要走到野餐垫前，即将抬起头的那一刻——
一束穿透稀疏林叶的、格外灿烂耀眼的午后阳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不偏不倚地，正好笼罩在他身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池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他看到，在那束金灿灿的光柱里，沈念初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金色光边。他微湿的黑发闪烁着细碎的光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翘的鼻尖和柔软的嘴唇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柔和。他脸上细微的绒毛仿佛都清晰可见，整个人像是从古老神话里走出来的、不染尘埃的光之精灵，又像是一幅被精心描绘的、笼罩在暖光中的唯美油画。
纯净，温暖，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惊心动魄的美好。
周围的一切声音——风声、鸟鸣、草叶晃动声——都在这一刻远去，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顾池的世界里，万籁俱寂，只剩下眼前这个被阳光眷顾的人，和他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更加急促、仿佛要挣脱束缚跳跃出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心跳声如此剧烈，如此清晰，震耳欲聋，带着一种原始的、无法控制的悸动和虔诚。它只为眼前这个人而狂跳，只为沈念初而存在。
在这一刻，顾池无比清晰地确认，他完了。他彻彻底底地、无可救药地栽了。这个人，就是他想要共度余生的全部意义。
沈念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微微遮挡在眼前，然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野餐垫这边的两人。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刚刚回神的懵懂。
“怎么了？”他走到垫子边，看着有些怔忪的顾池和面带微笑的江澈，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池猛地回过神。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几乎要掩饰不住眼底汹涌的情感。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甚至带上了一点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戏谑。
他朝着沈念初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有力，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没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沙哑了一丝，但那丝异常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就是看你慢吞吞的，太阳都快下山了。来，拉你一把。”
这个理由蹩脚得近乎可爱。沈念初就站在垫子边，根本不需要“拉一把”。
沈念初愣了一下，看着顾池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顾池。顾池的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似乎比平时更深一些，眼底仿佛藏着旋涡，要将人吸进去。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澈，江澈正低头整理着野餐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了然的微笑。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沈念初还是没有犹豫，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顾池的掌心上。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顾池温热干燥掌心的那一刹那——
顾池的手指迅速收拢，将他的手稳稳地、完全地包裹住。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一股强大而灼热的暖流，瞬间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汹涌地传递过来，顺着血液，直抵沈念初的心脏。
沈念初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顾池微微用力，将他“拉”上了野餐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手帮了个忙。
但他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他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继续握着沈念初的手，牵着他，让他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念初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池掌心传来的、几乎有些烫人的温度和那层薄茧摩擦他皮肤带来的细微触感。他想抽回手，却又贪恋那份温暖和安心，身体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顾池仿佛毫无所觉，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拿起一个三明治，递给沈念初，语气自然地说：“尝尝这个，味道还不错。” 但他的指尖，却几不可查地在沈念初的手背上，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触碰，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感，让沈念初浑身一颤，耳根瞬间红透。
阳光依旧明媚，草地上微风拂面，远处是无尽夏摇曳的花海。江澈安静地坐在对面，嘴角带着温和而祝福的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又仿佛什么都已明了。
而野餐垫上，顾池紧紧握着沈念初的手，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为身边这个人，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计划中的告白尚未宣之于口，但那汹涌的爱意，早已从紧握的指缝间，从专注的眼神里，从只为他一人的心跳声中，满溢而出，无声地将沈念初紧紧包围。
沈念初低着头，感受着手上传来的、仿佛能熨帖灵魂的温暖，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看着两人在阳光下交叠的手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甜蜜、慌乱和巨大安心的感觉，如同温泉水般，缓缓将他淹没。
这一刻，岁月静好，心跳如鼓，爱意悄然生根，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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