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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东行路

离开陇西郡城,我踏上了东去陈仓的路。

十一月的凉州,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我裹紧单薄的衣裳,将文官给的盘缠藏在贴身处,只留少许铜钱在袖袋里。

官道上来往行人稀少,偶尔有官兵骑马驰过,扬起漫天尘土。我谨记文官的叮嘱,遇到盘查就出示文书,声称回乡寻亲。大多数兵士见我只是个瘦弱女娃,便挥手放行。

第一日晚,我宿在一个荒废的驿站。屋顶漏风,墙壁斑驳,但总比露宿野外强。我蜷缩在角落,啃着干硬的饼子,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

“阿父,你在陈仓吗?”我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一定要等阿宝啊...”

第二日继续赶路。越往东走,景象越发荒凉。田地荒芜,村庄废弃,偶尔见到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眼神麻木如行尸走肉。

晌午时分,我在一条小溪边歇脚,就着凉水吃饼。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哭喊声和马蹄声。

心中一惊,我急忙躲进灌木丛中。只见一队骑兵驰过,马上骑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不是官兵打扮,倒像是土匪。他们追赶着一家逃难的流民,很快将人围住。

“求好汉饶命!我们只有这些干粮了...”一个老汉跪地求饶。

土匪头子狞笑:“干粮我们要,小娘子我们也要!”说着就去拉扯老汉身后的少女。

我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捂住嘴,不敢出声。眼看那少女就要遭殃,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官兵来了!”土匪中有人惊呼。

土匪们顿时慌乱,扔下猎物策马奔逃。一队官兵很快赶到,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看到现场情形,立即分兵追击土匪。

一个军官下马扶起老汉:“老伯受惊了。这些是黄巾残孽,时常在这一带劫掠。”

老汉千恩万谢。军官又看了看躲在不远处的我:“那小娘子也是与你们一道的?”

我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奴、奴婢是独自赶路,去陈仓寻亲。”

军官打量我一番:“小小年纪独自远行?可知这一路多危险?”

我低头不语。

军官叹口气,对老汉道:“我们正要押送粮草去陈仓,你们可随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于是我与那家流民一同加入了官兵的队伍。老汉姓郑,带着儿媳和孙女逃难,儿子被征去当兵,生死未卜。

郑媪看我孤身一人,颇为怜惜:“可怜见的,这么小就独自寻亲。若不嫌弃,就与我们同行吧。”

我感激地点头。乱世之中,能有个伴总是好的。

官兵队伍行进缓慢,粮车笨重,每日只能走二三十里。但我却安心许多——有官兵保护,至少不必担心土匪流寇。

夜间扎营时,我常帮郑媪生火做饭。她孙女小娥才五岁,瘦得皮包骨头,总是偎在母亲怀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四周。

“冬雪飘,那个柴门掩,灶火暖着旧襦袄...”一晚,郑媪低声哼起歌谣,哄小娥睡觉。

我心中一动——这调子与阿母唱的如此相似!

“媪也会这歌谣?”我问。

郑媪笑了笑:“凉州妇人,哪个不会几句?我娘教的,我教给我女儿,如今又教给小娥。”她眼神黯淡下来,“只可惜...不知我女儿是否还活着...”

原来她儿媳并非小娥生母。小娥的生母在三年前的羌乱中失散了。

乱世之中,这样的故事似乎无处不在。

又行数日,渐渐接近陈仓地界。路上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多,个个面带饥色,步履蹒跚。

“陈仓还在打呢!”一个老翁告诉我们,“尸骨堆成山,渭水都染红了!”

郑媪吓得脸色发白:“那我们还去吗?”

军官苦笑:“我们是押粮的,不去就是死罪。你们若怕,可在此处分手,自行往南去汉中。那里相对太平些。”

郑家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南去汉中。临别时,郑媪塞给我两个饼子:“阿宝,保重。若寻亲不成,可来汉中西郑村找我们。”

我含泪谢过,目送他们南去。如今又剩我一人,随着官兵队伍继续东行。

越靠近陈仓,战场的痕迹越明显。路旁不时可见废弃的营垒、散落的箭矢、甚至还有未及掩埋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腐臭。

我胃里翻搅,几乎呕吐。这些景象让我想起陇西城破时的惨状,想起李媪中箭身亡的模样。

“怕了?”年轻将领不知何时骑到我身边,“这才是边缘。陈仓城外,那才叫真正的地狱。”

我抬头看他。这位将领姓皇甫,据说是主帅皇甫嵩的远亲,年纪轻轻却已身经百战。

“将军不怕吗?”我问。

皇甫将军笑了笑:“怕,怎么不怕。但保家卫国,怕也得上前。”他望向远方,“只愿早日平定叛乱,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沉默片刻,鼓起勇气问:“将军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冯安的人?原是陇西郡的书佐,可能在新军中?”

皇甫将军摇头:“新军人数众多,除非是军官,否则难有记载。”见我失望,他又补充道,“不过到了大营,我可帮你打听打听。”

一线希望再燃,我连连道谢。

又行一日,终于抵达官军大营。营寨连绵数里,旌旗招展,号角声声。士兵们盔明甲亮,与叛军的乌合之众形成鲜明对比。

但我注意到,许多士兵面带倦容,有的还带着伤。医疗营帐外排着长队,呻吟声不绝于耳。

皇甫将军安排我在炊事营帮忙:“这里相对安全,也可挣口饭吃。我打听消息后便来找你。”

于是我成了炊事营的小帮工,每日洗菜烧火,分发食物。炊事营的管事是个姓周的老兵,瘸了一条腿,但为人和气。

“小姑娘怎么跑到这前线来了?”周管事问我。

我如实相告。周管事叹口气:“寻亲啊...这年头,十寻九空。但愿你能如愿。”

炊事营的工作繁重,但至少温饱不愁。我每日拼命干活,希望讨好周管事,好多打听消息。

但数日过去,皇甫将军始终没有音讯。我按捺不住,趁送饭的机会打听他的消息。

“皇甫小将军?”一个伤兵苦笑,“前日冲锋时中了流矢,重伤不起呢!”

如遭雷击,我手中的食盒险些落地。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炊事营,周管事看出端倪,问清缘由后道:“你也别太失望。新军名册在书记处应该有存档,只是如今战事吃紧,没人有空帮你查。”

一线希望再次燃起:“书记处在哪里?我能自己去吗?”

周管事摇头:“戒备森严,闲人免进。除非...”他想了想,“除非你接替书记处的杂役活。原来的杂役前日病倒了,正缺人手。”

天赐良机!我急忙恳求周管事帮忙。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我正好与书记官有旧,可帮你说项。但成与不成,看你自己造化了。”

次日,周管事果然带我去了书记处。那是一个巨大的营帐,里面堆满了竹简帛书,几个书记官正在忙碌。

“老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个中年文士迎上来。

周管事拍拍我的肩:“这小丫头识字,手脚麻利。听说你们缺杂役,带来试试。”

文士打量我一番:“多大?哪来的?”

我一一回答,并强调自己识字会写。文士颇感兴趣,当场考了我几个字,我都工整写出。

“倒是块材料。”文士点头,“正好,这些名册需要抄录备份,你帮忙整理竹简,研磨递纸吧。”

于是我留在了书记处。工作比炊事营更辛苦,每日要工作到深夜,但这是我接近名册的唯一机会。

我格外勤快,不仅完成份内工作,还主动帮忙整理档案。书记官们颇为满意,渐渐让我接触更多文书。

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新军名册。书记处文书浩如烟海,且分类混乱,寻找特定名册如同大海捞针。

一日,我听到书记官们议论战事。

“...叛军粮草将尽,不日必溃...” “...韩遂马腾已生隙,或可分化...” “...美阳大捷,斩首万余...”

美阳?那不是陇西东面的要地吗?难道战事即将结束?

果然,几日后,营中气氛大变。士兵们欢呼雀跃,听说叛军已经开始撤退。

书记处更加忙碌,要统计战果,记录功过,整理档案。我趁乱悄悄寻找新军名册,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几大箱新军档案。

心怦怦直跳,我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竹简沉重,字迹潦草,但我看得无比仔细。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天色渐暗,我仍未找到阿父的名字。绝望渐渐涌上心头。

就在准备放弃时,我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一个名字上:冯安。

是他!真的是阿父!名册记载:冯安,陇西人,原郡中书佐,建宁四年征入新军,任书记官,现属左军第三营!

左军第三营!我激动得手发抖,几乎拿不住竹简。

但接下来的一行字让我的心沉入谷底:美阳之战失踪,疑阵亡。

失踪...疑阵亡...

不!不可能!阿父一定还活着!

我疯了一般继续翻阅,寻找更多线索。终于,在一份伤亡补充名单中,又看到了阿父的名字:冯安,左军第三营书记官,美阳之战负伤,送渭南伤兵营救治。

渭南伤兵营!他还活着!

我恨不得立刻飞往渭南。但此时已近宵禁,根本无法离开书记处。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渭南!找阿父!

天刚蒙蒙亮,我就向书记官请假,声称身体不适。书记官见我一夜未睡脸色苍白,信以为真,准我休息一日。

我急忙回到炊事营,向周管事说明情况,求他帮忙。

周管事沉吟道:“渭南在东南方向,距此百余里。如今战事未歇,路上不太平啊。”

我跪地恳求:“求管事成全!我父可能重伤在身,急需照料!”

周管事终于心软:“罢了。正好有队粮车要去渭南,我可安排你随行。但能否找到父亲,看你自己造化了。”

我千恩万谢,简单收拾行装,揣上那三块糖糕——终于能和阿父分享了!

粮车队当日午后出发。押运的军官听说我的事,颇为同情,允我坐在粮车上。

越往东南,战场痕迹越明显。路旁随处可见丢弃的兵甲、战死的马匹、甚至还有未掩埋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

押运士兵面色凝重,加快行进速度。每个人都想尽快离开这片死亡之地。

次日黄昏,我们终于抵达渭南。这里的伤兵营比陇西的更加庞大,也更加拥挤。呻吟声、哭喊声、医官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心悸。

我跳下粮车,迫不及待地冲进营区。但很快被守卫拦住:“干什么的?”

“我找父亲!冯安!左军第三营书记官!”我急切地说。

守卫摇头:“营内伤员数千,怎么找?明日再来登记查询!”

我哪里等得及,趁守卫不注意,溜进营区。里面景象触目惊心——伤员密密麻麻躺在地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浑身绷带渗血,有的昏迷不醒。

我一个个寻找,呼唤着阿父的名字。但回应我的只有痛苦的呻吟。

天色渐暗,营内点燃火把。我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搜寻,心中越来越绝望。

突然,我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阿...宝...”

我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角落里,有个浑身绷带的人正努力抬起头。

虽然面容被绷带包裹大半,但我认得那双眼睛——是阿父!真的是阿父!

“阿父!”我扑过去,泪水夺眶而出。

阿父艰难地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阿宝...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是梦!阿宝找到阿父了!”

阿父的眼中流出泪水:“你还活着...太好了...阿母和阿兄呢?”

我心中一痛,摇摇头:“城破时走散了...我一直在找你们...”

阿父闭目长叹:“那日我回去找你们,却被乱兵冲散...后来被征入新军...美阳之战中箭倒地...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这才注意到阿父胸口的绷带还在渗血。急忙问:“阿父的伤...”

“箭伤肺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阿父喘息着,“只是...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会的!”我急忙从怀中掏出糖糕,“阿父你看!阿宝一直留着生辰糕!我们分着吃!吃完阿父就会好起来!”

阿父看着那干硬的糖糕,眼泪又涌了出来:“傻孩子...还留着...”

我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喂给阿父。他艰难地咽下,露出微笑:“甜...真甜...”

我又喂他喝水,仔细查看他的伤势。箭伤确实严重,而且似乎已经开始溃烂。医药物资短缺,伤兵太多,阿父显然没有得到妥善治疗。

“阿父别怕,阿宝会照顾你。”我坚定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夜,我守在阿父身边,为他擦拭额头,喂水喂食。阿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次醒来都紧紧抓着我的手,仿佛怕我消失。

其他伤员羡慕地看着我们:“老冯好福气啊,女儿这么孝顺。”

阿父虚弱地笑:“是啊...我的阿宝...是最好的孩子...”

深夜,阿父突然清醒,异常精神:“阿宝,阿父可能时日无多了...有些话要交代...”

我泣不成声:“阿父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阿父摇头,紧紧握着我的手:“听着...若找不到阿母和阿兄...你要好好活下去...去汉中...找郑家...他们...可靠...”

他喘息片刻,继续道:“我床下...第三块砖下...藏着些银钱...本来...是给阿兄娶亲用的...你取用...”

我拼命点头:“阿父别说了...省些力气...”

阿父望着帐顶,眼神恍惚:“还记得...你小时候...阿父教你认字...你总是...一学就会...”

“记得...都记得...”我哽咽道,“阿父还给我买桃木梳...”

阿父微笑:“是啊...我的阿宝...最聪明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我惊慌地呼唤:“阿父!别睡!看着阿宝!”

阿父努力聚焦目光,最后看了我一眼:“活下去...阿宝...”

然后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阿父!!!”我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周围的伤员纷纷叹息,有人偷偷抹泪。乱世之中,生死离别太过寻常。

我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医官过来查看,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我呆呆地坐着,看着阿父安详的面容,仿佛他只是睡着了。我小心地为他整理遗容,擦去脸上的污渍。

“阿父,阿宝找到你了...阿宝终于找到你了...”我喃喃自语,眼泪滴落在阿父冰冷的脸上。

那三块糖糕还揣在我怀里,原本打算与阿父分享的。如今,永远没有机会了。

“秋风起,那个草黄了,门口霜雪要来到...”我不自觉地哼起那首童谣,声音哽咽,“月亮照不到啊我的小阿宝...”

乱世寻亲,终得相见。却是生死两隔,永不相逢。

十一岁的阿宝,再次成了孤儿。

而寻找阿母和阿兄的路,依然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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