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雾很重。
一条狭长的巷子,林望叙走了进去,他一直走到这条巷子的尽头,回到那个廉价潮湿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门锁生锈了,林望叙费了一些时间才打开,一开门,里面都传来一阵很久没见过光的霉味。
他并不想进去,但是他暂时只能住这。
毕竟他现在没钱。
林家。
林大少爷。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想起来安妘说这句话时,脸上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戏谑。
今天是他醒来的第七天,林家已经派了三波人来暗杀他了。
想必都是那位新上任的“家主”的主意。
柜子上放着一个仿佛是上个世纪的大红色塑料镜子,镜子里一个黑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正好。
这第四波人也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林望叙微微侧头,果不其然一把沁了毒的匕首飞驰而过,直直刺中了快要蜕皮的墙面,匕首划过,这墙面直接脱落一大片墙皮他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要不要赔偿。
那黑衣人见状直接抽出另一把刀,猛然像他砍来,林望叙顺势扯过他的手臂,咔嚓一声,大概是脱臼了。林望叙没松手,用膝盖重重踢了这人的腰间,把他的脸按在地面上紧紧贴合。
林望叙已经不打算第四次问那句老套的话,你是谁派来的。
他看了一下这人还在拼命挣扎,他只是说:“这位大哥,记得告诉你主子,下次派点能打的来吧。”
然后便扯过床头的座机,重重往这人后脑勺砸了一下,这人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他的力道依旧控制得很好,没死,只是晕了。
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哥能不能比上一个醒得早些。
至少这位稍微聪明点了,还知道搞偷袭。
而且没有三号选手那么啰嗦。
林望叙把他扔在衣柜旁边靠着。
然后看了一眼座机,电话线已经脱落。
好的,这下是真的要赔钱了。
凌晨两点。
雾很重。
林望叙离开了招待所,他今晚不打算回去了,毕竟四号选手靠着衣柜“睡”得正香。
而且,他打算挣点外快。
*
“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
“谁啊?”
蓄着络腮胡的男人坐在茶楼二楼的围栏处,他对同伴努努嘴,示意他往下看。
同伴往楼下一看,脸上写满了吃惊,他对络腮胡说:“怎么是他?”
他除了震惊外,还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恐惧。
络腮胡笑了笑,“林家和安家不是有仇吗,他这么光明正大的进来,也不怕安妘削了他。”
“不过嘛,他们这些大家族就是虚伪,正常正常。”络腮胡想了想又道。
“不是,我怎么记得,林望叙早就死了啊。”同伴缓缓道。
络腮胡突然直起身子,“对啊!他不是死了吗,上个月林家家主不就给他举办葬礼了。”
络腮胡喝了一口茶,仔细分析道:“难不成这安妘对林望叙恨之入骨,林望叙单单只是死了,她还不解气,所以捏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来折磨……”
他越说越来劲,丝毫没注意到同伴使眼神使得眼皮快要抽筋,“你说,我要不去问安老板要个人偶的备份,给我也搞一个一样的人偶,我也想感受一下被林大少爷服侍的感觉,妈的,当初林家让老子颜面尽失,我至少要好好折磨……”
一阵划破空气的响声,一把长长的骨刀搭在络腮胡的颈侧,他感到脖子一阵凉意,随即就是一阵刺痛。
他僵着脖子往旁边看了一眼,整个人瞬间汗毛耸立。
“怎么,还没想好要怎么折磨吗?”林望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络腮胡头顶的汗珠都滴落进了浓密的胡须,搭在脖子上的骨刀是蛟骨做的,蛟骨珍贵又稀缺,像能制成骨刀大小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一个人用过。
真的是他。
林望叙不是死了吗?
“嗯?问你话呢。”林望叙的声音冷下来。
对面的同伴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开口,“林少爷,他……他只是开个玩笑,您大人大量……”
林望叙盯着他,直到那人想说一句要不你把他宰了吧当我没说时,他突然放下骨刀,抽了一张椅子,坐到他们对面。
他说:“是菜还是肉?”
这是业内的一句暗话,关于接任务的内容,菜是指金银珠宝、古董法器之类的死物,而肉就是指人。
“啊?”同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林望叙皱了皱眉。
“哦哦哦,所以你是接任务的。”同伴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的该作何反应。
是还先震惊一下林家大少爷真的没死?还是感慨一下林望叙居然沦落到接任务为生?
他看了一眼络腮胡,他还是直愣愣地坐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估计还在庆幸没有头颈分离。
“是肉,”同伴深吸了一口气,“泛木村的村民阿辉,下个月十号晚上一点,会有车来,你把人装里面就行。”
“要死的还是活的?”林望叙问。
“最好是活的。”他道,他胡乱地想着,林望叙要去泛木村,是林家的意义还是什么……
林望叙点头。
同伴递出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定金,尾款等到送到了再结。”
林望叙接过卡,手指在银行卡上轻敲两下,看了一眼一旁的络腮胡,他说:“还差一笔他的买命钱。”
*
周三。
安妘抬手撕掉了那个与房间格格不入的老式日历。
和林望叙约定的日子到了。
“妘姐,他来了。”小绿说。
安妘点头,“把他带进来吧。”
小绿的表情有些犹豫,安妘看着她:“什么事,你说吧,只要别告诉我林望叙他反悔了就行。”
小绿咬牙:“妘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口后,小绿便轻松起来,她一口气说:“茶楼有小红在,不会出岔子,而且我鼻子灵光,去泛木村带上我绝对能起上作用,妘姐,你就带上我吧,我决定不会拖累你的。”
安妘看了她很久,然后笑了笑,“好啊。”
这下小绿愣住了,这么容易?
她已经准备好妘姐不同意,然后她死缠烂打,甚至可以偷偷跟着他们的车。
“不让你去,你还不是会偷偷跟着。”安妘好没气地说。
小绿低头默默摸了摸鼻子,妘姐还真猜中了。
还没等小绿开心,门突然被打开了。
是徐因。
“怎么还不走?”徐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你急什么?”安妘道,她让小绿先把东西先放到车上。
徐因盯着她,突然笑了一下:“我怕再等会我就不想去了。”
安妘眯了眯眼,他在威胁她。
她皮笑肉不笑,“你这么着急,就自己回清院待着吧。”
徐因没再说话。
安妘也没搭理他,她冲徐因身后站着的林望叙招了招手,“推我去车上呗,谢了。”
林望叙走了过来,慢慢推着她走。
徐因有些不爽,“你为什么不找我?”
当然是因为不放心你了,让徐因来推她,她的人身安全指数会直线下降。
当然她不能直说,这个疯子指不定怎么发疯呢。
她看了他一眼,“怕累着你。”
徐因明显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再找事,大概是对这个回复还算是满意。
……
车程刚刚过半,这一段路几乎都是很窄的道,右侧是山体,左侧是悬崖。突然,安妘在窗外看到了一个背着很大背包的男人,他朝着他们高高扬起了手。
他要搭车?
“林家的人。”林望叙把车速放慢。
“怎么?要带你回去继续过你的大少爷生活?”安妘笑了笑道。
“来要我命的。”林望叙直接道。
那男人走到车前,把身子低下来,靠近车窗,在玻璃外不知道说着什么。
林望叙面无表情地把车窗摇下来。
男人的脸上挂上友善的笑容,“请问各位能不能带上我一程,就在前面那个加油站就行,我给你们路费,行吗?”
林望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林元怎么选人的,这五号选手明显脑子就不太聪明,这种明显的瞎话都来了,就差把我不怀好意写在脑门上了。
“不行。”林望叙说。
“你看就几公里。”男人把手机上显示的地图给他看。
话还没完,林望叙直接把车窗关上,一踩油门,只给那男人留下车尾气。
“你们林家是没人了吗,派个傻子来杀你。”徐因感慨道。
“准确来说,是来试探他的,”安妘说,林望叙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安妘挑眉继续道,“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林家大少爷。”
如果是冒牌货,早就死在这些“傻子”手里了。
安妘突然有些摸不清林家的意图了,他们究竟是想让林望叙彻底消失,还是只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
*
泛木村。
根据互联网的官方说法,泛木村是一个以“木”为主的小村落,以“八木一水一农田”为发展特色,村民们勤勤恳恳种树,传承工匠精神。
而在一些有关民俗异闻的帖子里,它是一个拥有诸多诡异传说的村子,譬如,某某游客半夜醒来看到村长在院里劈柴,某某扶农团队偶遇阿飘……
安妘找到了联系好的当地向导,以测绘专业研究生完成毕设的理由,让向导带他们上山。
快来迎接的人是一个四五十来岁的大叔,皮肤黝黑,带着一个大大的竹编斗笠,他看见了安妘一行人,热情地朝着他们招手。
“你们就是那个什么测……测的学生是吧?”他问道,他脸上带着笑,笑角的鱼尾纹像刀刻一般。
安妘点头。
他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安妘,估计在想着这人也是真够身残志坚,都这样了也要完成田野调查。
“你就是安老板吧?”他道。
“对,”安妘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怎么称呼?”
“阿辉。”他看了看安妘伸出的手,把右手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和安妘握手。
听到这个名字,林望叙的眉毛挑了挑眉。
阿辉的家在村里的西边,灰瓦木屋,后方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树,那棵树枝干光秃,树枝很长,几乎快要越过院子伸到屋里来。
“安老板,你这些同学也住我家行不,也方便大家联系嘛。”阿辉说。
安妘笑了一下,她明白阿辉的意思,“行,过几天房费和尾款一块结给你。”
阿辉开心地咧来嘴,“这边请。”
屋内的光线很暗,桌上有一截快要燃尽的红色蜡烛,墙面的中央挂着一截三尺长的木头,木头上系了一截红布。
安妘多看了几眼。
小绿问道:“阿辉叔,这是什么?”
“这是供奉的木神分身,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要有,保佑我们风调雨顺。”阿辉虔诚地朝着那木头作了一个揖。
木神?
她只知道东方木帝句芒。
显然这里供奉的并不是。
安妘走了过去,那截木头上没有一点霉斑,也没有一丝灰尘,看来这阿辉对这东西的珍重没作假。
不过唯一古怪的就是那系在木头上的红布,它很旧了,尾端的布料勾丝,面上也有不少棕色的斑点。
徐因问:“叔啊,能多说说这木神吗?”
阿辉却立马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学生还对这感兴趣?”
徐因笑了笑,“好奇嘛。”
阿辉有些警惕地没搭理他,看起来对徐因随意地问有些不爽。
不过,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俩酒喝上了,就马上把那点矛盾解决了,就差变成忘年交了。
“小伙,伙子,你这人直爽,来再喝一个!”阿辉喝得有些多了,还是愉快地和徐因碰杯。
桌上的菜是腊肉香肠、煮土豆、手抓排骨、烤肉还有爆炒腰花,都是阿辉做的,他说是当地特色菜,之前来这旅游的人都要点这些菜。
“安老板,来……来喝一个,这酒是好酒,有贵客我才拿出来呢,你现在不,不喝,回去就喝不上了。”阿辉醉得有些大舌头,他脸色泛起了红,显得整个人更黑了。
安妘指了指自己的腿,“还在养伤,禁烟禁酒。”
阿辉没在劝她,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这,这些城里人都是娇气,我们这儿无论发烧感冒断腿,都喝!我隔壁那小子,还把酒当药来使……”
安妘看了一眼毫无醉意的徐因,又看了一眼醉得快一塌糊涂的阿辉,看来他纯属又菜又爱玩。
她对徐因使了个眼色。
徐因给阿辉重新倒上酒,“叔,你去过你们这儿后山吗?”
“当然了。”阿辉有些得意,“后山每一处我都去过,对那里比我家还熟,山上有好几棵树是我栽的。”
“厉害厉害。”小绿捧场道。
阿辉见状,更加兴奋,话也变得更密,“嗨,这都是年轻的时候了,现在身子骨没以前好了,不然我还得天天去山上兜一圈,现在你们别看这后山看起来很普通,但是这里面……”
一直没说话,只闷头吃的林望叙突然问:“这里面有什么?”
阿辉看了他一眼,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当他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阿辉却压低声音说:“这山上有个大窟窿,我之前好奇进去看过,幸好木神保佑,不然我都回不来。”
还不等安妘多问,他就猛地低了下头,几乎快要栽进碗里,然后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安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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