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诉天资聪慧，生存的道理他大多都懂，也明白有他在，自己能得到更多有利的机会，总归是宋清许知道他的本性，也不必在伪装，只是萧诉还有些防备，偶尔会故意犯些错看他的反应，宋清许不会对他过多苛责，不过是个艰难求生的孩子，警惕些总归是没错的，何必去难为他呢?
看着萧诉，他总是想起那个人小时候，他忙于与觊觎宋家，想把宋家瓜分干净的那些人周旋，对那人疏于陪伴，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好，结果那人却在他没关注到的地方长歪了，连他这个亲哥都视作竞争者。以至于当初他不想回忆前世的种种，甚至想拒绝教导萧诉的提议。
“殿下的字还需多练，您握笔的姿势又错了。”从前几年萧诉几乎是在野蛮生长，虽不至于连写字也不会，却也没有人认真教导过。如今他接手，自然是要从根本开始。
宋清许握过他的手，重新纠正他的姿势，带着他在纸上落下一笔一划。
“殿下记住了吗?”宋清许收回手，让萧诉自己练，他在旁看着。“不准撒谎。”又补充了一句，萧诉顿时歇了捣乱的心思。
小孩儿的字迹稚嫩，却能看出笔迹间的认真。宋清许不急着教他旁的，陪着他将字练的有模有样。
萧诉想通了，开始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无论宋清许什么目的，学会的都是他自己的，索性陪他演下去，两人不过相互利用。
等萧诉将字写好，也认得差不多时，宋清许才教他读书，一字一句给他讲着书里的句子，文字晦涩难懂，可宫里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宋清许却不认为这是对的，教了两天便重新编了本适合初学者的教材。
“宫里向来如此。”萧诉跟别的皇子一起读过书，只是别人都有母妃老师细细教导，他却只能靠自己。看宋清许如此，他忍不住提醒，是觉得他笨吗?但又何必多费心思。
“向来如此不一定是对的，殿下学会了才是重要的，殿下觉得自己不如他们学的多吗?”
萧诉沉默，通俗易懂的课本，让他短短几月便跟上了其他皇嗣两三年的进度。
“老师。”他终于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老师，宋清许这人，确实厉害。
宋清许说过，若是不认真就会罚他，可他从未见那戒尺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偶尔在他走神时，宋清许会弯起手指，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唤他回神。
更多的是夸奖与奖励，学会诗词会夸，学会道理，吃饭会被夸，睡觉也会被夸。宋清许那袖子里仿佛是个百宝袋，时常能掏出些小玩意儿，有时是只草编的蚂蚱，有时是香甜的糕点。
萧诉觉得他像在哄傻子，手上却诚实的接过他递来的每样东西，不过是配合他演戏而已，萧诉这样想着，却把他送的每一件东西小心收好，夜里常常翻出来查看。
有宋清许在，这个冬日不像往年那般难熬，破旧的门窗被修好，辞年殿点着温暖的炭火，铺着柔软的被褥，送来的饭菜也是冒着热气的。
平日里宋清许更是怕他冻着，有种冷，叫宋清许觉得他冷，他嫌内务府送来的料子不够好，让人寻了好的制成衣裳，套在外袍里面，谁也看不出来，那衣裳薄薄一层就足够暖和，饶是如此，宋清许硬是给他裹成了球，萧诉对此很是不满，他试图反抗，却被宋清许笑着敲了敲额头，表示拒绝。
说是球，也是有些夸张，萧诉如今被养的白白嫩嫩，衣领滚着圈兔毛，厚厚的衣裳衬的他像那枝头的小山雀，脸上被温暖烘出两团粉红，可爱极了。
皇城刚下过一场雪，银白一片。
宋清许说要给他放个假，然后拉着他到院子里玩雪。
“我不是小孩子了。”萧诉不满，手里被放了个小小的雪人，头又被轻轻敲了一下，耳边传来少年清冽的声音。
“殿下如今还未满十一，怎么不算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老成。小孩子就该快快乐乐痛痛快快的玩。”
萧诉不解，“可老师不是说我要努力，若是沉迷玩乐……”
萧诉没说完，就又挨了一下，轻轻的，不痛，却足够他迷惑。
“休息一日天又不会塌下来，殿下做的很好，殿下年纪还小，也该适当的玩一玩，臣知道殿下上进，可也没必要把自己逼的太紧。”小孩儿心思太重，顾虑太多，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累的慌。
“再敲会长不高的！”萧诉抗议，却又被宋清许笑着摸了摸脑袋，“那殿下下次记得跑快点，别让臣敲到。”
“要是真躲开了，你又要笑我。”萧诉嘀咕，宋清许这人看着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却像只狐狸，一不小心就掉进他的陷阱，平日里总说他可爱，简直是……冒犯。
“老师这么厉害，小时候也这样玩过吗?”萧诉扒拉了一会儿手里的雪人，犹豫着问，毕竟还是个孩子，总喜欢些有趣的东西。
宋清许笑容僵了一瞬，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前世父母很爱他，可毕竟是豪门的继承人，自幼要学的东西很多，他很懂事，父母很忙，他就努力学习，努力变成周围人眼里宋家合格的继承人，后来有了弟弟，他更是要给弟弟做榜样，他对自己要求极严，从不肯松懈半分，后来父母离世，他独自扛起家庭，直到去世才发现，自己居然连正常人的童年都不曾触碰过。
后来重活一世，成了王府的世子，他依旧如此要求自己，父母身份高贵，他自然要对得起这般身份，尽量样样都做到最好，可那温婉的女子拿走了他手里的书，高大的男子将他扛在肩头，告诉他休息一下天也不会塌，小孩子就要快快乐乐的玩。母亲常常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可有时候又显露出少女般的活泼，打雪仗时总拉着他一起对付父亲，虽然最后总是打不过，却永远笑得明媚，还抱着他说父亲的坏话，被发现了又要耍赖。只是如今两人都不在了，那些回忆也都被埋在心底，没想到今天又被翻了出来。
“自然。”宋清许回答，敛下眼中的情绪，捧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团起雪球。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他的小手，将松散的雪花挤在一起，那双手在白雪的衬托下依旧很白，又被冰雪冻得透出一点粉。
不久一个圆润的雪球出现在萧诉手中，然后又一个雪球团起，他照着宋清许那样组成了一个雪人，只是那雪人怎么看都不如先前的漂亮。
“殿下捏的很漂亮。”雪人被捧起，同另一个摆在一起。
雪下的很厚，足够堆一个大的雪人，萧诉从未这样玩过，连手被冻红都顾不得，那张常常挂满严肃的小脸上也换上了雀跃，欣喜透了出来。
宋清许拿了两颗干枣，给雪人安了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目光投向院子里的树，顿时有了想法，宋清许足尖轻点，跃到树梢，折了两支，落地时顺手舞了几下，甩掉枝上的积雪。“加上这个，殿下的雪人就完成了。”宋清许晃了晃枝子，准备拿这个当雪人的手。
“老师好厉害!”萧诉轻呼，小孩子总是崇拜厉害的人，盯着宋清许手里的枝丫，脑海里却回想着刚才宋清许利落的动作。
“殿下以后会更厉害，等有机会，臣教殿下。”宋清许把枝丫放到他手里，却被扯住，这孩子，总喜欢扯他袖子。
“老师能不能再耍几下，”萧诉眼睛亮晶晶的的，期待他的回答。
“好。”这些小事，他向来不会拒绝，枯枝为剑，扫起满天飞雪，少年像那高山上的剑仙，眉间朱砂如血，像渡世的神明。少年的张扬尽显，是从未有过的鲜活模样。往日的沉稳温柔被藏起，显露出些许锋芒，意气风发。
雪人拿上了它的剑，守卫着小小的宫殿。
除夕就在这风雪中来临，宫里向来是要举办宫宴，宋清许是信王世子，自然是要出席，如今王府就剩了他一个，皇帝是万不能把他这个功臣之后抛在一旁的。
至于萧诉，往年会在这天被套上华丽的礼服，推到殿前漏个脸，在明面上，他依旧是先后嫡子，尽管那礼服是不知从哪个宫里借来的。
今年不一样了，宋清许成了四皇子的老师，论品阶，皇子少傅连个位置都轮不上，论身份，他这个世子甚至快比皇子尊贵了，皇子母族不一定尊贵，可宋清许父母是实打实的功臣贵族，父亲征战半生，试问哪支军队不曾被信王带领过，甚至本朝的好儿郎们，哪个不曾把他当做一生的信仰。
再说南阳公主，善举名扬天下，更是资助无数寒门学子，现在朝堂上出身寒门的官员，多半都受过她的恩惠。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死换来的是皇帝跟他儿子的性命，整个王府独留下宋清许一人，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连皇帝都不能动摇他半分。
负责安排座位的官员简直愁秃了头发，不知如何是好，纠结良久才把两人安排到了一起，虽然皇帝不喜欢这位四殿下，可对宋清许表达爱重才是更重要的。
宴会上皇帝果然对宋清许百般关怀，顺便缅怀一下他的父亲。
宋清许顺着皇帝答了几句，皇帝很满意，宋清许向来守规矩，哪怕他表现的这般看重，也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要求，除了提出做萧诉的老师外，再未有过什么让他不满的地方，说到萧诉，他不由多看了自己这个儿子几眼，萧诉如今被养的很好，也有个皇子的样子了。
“清许教导老四也有些日子了，他可还听话?”开口询问，却早就笃定了萧诉不是个省心的。
宋清许起身行礼，恭敬回答，“回陛下，殿下……很好学，只是从前懈怠，如今与其他殿下相比，还需努力，”萧诉从前哪是懈怠，分明是无人教导，只是这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他故意说起萧诉时欲言又止，这场景落在皇帝眼中就是萧诉愚笨，而他作为臣子不好说。
萧诉安安静静的，他知道宋清许在演戏，在心里讽刺皇帝的虚伪，却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有些难受。
“臣定当竭力教导四殿下，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皇帝让他安心，“朕自然信的过你，是他没福气，清许莫要愧疚。”
宋清许装作感动应下，又委婉开口。
“如今王府冷清，臣可否留在宫里，请四殿下与臣一同守岁。”萧诉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宋清许心软了，舍不得让他一个人过年。
“清许这点要求朕自然是准了，王府冷清，你若愿意，时常进宫住着也并无不可。”皇帝不在意，反正宋清许也懂得分寸，这样也更能显示出他的恩宠。
宋清许谢了恩，皇帝又命人赏了他，说是替他父母给的红封。
宋清许领了赏，等宫宴结束，就拉着萧诉回了辞年殿，又从怀里掏了个红包给他。
“殿下，除夕快乐。”未等萧诉回应，又掏出个小盒子塞到他手里。
“殿下，生辰快乐。”萧诉的生辰在除夕，在这个人人期待到来的节日，可惜他的生辰从未被期待过，宫人不记得，皇帝更不会记得，连自己的母族也不记得，人人庆贺着除夕，早把他抛之脑后。
萧诉愣愣的看着那红封与锦盒，不敢去想这是什么意思。
宋清许像一把火，点亮了沉寂许久的冰原，又像是时隔多年再次敲响的钟声，久久回荡着，心神震荡。
盒子里躺着一枚洁白的平安扣，触手温润，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料子。
“臣祝殿下，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焰火在天边炸开，声音嘈杂，这句话却清清楚楚传到萧诉耳中，又像是块儿带着点酸的蜜糖化在了心里，酸胀，甜蜜。
回头修的时候加了好多小细节，果然第一次写的时候还是脑子锈住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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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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