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影》
文/陈迹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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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荀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月亮。
——皎洁、圣白。
明明是在大雨夜,却能让世间的一切无所遁形。
恍若白昼。
他极力地向前奔跑,影子被拖长在身后,延伸进泥泞的路道。
几星泥点急速向后飞溅,身后几人狂追不止。
他们喘着粗气,嘴里叫嚣着停下,以各种条件不断施以诱哄,追赶却从未停止。
声音如潮水倾灌,混乱的挤进耳膜,宿荀只觉得浑身每一处都沉重无比,双腿似是注满铅水,无法再往前迈动半步。
可那群人未停,他也不敢停下。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在他冲出憧憧树影的一瞬,宿荀陡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也许会死在这个诡异的夜晚。
几秒钟后,他浑身力气泄尽,认命似的停下脚步。
垂下眼睑。
漆黑的崖边,风声似被人攥住咽喉,扯呼得更紧。
雨就在这个时分下大。
磅礴大雨如同山倾,顷刻间覆满了整座山头。
后方脚步声渐渐消停。紧接着,那些急而促的喘息声全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亮出手里的尖刃,形成一个包围,逐渐向他逼近。
银光一闪而过,宿荀下意识蹙起眉心。等反应过来时,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高悬天边的明月。
不正常。
他想。
雨天不该有这么大的月亮。
冰凉贴向脖颈的那一刻,他骤然向前冲,像是扑住天上的圆月那般。足尖与膝弯同时发力,猛然从高高的崖顶一跃而下。
迎面刮来的冷风刺面,想起方才自崖边滚落的石子,宿荀唇角缓缓展露一个微笑。
没有石子落地的声响传来,那就意味着,这处崖底很深。
急速下坠中,脸庞尚且青涩的少年合上眼皮,坦然留下生前最后一道遗言。
“这样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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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听澜是在半夜听到这声动静。
这半月来她过得不太好。先是溜街看热闹,被无名小贼摸了挂在腰间的钱包。再是为了偿清债务,揭下风花雪月楼的玉榜——去燕王府观赏燕王世子沐浴,将他右肩的胎记临摹下来。
她运气不太好,世子刚脱衣,她就被发现了。于是展开夺命般的逃跑。匆匆撞进一片树林,在里面伏击了半天,不见有人进来,正逢大雨倾盆,她便没再挪地。运用一身本领搭了间简易的茅草屋,潦草睡下。岂料一觉醒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树林还是那片树林,只是地形变了,周遭树木的品种在她看来,也有些许陌生。
她决定下地看看。
熟料脚尖刚触碰到地面,整个人便朝前栽了下去。
这地界浮荡在空气中的气息过于沉重,于她这种练家子而言,绝非一个好去处。
以为自己撞进了什么迷阵,江听澜撑着身上虚薄的力气,勉强往北行去。
她自睁眼那刻起便开始头晕目眩,好不容易走到山下,虚虚抬眼,不料山下的事物还要离奇——
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只穿着小衣就在街上行走,男子统统绞短了发。路边停着黑白两色的四方箱子,下方有四个车轮,应该是一种出行工具。街道上行走的男女,几乎人手捧着一个又薄又平,且呈长方形状,还会发光的盒子......
江听澜看见他们手指在方盒上飞速滑动,像是在解一种机关锁。
她不由被吸引了心神,视线追随他们而动。
身为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她骑马闯过大江南北,甚至与大洋另一头的西洋人打过照面。下山不到一年,自认为见识广阔,但见到眼前场景,心中仍免不了一震。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这里的事物会如此怪异?
就在她认真思索这两个问题时,身旁蓦地有人靠近,那人举着手中的方盒,亲切地迎上来,伸出手臂挽住她,而后甜笑着道:“姐姐,你这一身好帅呀,我们可以合个影吗?”
一个背着长剑、且功夫十分厉害的剑客,如果被一个普通人偷袭,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师父下山前传授她的真言,江听澜始终铭记在心。
即使眼前这位姑娘没有半分危险可言,她垂在右侧的手还是暗自握紧了。
江听澜被她一番话语弄得晕头转向。
什么‘好帅’?‘合影’又是什么?
不等她出声询问,又有人从后方走过来,还是捧着手里那个会发光的小盒子,殷切地问她可不可以加下微信。
‘微信’又是什么?
一连三个不明事物当头砸来,江听澜愣在原地,完全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她从小有个毛病,当遇到自己不懂、且无人解惑的事物时,便会心生烦躁。
简而言之就是脾气不大好,受不了别人拿她当傻子对待。
眼下这种场景,江听澜心里的烦躁更升一级。她猛地一拂袖,挥开身旁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足尖点地,转身往身后密林掠去。
几乎是她身形随风飘动的瞬间,底下惊呼声一片。
江听澜低眸去看,发现那群人用手中会发光的奇怪盒子瞄准她,一边嘴里发出‘卧槽’的感叹。
以为是暗器,她立马抬手挡住脸,转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身影没入密匝匝的树林前,一句近乎叹气的声音钻入耳洞。
“......这个帅姐姐是不是以为我喜欢她?我加她微信只是想问她衣服在哪家店铺定制的呀。”
衣服?
江听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深色长袍,眉心猝然拧紧。
自己一身劲衣,四肢均遮挡得严严实实,头发整齐束在脑后,用一根木钗簪住。这里的人为何与她不同?
还有,她们捧在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既是暗器,为何没有银针或者小箭冲自己射来?
江听澜满腹疑问,回去后思虑再三,决定抓个人来问问。却不想淋过一夜雨,风寒致使的疲惫愈发加重,抓人这件事只得暂时搁置。她一贯身强体健,倒也无需进山去采什么劳什子草药,勉强和衣睡下。
一连睡够四日,仍觉不够。到第五日晚间时,抬头恰见天上乌云遮月,料定晚上将有大雨降临,便撑着疲惫的身躯,在两颗紧密相连的树间搭造一个简陋的屋顶。
夜间果然有雨降落,淋漓雨声绵密地敲打着林间树叶,她听着沙沙声响,思及近日来发生的一切诡异事迹,脑海中思绪如万马奔腾。
夜半入睡后,也睡得不大安稳。任凭一点响动,就能将她惊醒。
所以当头坠砸下来一件重物,只在对方冲破头顶最密集的树叶群时,她便已经睁眼。
举目望去,今夜月光出奇的亮。
不是下雨么,怎么还会出月亮?
这地方可真够怪的。
江听澜无奈叹气一声,将心中无端生起的怪异心绪摒弃,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头顶坠下的重物上。
没有惊叫传来,该是一件死物。
白日她曾在林中行走,仰面往上看时,头顶是一道十几丈的高崖。
那么高的悬崖上掉落重物,该不会是刚来时所见的那些停在路边的四方盒子吧?
难不成上面有人半路截道?
江听澜思绪千转。短短几息,已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猜想一遍。
只她认真思考,任由心中好奇飞涨,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这东西要是当头砸下来,她今晚的栖身之所绝对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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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听澜是在屋顶遭那人破开,雨水淋了满脸后,才意识到这点。
回过神时,那团黑影已经直直朝她砸下来。
她目力极好,于深夜中也可窥见事物。
辨认出那团黑影为人,她当即双脚离地,右脚在一侧树干上猛蹬了下,整个人便如同离弦的箭矢,飞速向上迎去。
雨滴落进眼眶的前一秒,她张开双手揽住那人腰肢,双腿当空撑住,随后鞋底碾着枯干的树皮寸寸磨过,整个人急速下滑,离地尚有一丈距离时,方才停住。
箍在人腰间的一双手臂牢靠,稳稳将人靠放在树干。
借着树叶间斑驳的一点月光打量,视线触到人脸庞,顿时挑了下眉毛。
这人可真够俊俏的。
单论睡相而言,面目如画卷中紧阖双目的神佛一般慈悲。尤其当下淋过雨,面唇一片惨白,几滴水珠颤在浓密的睫羽下,更添几分文弱。
这么好看的郎君,遭此不幸,老天实在是太不长眼了。
江听澜叹息着摇头,俯下身去,准备搭救对方一把。目光顺势落下去,停驻在他身上。树影微微摇晃,她才看清——这人同她记忆中的男子,也是不一样的。
仰面紧闭双目的男人一头湿漉漉的短发,身上服饰上白下黑,是她从未见过的式样。腕间佩戴着一串泛着冷光的手链。
那东西附在手背的一面是一块质地坚硬的圆盘,细听有‘哒哒’的微弱声响传出。
江听澜最初以为这个东西同那天见到的小盒一样,是某种外形奇特的暗器。小心后退半步,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传来,绷紧的后背稍稍放松下来。
心中疑虑乍起,思忖片刻,手指最终朝它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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