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内，人群熙攘。
许是年节之故，百姓们难得闲下来，不复平日那样行色匆匆，忙着谋求生计，反而颇为悠哉地携家带口，在街市之间往来，购置年货。
几家大的酒楼茶肆中，宾客满堂，座无虚席。店中小厮迎送往来宾客、传递菜馔，忙得不可开交。
街边商贩的摊架上，货物琳琅满目。什么禽肉蔬米、零嘴小吃自不必说，更有手艺人支起摊来，兜售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
说书人的评话、小贩们的叫卖、路人讨价还价和街边孩童的嬉闹声，一时间很是和谐地融合到一起。
喧闹嘈杂之声在此刻却为节日添上一层厚重的热闹氛围。
整个京都似乎都被喜庆笼罩住，随处可闻人群中传来的笑声。
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裴定柔从不曾见过的场面。
心情从好奇、讶异逐渐转为了欢喜。
她一路顺着主道，在人群中穿行，很快便融入新的环境。
那双杏眸乌溜溜地在眼眶中打着转，生怕错过哪一处精彩，恨不能事无巨细，尽数往自己脑袋里装。
好不容易阿耶同意，她才能得个机会出宫，此番定要看个够、玩个够、买个够。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裴定柔手中便多了些新奇玩意儿。
什么会扇翅膀的木头蜻蜓，吹口气儿便能发出声音的陶驴，还有一面火红的金鱼风幡。
以及那外头香糯黏软、内里包了豆沙的、她叫不出具体名字的风味小吃。
许是为了吸引顾客、增加售卖，摊贩别出心裁，将之白净的外皮捏成各种小动物的模样。
为求逼真，还特意点了几粒蒸熟的红豆作眼睛。
捏好便用竹签串了，往摊前横着的草垛上一扎，并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视觉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不必频繁叫卖吆喝，那俏皮可爱的外形就引得不少孩童拉着爹娘往他摊边凑。
自然也包括游逛至此的裴定柔。
那小贩见她一身绸缎料子，听了价格便去掏腰间荷包，付银钱很是爽快，猜测来人大约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千金。
如今自己做的东西得人青眼，且那人是个标志姑娘，他喜不自胜，连忙热情招呼她，叫裴定柔不忙付钱，先品尝品尝。
裴定柔点头接过，尝了一口，眸光立时清澈几分。
这糕虽看似黏糊糊的，入口不沾牙便化了，味道香甜而不腻，同宫里做的糕点相较，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又捻起一块，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顺势转身垫脚，将糕塞入韩赴嘴中。
很甜。
品尝之后，余下的几块依照她的要求，被小贩妥帖地包裹进油纸内，又用细麻绳捆扎，叫她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韩赴跟在她身后，一路走来，两手早就满满当当。见势他便腾出一根手指，任由裴定柔将细麻绳往指节上套。
忽的，有人往摊前挤了挤，在裴定柔肩上一拍。
韩赴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伸手便去拦人，欲要擒住对方手腕，却在看清那人长相后及时收了手。
来人始料未及，裴定柔嘴张得老大，又惊又喜：“你怎么也在这儿呀？”
原来是赵玉盈。
隔着老远，她便认出了裴定柔和韩赴。
赵玉盈从盒里摸了两包干果，便将余下的连同食盒一并交给了随侍仆妇，交代了几句后，便不顾人潮拥挤，从干果铺子门口一路往二人这边过来，总算是到了近处跟他们打个招呼。
“太巧了，我今日正好出来买些果子。”
金脆坊的零嘴在京都算是首屈一指，尤其是各色干果，品种繁多，不仅卖相精致，且滋味甚好。
不过赵玉盈此番外出购置零嘴，却并不是为了解个人的嘴馋。
毕竟家中仆妇众多，若是她想吃些什么，大可以命人出来买。这年节时分，正是街上拥挤的时候，实在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原是因今日有对夫妇登门拜访，说是听闻阿翁卧病在榻许久，特地前来探望。
这位大人与阿翁同朝为官，虽谈不上亲厚，且不隶属同司，在大朝会中却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阿翁素来讲求脸面，人家带了礼物上门，态度友好，言语温和，且是来问候他老人家安康的，并非像以前那些到府上来求他办事的一样，也不好推辞不见。
毕竟今后打照面的机会还不少，这样一推辞，显得阿翁太不近人情了。
寒暄一番后，那两位竟还意犹未尽，未有离去之言。
两盏茶下去，反倒是越聊越热闹。
阿翁见状，自然也没有开口赶客，吩咐府中备好膳食，还要留人家吃餐饭。
只是……那两位同他们家的关系，委实有些尴尬。
且言谈之间，话题总被有意无意地带到了她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赵玉盈一开始不想拂了对方面子，还能体面地答几句，谁知便引来对方愈发热情的探问。
越到后面她便愈发沉默，只用“嗯”和“不是”来回答。
厅堂的气氛比前几日天上飘的雪还冷。
赵宬见孙女立在身边，神态很不自在，侧着脸不愿看人家，便寻了个借口，让她出来采买些零嘴招待客人，实则是放她到外头透透气，自己独自应对夫妇俩。
赵玉盈这才得以脱身，带了两个仆妇出门，磨磨蹭蹭地辗转了几家铺子，这才选定了几样干果。
正在斟酌是即刻返回，还是再多绕几圈耗些时间等人走了再回府，便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在小吃摊前。
那女子转过身来，果然是嘉玉公主。
“金脆坊的干果又香又脆，不妨包些带回去当零嘴。”
说罢，赵玉盈就摇了摇手中那两个纸包，里头的干果滚动，发出沙沙声响。
“好，稍后我也去前头逛逛。”
裴定柔笑道：“好不容易得了阿耶允准，这才能出来看看呢。”
见状，赵玉盈便指了几家素日常去光顾的铺子，并对各家的售卖特色一一道来。
有的店内装潢雅致，适合品茗雅谈，有的以菜品吃食可口著名，有的专门供应上乘的衣服料子，还有的金饰制作一流，很受京都女子们的喜爱。
瞧着赵玉盈轻车熟路、侃侃而谈的模样，应当是经常在这条街上逛荡，裴定柔心生羡慕。
周围人群拥挤，赵玉盈索性挽着她手，将人引到稍空的地方。
视野没了阻碍，裴定柔这才得以看清她今日的全身装扮。
比起前几次在宫中相见，赵玉盈现下衣着明显轻便不少。
一件橙红短袄下配浅色褶裙，同她身上这件绸缎的虽说料子不同，颜色倒很相近。
旁的装饰倒无甚特别，只是发间别着的那朵绒花，拳头大一朵，很难不叫人注意。
赵玉盈见裴定柔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脑袋顶，便知道她在瞧什么，索性将那绒花摘了下来。
以绒制成的花朵，花瓣蜷曲翘起，当中花蕊紧凑，十分鲜活逼真，足见匠人手艺精湛。
乍一看像棣棠花，只不过花瓣更细长些，似乎更像金菊，颜色却更红更艳。
火红的绒花在赵玉盈掌心绽放。
甚至能闻到一股浅浅的香气，与真花无异。
裴定柔指腹轻轻抚过花瓣，只感觉柔软一片，平整顺滑，心中不禁暗自感叹。
原来宫外也有这样巧手的匠人，若她只看这绒花做工，还当是出自宫内发饰师傅之手呢。
“样式别致，做工精湛，是在你方才说的那家首饰铺子买的吗？”
赵玉盈未曾直言：“若是喜欢，那便赠与公主如何？”
反正是人家硬塞给她的，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艳丽款式，勉强戴在脑袋上，别别扭扭，怪不自然的，不如借花献佛转赠给裴定柔。
说罢就将绒花往她发髻上比，找合适的位置给她戴上。
“不可不可。”裴定柔连连摆手，“这么漂亮的绒花，我怎好夺人所爱。”
况且她手中尽是小玩意儿，没有相称的回礼，白拿人家的东西自是不好。
“我带了不少银子，稍后去买个便是了。”
二人来回推让，她终究拗不过赵玉盈。
那朵艳丽的绒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裴定柔发顶。
她今日原装扮素简，头上并无多少饰物，如今多了一朵绒花，瞧着愈发喜庆了。
裴定柔收了礼，心中便盘算着改日该回送个什么样的，却听赵玉盈道：“这下总算是不别扭啦。”
“公主且逛着，他日若有机会，我请你吃第一楼的看家菜。”
赵玉盈告辞后，裴定柔见韩赴怀里抱着的，尽是自己买的物件儿，实在腾不出手再拎，便改了念头，打算别处逛逛。
边逛边买的新鲜劲儿过了，现下她渐觉得人群拥挤，有些太过喧闹了。
二人沿着主干道直行片刻，拐过两道弯儿，支路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走过前头一排高大的建筑，身后显现出另样的地块来。
用粗陋砖石搭建的墙壁，并不平整，屋子上几乎都是用茅草覆的顶，且铺得不是很均匀。
在四周高大建筑的围绕下，唯有它们拱肩缩背，愈发显得矮小。
这地界似乎是住坊，而且是很不华丽的住坊。
“韩赴？”
裴定柔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行人。
“宫外的大人也会穿百岁衣吗？”
婴孩年幼时，长辈总要讨百家布为其缝制一件百岁衣，意在乞求孩子安康长寿。
她小时候也穿过。
可眼前这件，瞧着也不像啊……
为给幼子讨个好意头，讨的百家布总是鲜艳颜色。
反观这件，通体浅灰色，只有手肘和一侧肩膀上缝了深色布块，看起来很是突兀。
而且哪有大人穿百岁衣的。
韩赴凝了一眼：“那是衣服上的补丁。”
裴定柔眸中涌出好奇，便如同方才看到那些小吃、玩具一样，满脸天真地开口问他。
“什么是补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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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街边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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