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站在游艇甲板的稍远处,手中相机的重量熟悉而令人安心。他透过精密的取景器,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漫天烟火如同上帝挥洒的鎏金彩墨,将渐暗的夜幕渲染得璀璨夺目;沉沦的落日恋恋不舍地留下最后一道熔金般的边线,勾勒出那对相拥身影的轮廓。
顾池低沉而郑重的告白声,混杂着烟花的轰鸣和海风的絮语,隐约传来。他看着顾池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或带着戏谑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深海般的爱意和孤注一掷的紧张。他看着沈念初从最初的震惊,到眼眶泛红,再到用力点头,最后泪如雨下地扑进顾池的怀抱。
看着顾池紧紧拥住沈念初,那双结实的手臂环住对方清瘦的脊背,仿佛拥住了全世界失而复得的珍宝。看着沈念初将脸深深埋进顾池的胸膛,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全然信赖和交付的姿态。
"咔嚓。"
指尖下意识地按下快门,记录下这完美的一幕。取景器里的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浪漫主义油画,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炽热的情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江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
眼前的绚烂景象开始模糊、晃动,耳边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仿佛渐渐远去,被另一种遥远而熟悉的、带着青草气息和少年心跳声的记忆所覆盖...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他们刚同居不久的一个周末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澈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身后突然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段宴林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沙哑,下巴抵在他肩头:"好香。"
"煎蛋马上就好,你去坐着等。"江澈微微侧头,感受着身后人传来的体温。
"不要。"段宴林耍赖般地收紧手臂,鼻尖蹭过他耳后,"让我抱一会儿。"
那时段宴林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暂停了训练,开始接受早期治疗。每个清晨醒来,能看见彼此,对他们而言都是偷来的幸福。
"今天感觉怎么样?"江澈轻声问,手中的锅铲不停。
"特别好。"段宴林在他耳边轻笑,"特别是抱着你的时候。"
吃早餐时,段宴林总是把他认为最好的部分夹到江澈碗里。明明自己需要更多营养,却总是说"你太瘦了,多吃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澈无奈地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食物。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需要被照顾的小朋友。"段宴林笑得眼睛弯弯,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中格外温暖。
饭后,他们会一起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段宴林的头枕在江澈腿上,闭着眼睛享受阳光。江澈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偶尔会触碰到他因为治疗而埋置的输液港,那时两人的心都会微微一沉,但谁都不说破。
"阿澈,"段宴林突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等这次治疗结束,我们去看极光吧。"
"好。"
"然后去冰岛,你不是一直想泡蓝湖温泉吗?"
"好。"
"还要去挪威看峡湾,去瑞士坐黄金列车..."
段宴林细细数着,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要在这有限的时光里,把全世界的美好都许诺给他。
江澈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却依然平静:"好,都听你的。"
他知道,这些承诺也许永远无法实现,但听着段宴林用那样憧憬的语气规划着他们的未来,他就愿意相信,哪怕只是片刻。
有时段宴林精神好的时候,会拉着江澈一起看电影。他们窝在沙发里,共享一条毛毯。看到感人处,江澈会悄悄红了眼眶,段宴林就会笑着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
"怎么这么爱哭。"段宴林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才没有。"江澈把脸埋进他肩窝,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自己熟悉的沐浴露香气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那是他们的生活的味道。
最让江澈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段宴林因为药物反应特别严重,整夜睡不着。江澈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对不起..."段宴林虚弱地说,"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江澈摇头,握紧他的手:"说什么傻话。"
凌晨时分,段宴林的情况稍微好转一些。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突然说:"阿澈,给我唱首歌吧。"
"我唱歌不好听。"
"我想听。"段宴林固执地看着他。
于是江澈轻声哼起一首不知名的调子,段宴林闭着眼睛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江澈唱完,他轻声说:"真好听。以后每次睡不着,你都要唱给我听。"
"好。"江澈答应着,心里却明白,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以后"了。
那些平凡的日子,那些细碎的瞬间,那些看似普通的晨昏交替——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段宴林用尽全力为他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
"砰——!"
最后一朵,也是最为盛大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极致地绽放,金色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相拥的顾池和沈念初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里。
这声巨大的轰鸣,像是一把重锤,猛地将江澈从那段温暖而刺骨的回忆中狠狠拽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蔚蓝的海水,白色的游艇,相拥的恋人,以及渐渐消散的烟花和终于沉入海平面的落日。
心脏那阵尖锐的绞痛缓缓褪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和麻木的钝痛。
他看见,在烟花最后的余晖中,顾池低下头,捧起沈念初泪痕未干的脸,极其温柔地、珍重地吻了下去。
沈念初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他没有任何抗拒,甚至微微踮起了脚尖,回应着这个充满了爱意和承诺的吻。
"咔嚓。"
江澈的指尖再次机械地按下了快门。
透过取景器,他清晰地看到了顾池吻去沈念初眼泪时,那小心翼翼又充满怜惜的神情;看到了沈念初沉浸在爱河中,那全然放松和幸福的姿态。
这张照片,一定会非常美。光影,构图,人物情绪,都恰到好处。
可是,为什么按下快门的手指,这么冰凉?为什么眼眶,会这么酸涩?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相机从眼前拿了下来。
没有了取景器的隔绝,那幅美好得如同偶像剧结局的画面,**裸地呈现在他眼前。顾池和沈念初依旧在拥吻,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和灵魂都融为一体。海风温柔地拂过,吹动着他们的发丝和衣角,周围弥漫着幸福和甜蜜的气息,浓烈得几乎要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江澈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
手中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同样冰冷的指尖。刚才透过镜头看到的那份炽热和幸福,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厚厚的玻璃。他能看到,能记录,却再也...无法触碰,无法拥有。
顾池成功了。
他精心策划的这场日落烟火告白,完美无瑕,打动了他的心爱之人。
那自己呢?
他的段先生呢?
那个会在清晨从背后拥抱他,把最好的食物留给他,在病痛中依然努力对他微笑的爱人...在哪里?
那个承诺要带他看极光、泡温泉、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段宴林...在哪里?
那个连在最痛苦的时候,都舍不得让他难过,总是笑着说"我很好"的傻子...在哪里?
"宴林..."
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血腥气的苦涩和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想他了。
在这一片象征着重生、圆满和无限幸福的浪漫景象中,江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独和荒凉。
海风突然大了一些,吹得他单薄的身子微微晃动。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相机,仿佛那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连接。
远处,顾池和沈念初终于结束了那个漫长的吻,额头相抵,低声说着什么。沈念初破涕为笑,那笑容明亮得刺痛了江澈的眼睛。
他该为他们高兴的。顾池是个好人,念初也是。他们值得这样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这么痛?
江澈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对沉浸在幸福中的恋人,面向茫茫大海。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天际,只有游艇上的灯光在黑暗的海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就像他的人生,段宴林曾经是那最亮的光。而现在,光灭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机,屏幕上是刚才拍下的拥吻照片。画面很美,任谁看了都会为照片中的爱情动容。
可透过这张照片,他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段宴林在晨光中对他微笑,声音温柔地说:"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需要被照顾的小朋友。"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相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幸福的影像。
他想他的段先生了。
想得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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